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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的嘴,骗人的鬼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地摊文学,以其惊悚、香艳、八卦、猎奇红极一时,费滢“由心羡到心动”,誓要写出一本堪比《“正大光明”的秘密》《戴笠和他的情人们》的地摊文学。
然而,不知是出于古玩商的劣习,还是历史系学生对碎片的迷恋,抑或是业余小说家的笔力不逮,“地摊文学”不可避免地变成“逛地摊的文学”……
市价五块钱到上千万不等的“至纯天珠”,竟然是台湾人炮制的?量子文物鉴定仪到底灵不灵?“朱彝尊”是谁,他砚台上的“行则涣”是什么意思?书中的印章究竟是徐渭本渭的,还是长白山“天池”的?瓷做的中文大钱儿怎么会跑到暹罗的赌场里?德州扒鸡大酒店哪里能吃到扒鸡?要怎么判断自己是在捡漏儿还是被漏儿捡?……以上种种,与文学又有什么关系?
双十一的下午,费滢与见师来到苏州诚品书店,为现场的读者朋友们带来了一场密度极高的古玩故事会&文学脱口秀,以下为本场活动的内容精选,祝大家阅读愉快。
见师:今天我们凑在一起,是为了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费滢,她最近征战文学奖又一次失利了,所以我们在这里恭喜她。
费滢上一次出书已经是十年前了,这十年我就一直跟她说你能不能快点写?你看我都写了多少论文了,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去逛菜场了,不要天天去逛那个古玩城啊,咱能不能写点小说,她说好,就写了一个开头,又去逛菜场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说你过来跟我一起写,她说好,又写了一个开头,又去逛菜场了,总之现在终于写出了一本书,我十分地欣慰。
今天我的功能就是控制一下时长,费滢你先来说说,这个书是讲什么的?
费滢:其实很多人问我说,这个书写的到底是什么?一开始我太谦虚了,我说这书什么都没有写,里面没有发生任何故事,我现在非常后悔,哈哈哈哈。
我来介绍一下里面讲的到底是什么。它是由三篇文章组成的,中间那篇《反景》比较实验文学,如果大家只是对丰富的内容感兴趣,可以只看第一篇和第三篇。然后第一篇《行则涣》讲的是我在中国当古玩商,第三篇《天珠传奇》是我在巴黎当古玩商。那么我今天就先来介绍一下在中国当古玩商是什么样的,它有什么样的规则,有什么样的经历。
德州扒鸡大酒店
见师:首先我们从德州扒鸡大酒店说起,大家如果坐过上京的火车,经过德州的时候就会听到德州扒鸡,整整要说三分钟,那要不你也说三分钟?
费滢:比如说,我们在国内当古玩商,必须要接触很多的同行、很多的货,那你要去哪里找这些东西呢?我们业内有一个交流的方式叫作“房交会”,原来叫“床交会”,但是太恶心了,所以就改成了“房交会”,大概是几百个古玩商,甚至可以租到十层的酒店房间,然后每个人在房间里摆摊,有可能单打独斗,也有可能三个人合租一间,就像你在商场里租一个柜台一样,大约三天的费用是两千块,加上你的路费几百块钱,所以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摆摊的时候把路费和房费给挣回来。
这个人就是我,其实上面不全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比较少,这是另外一个同行的货。那我们是怎么交易的呢?就是同行之间互相买买,然后所谓的“圈外人”比较好奇,也会进来上上当,因为虽然有十层楼,但卖真货的基本上只有三四个,很多很多都是卖假货的,还有真假参半的,所以只要是圈外人进来买,99.9%都是上当的,但是我们就会去找比较熟悉的同行。
