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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母亲和妻子,都是我生命中的隐身天使

2023-12-01 18: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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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许倬云 许倬云说历史

我心里一直存着界限:必定要有一个女孩子,能识人于牝牡骊黄之外,就像伯乐识马,她得看见另一面的我,不是外面的我,而我也看得见这个人,如果有这种心理上的自然条件,我会打开心门的。

与生俱来的伤残,这是我的灾祸,也是我的福气。

我一辈子不能做俊男,所以一辈子不能有美女。

十三四岁时,兄弟姐妹们都去上学,住在学校里。当年他们的学校都流亡在几百里、几千里之外,只有我独居在重庆南山,除了松树就是白鸽,女孩子对我来说,眼不见,心不动,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现在年纪大了再回想起来,我对女性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堂姐妹、表姐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在我脑子里,女孩子从来没有什么神秘的,也无所谓可爱或可怕。

在我眼中,她们都只是个人而已。

1954年,许倬云在台大

抗日战争胜利后,回到无锡念书那两年半,我忙得发昏,因为我必须从零开始,夜以继日地用功,直到成绩名列前茅。

说实话,如果我跟平常人一样健全,在正常学制里,不见得能激发出这样的学业兴趣与动机。

当时男女之防相当严格,教室里的座位,男生坐六排,女生坐两排。由于我免上体育课,当大家去上体育课时,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人。

男同学们有时会托我传书递简,要我拿信放在某个女生的抽屉里,等于是邮差,现在想来我觉得很好笑。

我也跟其他男女同学一起合办板报、写文章,那时候同学之中已经有人搞学生运动,江南学联的领导学校就是辅仁中学。在那种政治气氛下,儿女之情暂时摆到一边,所以也没怎么样,我还觉得班上的女同学仿佛都是我的表姐妹、堂姐妹呢!

对我而言,每个人都只是个体,没有叫我特别动心的,而且班上男生和女生的人数比例是5︰2,每个女生都有我的朋友追求,在道义上我也不能再有什么行动,这是“江湖义气”。

我们在战争中、在逃难中长大的人,江湖义气摆第一。

在台湾大学时,我也未尝没有相当谈得来的异性朋友,只是缘分止于友谊。

在芝加哥读书时,大家开同乐会,我的工作常是在舞会门口收门票。

俊男美女虽多,但我不沾惹这些事。不过也有女同学觉得我为人直爽,跟我谈话有一定的趣味,我天南地北什么都可以聊。而且我对文学的兴趣很高,她们认为我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连外国的女孩子也愿意跟我聊聊天。

我很理解这种情形,甚至不把她们当女生,只是一些可以谈话的好朋友。

我开刀住在医院期间,有个中国女孩子在里面做事情,经常来找我,蛮照顾我的,别人误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后来连我也没有把握,她对我是不是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开自己,我在心里筑了一道墙,过滤外来的东西,使我不会盲目。这道墙是我天然的残缺,有其他动机的人,自然会被这道墙过滤掉。

我心里一直存着界限:必定要有一个女孩子,能识人于牝牡骊黄之外,就像伯乐识马,她得看见另一面的我,不是外面的我,而我也看得见这个人,如果有这种心理上的自然条件,我会打开心门的。

所以,欣赏我的性格以外的人是不会进来的,因为她不会欣赏我。

俊男美女很容易搭在一起,但那中间可能是错误的,因为我有这个天然的过滤器,比较不会犯错,直到遇见我的太太孙曼丽。

孙曼丽毕业留影,许倬云时为台大历史系主任

曼丽是近代史研究所所长陈永发的同班同学,他们班上有好几个女同学,我对身边女生的高矮胖瘦常常搞不清楚。

我除了注重他们的课业,常常盘问功课之外,其他事就不太管了。

他们交报告的时候,不管是男生、女生都好像有点怕我;后来我当了系主任,很多学生不敢到主任办公室来。老实讲,我对他们班上的同学一点都不熟悉,只是从考卷和他们写的文章,交叉配合,判断这个学生的程度如何。

因此,曼丽在学校读书时,我并没有追求她,直到她毕业两年后我们才开始交往。

当时我对学生们找工作的事是很愿意帮忙的,被我推荐的人很多。曼丽的第一个工作是在台湾“中央图书馆”(现台北“中央图书馆”)。

那时候“中央图书馆”馆长是蒋慰堂先生,他是我的长辈,跟我私交很好。我是江南人,他觉得跟我聊天蛮有意思的,戏剧、文学……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聊,无形之中就成为忘年之交。

蒋先生是徐志摩的表弟,大家都不晓得他童心的部分,他还会唱昆曲。当时他手上有个元明史的计划,他问我:“你有没有学生可以帮忙,担任我的助手?”恰好当时曼丽问我有没有工作可以帮她推荐,我就把她推荐给慰老。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到图书馆工作,后来又到圣心书院教书。

经过一阵子的交往后,我们觉得彼此都很相契,就决定结婚。

1969 年2 月9 日,在台北怀恩堂与曼丽共结连理

我们的婚礼就由李德心一手操办,1969年2月9日,农历年前七天,我们在台北怀恩堂结婚,由周联华牧师主持。

沈刚伯先生跟李济先生是我们的证婚人,沈先生还亲自挥毫写了长歌《丹凤吟》祝贺。当时,我母亲非常高兴。

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福分,让我终于遇到不在乎牝牡骊黄的伴侣。

那时候我四面八方受人打击,又遭到情治人员的围剿,她隐约知道,但不清楚具体细节,我也不吓唬她,确实辛苦了她。

1970年,我们到了美国,那一年她才二十七八岁,抱着一个八个月大的娃娃,拎着两个箱子。原本我只打算到匹兹堡担任客座教授,没想到一待就是三十多年。

我常说上帝是非常好的设计者,但却是非常蹩脚的品管员,所以我的缺陷非常严重。

不过,上帝对有缺点的产品都有产后服务,会派个守护神补救。我的前半生是母亲护持,后半段就是曼丽了。

她们是隐身的天使,我非常感激。

母亲和曼丽都是隐身的天使

这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我必须交代。

为了照顾我,曼丽确实比一般的太太更辛苦,这是我感愧终身的!

好在我们相契甚深,其他都不在乎了,一辈子走来,感到生命充实丰富。

如果我们可以选择,下辈子还是愿意再结为夫妻。

我自己反省,八十之年,够用是富,不求是贵,少病是寿,淡泊是福,知足是乐,有这种生活,夫复何求!

当然,残疾带给我的疼痛,到老更甚,全靠内服外敷止痛,曼丽照顾我比以前更辛苦了。

我自问生死之间,看得很淡,唯有辛苦了曼丽一辈子,怎忍舍她而去?

如果真有来世,我还盼重续今生之缘,但是该由我照顾她了。

来世的职业呢?也许还是学历史,可以冷眼热心地看世事。

本文为2009年许倬云先生接受台湾“中研院”的访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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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许倬云|母亲和妻子,都是我生命中的隐身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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