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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敲槌边学琴，法官小姐姐站上国际竖琴比赛领奖台

2018-10-21 13:3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赵霏（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法官）

法官姐姐的“仙女养成记”

我是一名法官，但是我们今天不聊法官的职业规范，聊聊法官的“仙女养成”。

（点击观看视频）

我的工作单位是上海市黄浦区法院，地址在延安东路1234号。我单位往东走一里路，是上海音乐厅。每天上下班我经过这里，都会在心中默默地幻想：有一天，我可以坐在音乐厅的舞台上，开一场音乐会，然后告诉大家：其实我的职业，是一名法官。

但每每我把这个愿望说给同行的小伙伴听，还没说完就开始自嘲：算了，我又不是科班出身，哪有资格坐在此等艺术殿堂。这个舞台，是给朗朗李云迪坐的，我就当当观众吧。然而，小伙伴盯着我，很认真地说，等你坐到这个舞台上的那天，我去当你的观众。

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源于两年前。

2016年的元旦，我在澳门威尼斯人见到一位棕发蓝眸，身着紫色希腊长裙的竖琴仙女，一架爱尔兰小竖琴斜倚在她的肩头，琴声若潺潺流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在仙女身边驻足了半个小时，突然明白了一见钟“琴”的感觉。回到上海，我找到了一家竖琴中心，遇到了我的恩师——上海万方交响乐团的竖琴首席盛莞怡，从此走上了“仙女的养成”之路。

澳门的仙女姐姐

我的仙女老师

小百科

竖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拨弦乐器之一，起源于古波斯（伊朗）。早期的竖琴只有七根弦，所奏调性有限。现代竖琴有四十七条不同长度的弦，七个踏板可改变弦音的高低，能奏出所有的调性。由于具有流水般甜美的音色，竖琴成为交响乐队以及歌舞剧中特殊的色彩性乐器，主要担任的是和声伴奏和滑奏式的装饰句，每每奏出画龙点睛之笔，令人难以忘怀。

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就擅长弹竖琴，他经常翘着长腿斜倚在大树下，手中怀抱着他的竖琴，美妙的旋律犹如天籁，经常惹得九位缪斯女神脸红尖叫。而阿波罗手上的竖琴，就是最原始的拱形竖琴。

我们所熟知的动画片《圣斗士星矢》中，潘多拉弹的竖琴则是现代的扇形竖琴。

竖琴由于较为冷门，每一台琴都是定制的，没有批量生产的流水线，所以生产成本非常高。无踏板竖琴的价格在几千到几万不等，而踏板竖琴的价格往往在十几万到上百万不等。

学费和琴价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竖琴中心陈列着各种雕花琴，珐琅琴和镶金琴，我宛如置身希腊神话美轮美奂的月桂宫，眼花缭乱的同时却感囊中羞涩。我在免费租用了几个月的baby琴后，发觉小琴已经不能满足我琴技日益增长的需要，于是在第四个月，我咬了咬牙，用一个季度的工资买了一台入门级无踏板琴。而在第十八个月，我又花光了几年的积蓄，购置了一台舞台专业踏板琴，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达芙妮。而在我把琴搬回家后，我发现全身上下只剩五十块钱了，我用这些钱给在瘫在路边奄奄一息的车加了油，然后就去闺蜜家要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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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baby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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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台琴Predu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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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这琴够我吃一辈子小鱼干了

然而我并没有想到学竖琴还是要流血的。所谓“仙女的竖琴村妇的手”说的一点没错，我的手指斑驳陆离，犹如旧社会佃农家受尽剥削压榨的劳动妇女，长满老茧。最初是一个大水泡，为了不影响音色，老师会建议我们用打火机消毒过的针把它戳破，把水挤出来，把皮揭下，再用酒精腌制一下里面的嫩肉（那叫一个酸爽）。而对于那些顽固老茧，则要用锉刀把茧子锉薄。对于我等手残星人，为了避免把手指切掉，我选择了去美甲店去死皮，却遭受到了深深的嫌弃：纤纤玉手的精致小哥哥（对，是小哥哥，不是小姐姐）看了一眼我的手说，其实你可以去扦脚的地方锉茧子，他们那边的工具比较适合你。

于是，我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说好的仙女的养成之路，难道是要变美，先变鬼？

但其实贵、流血这些，都不是最困难的，真正考验人的是：我如何在繁忙的审判工作之余挤出时间练琴。当过琴童的孩子都知道，乐器是一门需要积累和沉淀的功夫活儿，一句话就是时间堆出来的。如果你只想弹弹两只老虎或者玛丽有只小绵羊这样的小曲儿娱乐一下邻里，你大可以视心情宠幸你的琴。然而当我一个月后弹完了两只老虎，我问自己：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年夏天，我在上海音乐厅观赏了一场竖琴独奏音乐会，当晚的最后一首曲目是电影插曲《时光倒流七十年》,我听得如痴如醉。在月光如水的夜色中，音乐厅古香古色的穹顶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芒，我想，如果有一天能够坐在这个舞台上，弹奏这首《时光倒流七十年》，此生无憾。