德州自古以来都是一个南北的枢纽,所以这里有最大的古玩市场,它有很多的大酒店都举办这样的床交会,甚至每两周就有一次,一般是三个:德州扒鸡大酒店、博古大酒店和德林豪泰大酒店,都是摆摊的地方。扒鸡大酒店算是比较有名也比较老派的,你看它这个建筑明显就是一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里面设施也非常陈旧的。
见师:我觉得这张照片特别有意思,要自己带一个灯,感觉就像卖肉的摊位一样,要带一种种特殊的灯,拉一根线上来,给你看清上面这些展品,但哪怕是有了这个灯,你仍然会上当受骗。
费滢:挂这个灯就是让你上当受骗的,因为太晃眼了。
量子文物鉴定仪
见师:那我怎样才能不上当受骗?费滢小说里还提到一种装置,叫作“量子文物鉴定仪”,我觉得这个东西非常厉害。
费滢:这个量子文物鉴定仪,其实是一个专门的骗子集团,也就是国宝帮做的一种机器。所谓“国宝帮”,就是我卖的所有东西,它的另外一件都是在博物馆,我卖的都是它的同款,哈哈哈。有很多收藏者其实被国宝帮骗了千万级以上的现金,但是他们内心其实很难承认自己犯了错,他们不能接受自己花了几千万买假货,所以总是要验证,会去问这个专家那个专家,然后众口纷纭,说辞不一。
国宝就想,那我再做一个大的骗局,去向你们证明你们买的是真的,然后他们就请了很多的专家站台,这些退休的老专家自己也不见得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说收到了一封信,啊,我们这个某某科技集团邀请你去做一个什么鉴定,要你签一个合同,你签完以后他们就会利用你的名字去给他们背书。
我亲眼看到过一次,它本身是一个比较大型的机器,相当于科幻片里人类所有的记忆到最后就是一个U盘那种感觉;而且它有一个阴极一个阳极,要同时放在这个文物上面,如果是真的,它就会放音乐,就像洗衣机洗完以后有一段《兰花草》之类的,如果是假的,它就会滴滴直叫。它可以细致到告诉你这件东西是宋朝某一天的几点钟造出来的,就是这么荒谬,但人还是会相信。其实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互为背书,并且利用这种信任关系去坑骗消费者的现象。
其实我书里还写了一个机器,叫作“自动投稿机”,它也是存在的。比如说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投所有的期刊、杂志,但它们都只发关系户的文章,不会要我的小说,对吧?那我就注册一个这样的平台,它来帮我海量投稿,完全是下面三四线城市的文学期刊,只要我中一次,它就从我的稿费里大约扣15%的手续费,但我注册的时候还要六千块钱呢。
我的小说里面写了这两个机器。我为什么要写它们?其实是有一点讽刺我们的文学市场,就是一些作品,就像国宝帮一样,有很多的人给你背书。哇,什么“汉语文学的实验”,什么“最伟大的中文小说”,什么“新一代的新锐书写”,什么“重新定义文学”,然后投放到市场,实现一种商业上的成功。其实是很讽刺的,但好像有人没太看出来。
见师:我还专门上网去搜索了这个自动投稿机,发现了一个网站叫作“傻博士自动投稿机”,我觉得它针对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群,我不是写小说的,但我写论文,然后我这种傻博士就会出去投稿,但经常碰到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如何找到正确的网站,我就是直接上谷歌,结果搜出来是一个骗子网站,然后我去问主编,主编给我发了一个公众号的链接,你通过公众号里面某一个邮箱才能发到正确的地址,让我这种人就无所适从。我觉得我这样的傻博士可能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投稿机。
严肃文学与地摊文学
见师:但是大家想一想,一个介绍这种自动投稿机和量子文物鉴定仪的小说,它是个什么样的小说?你是正经作家吗,还是你就是写地摊文学的?
