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工时代：大学生兼职调查

作者：何香莲 李美玉 刘潇鸿 翟兴楠 刘梦 李烁 刘一然

赵楠在大学读本科期间，曾从事两份兼职，一份是在肯德基当服务员，另一份是给公众号写稿。每周工作两天半，月薪1000出头。

像赵楠这样利用课余时间兼职赚钱的学生很多。从本科到博士，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找兼职，赚取零花钱。兼职的形式多种多样，家教、翻译、编辑、送外卖，有的是脑力劳动，有的是纯体力活。李梅最忙的时候同时做过六份兼职，从在甜品店做舒芙蕾，到给公众号做排版，兼职工作通常难度都不高，只要时间安排得过来就可以。

上世纪90年代，国际劳工组织针对有组织、有劳动合同的正规就业，提出了“非正规就业”概念。2011年该组织再次提出“非标准就业”。在中国，这种没有劳动合同关系、没有固定工作时间的更加灵活的就业方式被称作“灵活就业”，其同义词是打零工、做兼职、摆地摊。

根据《中国灵活用工发展报告（2022）》，灵活就业有六种类型：劳务派遣、业务外包、人力资源外包、互联网平台用工、传统零工和实习。

过去人们谈及灵活就业，大多会联想到“没有固定工作”“收入不稳定”“不务正业”。近年来，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灵活就业的内涵不断被重塑，人们的就业观念也发生了改变。区别于传统“朝九晚五”的工作模式，灵活就业的门槛低、自主性强，企业通过灵活用工可以实现“降本增效”。跑腿骑手、电商主播、在线家教、网络写手等工作岗位，成为农民工、大学生、个体户、失业人员等群体增加收入的重要渠道。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截至2021年底，我国灵活就业规模达两亿人。

根据全国高等学校学生信息咨询与就业指导中心数据，2020和2021两届大学毕业生的灵活就业占比分别为16.9%和16.3%。面对经济增长放缓、不确定性增大、高校毕业生就业压力持续增加的大环境，兼职成为一部分大学生从校园走向社会的过渡“缓冲区”，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完成学业的同时，摇身一变成为外卖骑手、自媒体博主、中小学生家教。

大学生兼职都在做什么？

为了解大学生都在从事哪些兼职，新潮发起问卷调查，共收到有效问卷140份，其中本科、硕士、博士占比分别为37.14%、42.14%和20.17%，男女占比分别为45.71%和54.92%，填写问卷的学生中，有超过一半（54.29%）的同学做过兼职。

调查显示，在校生最常做的兼职主要集中在教育培训领域，比如家教、助教、线上教师等，占比高达68.92%。其次为文案写作、社交媒体运营，占比分别为22.37%和17.11%。再次是餐饮服务、快递和外卖配送，占比分别为13.16%和11.84%。还有少量学生从事线上线下销售、客服与电话销售，占比分别为5.26%和1.32%。

还有一些兼职，无法列入以上几个大类，如在酒吧弹吉他、当导游、做拍客、从事平面设计等，这部分占比为14.47%。

就读于南京大学材料专业本科大四的陶星彩，通过线上家教平台获取兼职信息，偶尔也有同学向她推荐学生。

家教报酬一般按时长计算，通常一小时100元，陶星彩一周做一两次，不超过6小时。如果是线下家教，会存在通勤时间长的问题。有一次因为家长和孩子没有商量好时间，她从晚上6点等到8点，回到学校已近11点。陶星彩和平台据理力争，讨回了课时费。相对于线下家教，陶星彩更倾向线上家教。

在南大读地理博三的张鑫会弹吉他，他有时会在酒吧当乐手，周末教学生弹琴，每月还会接几次商演。商演二十分钟大约300-400元，酒吧乐手半小时80-120元，教吉他每小时分成50-100元不等。

南大计算机专业的刘春旭通过B站找到一份给游戏媒体翻译稿件的兼职，每个月可以挣600-700元。这份兼职让他很有成就感，“自己翻译的稿件做了视频然后上了热搜，感觉好像我也参与了其中一部分。”

南大新传院大四学生茹茹创办了“南大食堂侠”的抖音账号，通过拍摄南大食堂的测评短片积累了约7500个粉丝。账号有了流量基础后，茹茹陆续收到南大食堂的商业推广，甚至5栋楼下次宁城的老板也找她推广自行车。

凭借自媒体运营能力，茹茹接到南京一家考公机构的自媒体运营兼职，一条图文30元，一条精心制作的视频150元。对于新传专业的茹茹来说，这份兼职做起来得心应手，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能出一条图文，半小时就能搞定一条时长一分钟左右的视频。

大学生找兼职的渠道

问卷调查显示，朋友之间相互介绍，是大学生找兼职的主要渠道，占比达57.89%。

在南大新传院读研二的吴小妍，本科时曾在上海一家广告公司实习，“实习结束后，公司觉得我做得不错，就让我继续做一些海报和KV背景板设计项目。”但最近面临中期考核和毕业论文开题，她推掉了兼职。“公司问我能不能再找一个人接替。”吴小妍就把这份兼职介绍给舍友小晗。