从此，我不放弃任何一个舞台机会，因为我要克服的东西很多：琴技水平，舞台经验，还有心理素质。

2016年平安夜，竖琴中心举办圣诞音乐会，晚会上的小仙女从3岁到13岁不等，我是唯一一个30岁的老仙女。我恬不知耻地坐在了穿着公主裙的小萝莉中间，监护人们问我：你孩子呢？我说，我没有孩子，我是老年组的。从此，竖琴圈的人叫我“法官姐姐”，妈妈们叫我“别人家的阿姨”，我用自己的坚持告诉他们：只要你爱一件事，无论你是什么职业，无论多大年纪开始学习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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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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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仙女

2017年黄浦法院的“春晚”上，我兴致勃勃地扛着那台比我还高，30公斤重的兵器，在不足十平米的小舞台上演奏了一曲《绿野仙踪》，从此，法院的同事叫我“仙女姐姐”。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人表示不解：一个单位的小年会，至于这样大动干戈么？我想了很久，告诉自己：若有一天真的能登上音乐厅的舞台，会感谢今天这个十平米的舞台给我积攒的勇气吧。

那年夏天，上海高院组建法院乐团招募成员，只有一年学龄的我厚着脸皮毛遂自荐说：我想担任竖琴声部。或许是这门乐器的仙气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我如愿以偿了。但过短的学琴资历使我的业务水平在藏龙卧虎的人才中显得捉襟见肘，仅能作为音效给大家伴奏。从此，乐团的人叫我“音效姐姐”，但我却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乐友，大家在音乐的世界中琴瑟和弦。

三个月后，上海市文化宫交响乐团向我抛来了橄榄枝，说他们即将购置一台竖琴，问我有没有兴趣担任竖琴声部。就这样，我在一次正式排练都没参加，连“兵器”都没到位的情况下，竟然破格成为了市宫乐团的正式成员。我第一次明白了“机会只眷顾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的含义：你在春天播下一粒种子，秋天就会收获一片森林。

2018年，我给自己定下两个目标：一是参加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等级考试。二是参加第四届香港国际竖琴比赛。老师说，吃得消么？我说，考过司法考试的人，天底下没有考不过的试。然而，现实的困难远远超乎我的想象：由于基本功薄弱，我每晚需要花三个小时练琴，再花一个小时自学乐理；由于天赋不好（指腹没有肉），我只能靠勤补拙，挂着一层水泡皮血溅琴弦成了家常便饭；由于心理素质差，我必须抱着“考试要拿80分，平时就要练到100分，考试要拿100分，平时就要练到120分”的心态练琴。我牺牲了压马路喝咖啡，远离了肥皂剧TVB，我成为同事心中“最难约饭”的宅女，大家都叫我“被法律耽误的艺术家”，半年后，当我拿到了乐理演奏双优秀，几乎满分的证书时，我明白了：所有的成就都在天赋的边界之外。

后来有人问我苦不苦？我说，就像你爱一个人，你为他付出再多也不会觉得苦，反而乐的像个二傻子一样。爱这件事，永远是苦中作乐，付出与收获并存的。

一周前，我站在香港国际竖琴比赛的领奖台上，优雅的法国竖琴大师伊莎贝拉为我颁发了公开组的殿军奖状。老师说，好可惜，差一名就是铜奖。我看着那枚竖琴形状的奖杯说，不可惜，当年的港姐赵雅芝也是殿军，三年后我去拿金奖。我与全世界最厉害的竖琴学员们在一个舞台上演奏，而其中有五分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时间，属于我一个人的舞台，全场都在瞩目着我，全世界最顶级的竖琴大师都在为我打分，何其幸运。虽然不是上海音乐厅，但香港音乐厅已经来了，上海音乐厅还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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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国际竖琴比赛获奖作品《OldChineseSong》选段

回到上海，再次经过音乐厅。我看到它金碧辉煌的穹顶，想起了在澳门威尼斯人邂逅的那位竖琴仙女，感谢她的琴音泉籁启蒙了我的一见倾心；想起了在音乐厅听到的那首《时光倒流七十年》，感慨音乐能治愈，能陶冶，能感化的神奇魅力；想起了在我筹钱买琴窘迫到吃百家饭时，闺蜜们安慰我“你现在蹭的饭，都是将来我们看你演出买的票”；想起了在我技不如人灰心丧气时，乐友们鼓励我“等你将来在音乐厅演出时，我们做你的观众”；想起了我的老师专程从江阴赶到上海，就为在赛前给我上一节课；更想起了那些日日夜夜，我在万家灯火中合上谱子，最后一个离开竖琴中心时，空气中氤氲的饭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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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七十年》

法官和演奏者都是孤独的，一个需要守得住清贫，一个需要耐得住寂寞。所有美好事物背后，都有不为人知残酷的一面：于竖琴，是我不会让你看见我村妇般粗糙的手指，但我会让你听见仙女般的天籁之声。于法律，是我不会让你看见每天我处在社会负能量聚集地的精神分裂，但我会为你创造和谐与美的衡平裁判。而于我——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在“仙女养成记”道路上吃过的苦炸过的毛，我只会在上海音乐厅等你，让你看到我笑靥如花的华丽转身。

其实，仙女家的猫也是懂欣赏，会弹琴的“仙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