费滢:其实这个问题是最难回答的,因为你现在公然说“我是在进行严肃文学的创作”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见师:看看这个PPT的格式,这个字体,这个颜色,大概就能明白什么是严肃文学了,大概就只能到这个水平了。
费滢: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严肃文学和地摊文学的界线已经越来越窄了,我们甚至都没有办法分清严肃文学和一篇公众号文章的区别,就是严肃文学它的文学性到底在哪里?其实我很想更深地讨论这个问题,就是它为什么会吸引你去读呢?它真的那么好读吗?或者说,你们到底期待严肃文学去做什么?比如说我们会去阅读那种已经有西方认可的外国文学的作者,并且认为它是严肃文学,但在读同样难度的中文小说时会觉得它没有情节,我们到底是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去评价当代的华语文学创作?读者到底需要去想什么?——并不是说我需要想什么,因为我写的只是我自己想写的东西,但我想要给大家提出这个问题。
见师:大家可以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啊。我就想到,昨天我去参加了一个活动,讲卡尔维诺,他是一个意大利小说家,写的文章就特别像地摊文学,一本书里大部分的内容都是讲一个爸爸带着一帮小孩怎么在这个城市里横冲直撞,在烟囱上刷很多胶,想粘一个鸽子下来,结果没粘到鸽子,粘到了隔壁大姨儿晾的衣服,反正整体就很像《憨豆先生》里面的那种情节。然后他还描写爬树——感觉卡尔维诺这个人特别热爱爬树——某一种树脚感特别好,特别容易爬,从一棵树可以跳到另外一棵树,有的树太直太高,旁边那个枝杈又太软了,一踩它就会断掉,所以我不是很喜欢。
费滢:你平时都是这么骗学生的吗?然后大家读了《树上的男爵》发现跟你讲的完全不一样。
见师:是这样的,它里面还说我喜欢树,不仅是因为它长得好看,还因为它脚感好,而且我喜欢抠树皮,然后就讲很久为什么喜欢抠树皮,一边想事儿一边就抠树皮。
除了卡尔维诺以外,像莎士比亚是一个我能想到的在自己的剧本里写过最多脏话的人,他有各种各样自己发明的屎尿屁的笑话,都非常有创意。所以如果现在的家长看了莎士比亚,觉得不应该给孩子看,可能也是因为他太地摊了,但是现在我们并不认为莎士比亚他是一个地摊文学作家。
这话说的,好像我已经把你跟卡尔维诺和莎士比亚并列在一起了似的。
费滢:不敢不敢,哈哈哈,还是算了。
天珠是什么?
见师:这书叫“天珠传奇”,顾名思义就是讲天珠的。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背景知识,天珠是什么?
费滢:大家可能只是看过这些明星身上戴了天珠,其实就像信这个那个大师一样,都属于一个潮流,但是这样的天珠一颗可以卖到上千万,但你们平时去逛旅游纪念品市场,也可以花三十块钱买一颗,它的市场是非常非常混乱的,所以大家不太清楚天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其实天珠有两个分类:第一个就是李连杰这种黑白十分分明但又不透光的天珠,行内叫“至纯天珠”;还有一种比较透明的天珠,叫“措丝天珠”。
但我为什么想写这个天珠呢?其实我是想趁双十一跟广大消费者再次声明一下,就是以我们文博系统的人的眼光来看,至纯天珠在历史上肯定是不存在的,为什么呢?因为现在市面上所谓就是价值从十万到千万元不等的至纯天珠,如果说按照他们的说法,从唐代一直到今天的话,其实存世已经有一千多年了,一件东西存世一千多年,不可能没有任何的出土证据。比如晚清民国的衣服首饰,甚至你小时候打碎的碗,可能在场有超过四十岁的人,你小时候打碎的那种八十年代的碗,它的碎片也能在花坛里发现。
我们所谓的“出土”,不仅仅是墓葬,它还有城市遗址,所以不可能一件东西它存世的量达数十万件,时间如此之长,但从来没有找到一件相应的出土证据。但相反,措丝天珠,就是类似图腾但珠体比较透明的这种,它在巴基斯坦白沙瓦地区、印度河谷地区、吉尔吉斯斯坦、阿富汗、叙利亚都有相应的出土证据,并且有它的一个演变过程。所以我要再次重申,至纯天珠这个东西是存疑的。