除了熟人介绍，各类网络平台也是大学生寻找兼职的重要渠道。问卷调查显示，有27.63%的大学生使用在线兼职平台找到兼职。据了解，自2012年起，就有多家主打兼职招聘的APP陆续上线，包括小劳招聘、青团社、一米兼职、口袋兼职、头米兼职、爱零工等等。此外，大型招聘平台如猎聘、BOSS直聘、智联招聘、前程无忧等，可以搜索到兼职岗位；支付宝小程序“支付宝就业”也提供了大量兼职信息。

这些平台上的兼职机会都来自哪些行业？新潮以青团社为例，爬取平台上的兼职信息，数据分析发现，发布兼职信息最多的是餐饮行业，包括餐厅服务员、奶茶店员工、外卖员等。其次是销售、客服、网络主播、教育培训、仓储物流等。

有不少同学反映，兼职招聘平台上的信息有时候不太靠谱，包括虚假工作描述、虚假薪酬信息、虚假面试和收取培训费等，通过兼职平台找工作容易“上当受骗”。

由于平台“不靠谱”，依托熟人关系找兼职，正成为大学生找兼职的主要渠道。调查显示，48.68%的大学生通过微信群、QQ群等途径找兼职。但是，陶星彩认为，社交群组也“不太靠谱。”

陶星彩曾加入一个QQ群，群名为“南京大学生家教群”，群主在群内发布家教信息，群员看到合适的家教可以找群主接单。但在接单前须付给群主一笔“中介费”，才能获得家长的联系方式。“这个群禁止群员发言，当问及群主有无证明时，群主拒绝回答。”陶星彩说，类似的兼职群有很多。“学生的权利得不到任何保障。”

大学生兼职收入

问卷调查显示，赚取零花钱、生存所需、获取经验是同学们兼职前优先考虑的三大原因。九成同学选择“赚取零花钱”为兼职原因，其中，51.56%将它作为第一位的因素来考虑。此外，逾五成的同学因“兴趣爱好”选择兼职，其中的20.59%认为爱好是他们选择兼职的首要原因。

陶星彩是很多做兼职同学的缩影，“日常开销，家里给的钱是够的，但是时候想买东西，就得自己去赚钱。”每周的家教兼职，满足了她的购物心愿。

“想读研究生，但不知道父母给不给钱，所以就自己赚钱。” 李梅说。

大学生做兼职，收入并不高。问卷调查显示，57.9%的同学每月兼职收入在1000元以下，30.26%的同学收入在1000-2000元之间。收入在2000-3000元和3000-5000元的分别占比7.89%和2.63%。仅有一位从事互联网兼职的同学月收入超过5000元。

除了收入外，也有大学生看重兼职获得的经历，“我觉得兼职一方面能挣一些零花钱，另一方面可以接触很多有趣的人。” 相琏说。

大学生在学业之余做兼职，首先考虑时间成本。接受采访的多位同学表示，只有在空闲时才会去做兼职，每周兼职时间比较短，61.8%的同学每周兼职1-2天，21.1%的同学每周兼职2-3天。每周兼职3-5天和5天以上的人比较少，分别占9.2%、7.9%。

大学生兼职遇到的问题

问卷调查显示，大学生兼职主要有三个问题：时间管理困难、收入低、权利难以保障。高达67.6%的同学认为，时间管理困难是最大的困扰。59.5%的同学认为兼职收入低，27%的同学认为个人权利无法得到有效保障。工作压力大和缺乏相关技能和知识的困扰相对较少，分别占比4.3%和21.6%。

2022年8月，小晗从某平台上看到招聘原画设计师的广告，她投递了简历和作品。顺利拿到兼职。“画了几张原画，老板直接消失了，怎么也联系不上。”小晗求助平台，平台答复她：“已通知用人单位。”最后平台建议小晗“自行报警处理”。因金额未达到立案标准，最后不了了之。

张鑫在酒吧弹吉他，经常遇到被克扣工资的情况。营收不好、演出效果不好、乐队人没来等等，都会成为老板随意扣发工资、拖欠工资的理由。不过，张鑫坦言自己不想因为这些原因而签合同。他觉得对于学生乐手来说，签合同可能会影响自由。他提到演艺公司还合作了很多学生乐手，主要靠信任而不是合同。

由于缺乏制度性保障，一些附带“奇葩”要求的兼职，如咖啡厅当服务员、情感咨询等岗位对性别有要求，女生通常会敬而远之。

美国学者黛安娜·马尔卡希在《零工经济》一书中打了一个比喻，设想工作世界是一把尺子，一头是传统意义上由企业提供的职业阶梯，另一头是失业，那么两头之间范围广、种类多的工作选择便是零工经济。互联网平台为零工经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临时劳动力供应，给大学生提供了兼职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了很多不确定性。这是时代的宿命，或许，从学生时代就习惯它，适应它，未必是一件坏事。

文章中刘春旭为真名，赵楠、李梅、陶星彩、张鑫、茹茹、吴小妍、小晗、相琏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关注灵活就业大学生群体[EB/OL].(2021-11-17)[2023.11.26].

[2]杨伟国,吴清军,张建国,汪建华,陈雯,熊赟,万钇宏.中国灵活用工发展报告（2022）[R].北京:人瑞人才科技集团有限公司,2012-12-01.

[3]智研咨询《2022-2028年中国零工经济产业竞争现状及投资前景预测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