虽然我文章写得有点云里雾里的,但《天珠传奇》它的结构是什么呢?第一部分,在十三区中国城,因为没有身份证明变成黑户,没有事情做,就每天都在赌博,赌到最后,有一个印度人,他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人类学者,因为他要考察的就是十三区的印度移民,突然迷上了赌博,然后把funding全都赌掉了,之后他就拿出半颗天珠,跟我说这是一个十九世纪在德国制造、后来被卖到印度的珠子,但中国人都把它当作一千年的珍宝,卖得很贵,他用这半颗珠子跟我要了四百欧元,因为我当时是中国城里的单押赌徒。
什么叫单押?就是三个骰子摇出来的数字,你可以押一个点,可以押两个点,押三个点,比如说摇出来二四六,你押二,就可以赢双倍,押了四六,就可以赢五倍,二四六都押中,可以赢十倍。我不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我每次都单押,当时所有的赌徒都知道我是单押之王,就是永远都只押一个数字,永远都在赢钱,平均每个晚上都要赢三十块——但这个时薪是非常低的,因为我要从六点钟大概赌到十二点才能赢到三十块钱,还不如洗盘子划算,其实也很累。
他找到我说,我看你都在赢钱,我能不能拿这半颗珠子跟你换四百块?我当时同意了。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研究他为什么说中国市场上的至纯天珠是德国制品,然后我又去找了我在法国认识的德国古玩商,问他们有没有见到过类似材质或工艺的东西,有一个德国人说他见过,因为他是专门在欧洲跑大集的,于是我又跟他一起做研究,大概下载了所有的论文去看它到底为什么会在德国的某处被制作出来,为什么又卖到了台湾?因为“至纯天珠”这个概念就是台湾人炒作出来的。
所以小说的主体结构就是我从巴黎赌博获得珠子,在欧洲寻找线索,最后追到台湾,看到他们的造假作坊。但我写的时候避开了很多我觉得会恶意吸引读者的部分,把它写得特别无聊。
因为其实我想讨论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我们见到的所有的东西,包括文本,包括实物,其实都是非常不可靠的,包括新闻,白纸黑字的所有东西,这些文本之上有流动的意义,有历史的演变,包括捏造出来的来龙去脉,包括我们在互联网上看到的所有信息都是碎片式的,就像我们经常在网上吃瓜,但吃瓜的时间点不一样,你看到的事实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我们说,诶吃瓜来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会有一个人说我来给你复盘,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给你贴出来,你又会说复盘好累啊,看聊天记录都已经要看吐了。
其实历史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以这样的样貌发生的,但是在互联网时代,所有这些事件又会变得特别复杂,所以我就想讨论这种流传的复杂度,以及人们今天看到它的时候,到底会怎样去理解它。所以它并不是一个以情节取胜的东西,有可能我写得比较失败,或者没操作好,它就会显得比较隐晦。
佛法僧三宝
见师:你要不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个“佛法僧三宝”?
费滢:“佛法僧三宝”是佛教里面很抽象的一个概念,大概就是说佛教是由佛、法、僧三部分组成的。
见师:大概就是基督教里面的圣父、圣子、圣灵。
费滢:对,火锅、串串香和钵钵鸡。但这样的珠子也叫作“佛法僧三宝珠”,是因为它在印度的婆罗米字母里,从两千年前就代表了佛法僧三方,正过来看就像一个小人,倒过来看就像一朵小花。所以你看,从珠子,到武林人士以为的莫名其妙的宝物,再到它真实的定义,其实还是演变了很多的。——我怎么总觉得是在进行一个论文的答辩。
见师:就是的,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一页PPT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朱彝尊砚台
费滢:讲这个砚台,就要回到第一篇《行则涣》,其实它的主体是我在老家泰州跟一个铲地皮的人斗智斗勇,然后我从他的一个下线那里找到了一方朱彝尊的砚台。
泰州从明清开始就是大运河沿岸的重要驿站或者说中转点,所以当地的官宦和商人其实都有事务在扬州,在泰州住,所以扬泰地区其实遗留了很多文人的东西,那么在一些历史事件前后,就会有很多家族收藏的东西流落到民间。
我当时是听说大宝可以联系到一个书店征集部的主任,这人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九十多岁,手上会有一些旧家族的东西,但它们的来源都很成问题,因为有可能他假装是在征集古籍或者笔墨纸砚,但实际上就据为己有了。我们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我去了他家,发现了这个朱彝尊的砚台,你看它下面有“竹垞识”三个字,“竹垞”就是他的号。
那这个砚台为什么有意思?我为什么要去写它?其实我在买的时候,只是觉得它的刻工好,然后它的砚铭叫作“行则涣,养则井,君子之德,庶几可竝”。所谓“行则涣”,它的正面是风字砚,“风行水上曰‘涣’”;后面是井字砚,其实就是古代的井田,文人很喜欢这种井字砚,因为他们把写书当作耕田,叫作砚田,就是我在劳作,这是他们文人的一种自况。
很多砚台只是把古代藏砚家书里面的砚铭照抄到一个砚台上,比如这方马上会在北京砚林秋拍上拍,但我现在提前告诉大家,它是一方假砚,它抄用了朱彝尊的砚铭,但形制完全对不上,因为他们没看过这方真品。
由于砚铭可以跟形制对照,我就把它买了下来,但查资料发现,这方砚在施蛰存的杂文集里又出现了。施蛰存是中国一个比较有名的文学家,可能现在读他作品的人不是很多了。他其实涉猎很多方面,研究古体诗,英文也不错,研究了一些英国文学理论,还收藏一些拓片,有的报刊就会去求他,既然你这个收藏这么好,那我们的副刊每一期给你一个小栏目,谈一谈你的收藏。这方砚的拓片就是他的一个藏品,他没有见过实物,只有拓片,他在说这方砚台的时候很好笑,他倒查到了朱彝尊的《曝书亭记》,并且知道砚台的主人叫“汪叟”。
因为这里是“竹垞识”,它不是“竹垞”两个字,而是“识”,比如说见见有一个卡地亚手镯,拿来说费滢你帮我鉴定一下,我说,噢真的很好,于是我写了一首诗,我是来做鉴定的人,所以会有一个“识”,也就是说朱彝尊是帮一个汪老头鉴定了这方砚,但施蛰存也不清楚这个汪叟到底是谁,就说是不是汪晋贤?那我就去查,发现其实汪晋贤也是一个文人,他们是比较平级的文人,一般来说古代的制度是比较严厉的,就像今天我的同事或者同行会叫我费滢或者费老师,不太会叫我一个妹妹这种,这个汪叟很明显不是一个平级的称呼。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后来经过一些考证,尤其是我爸,他考证出来说汪叟是一个下围棋的人,是当时安徽的一个国手,那就能解释清楚了,我是一个下棋的人,我去请朱彝尊这种在当时名头非常大的文人帮我写了一个砚台的铭文,那我是非常得意的。那朱彝尊也是认真去写的,并且把它放在他的文集里,这个故事就说全了。
见师:大家这就知道为什么费滢这个人这么多年也拿不到博士学位了。
最后一篇《天珠传奇》里面提到,在图书馆里,博士生们最害怕的就是把抄文献的小卡片反过来,一旦反过来就会发现新鲜的知识,就跟汪叟的砚台一样,你不知怎么就掉进一个兔子洞里,而且它可以一直往下延伸,最后就折到了另外一个故事。所以我经常说费滢的小说怎么全是开头,因为里面有太多这样的故事。那你稍微介绍一下这篇文章你到底想要说明什么?
费滢:其实我仍然想表达一件事,就是证据的不可靠和可靠,如果说我没有施蛰存这样一个卡片,那又要从何去找这个汪叟是谁?或者说,这个砚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徽一个下棋的人的砚台会出现在泰州,你没有办法想象东西是怎样流动的。你考证的这么一点,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它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一件事?它会变成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写的其实都是比较惆怅的事情,就是一个论文我不知道怎么去写,然后永远都写不完,大概就是这样子。
徐渭印章
见师:类似这种找不到证据但又不停在找的东西,要不你再介绍一个这个?
费滢:徐渭的印章也很有意思,它也是同一个来历。天池是徐渭的号,上面“天池”这两个字,我们可以说它有一点徐渭的书风,但并不能确定就是他,因为明代有很多偏道家流派的人,他们的号都会是天池。那我看到这个印章,就问藏家,这方印章已经在你这里多少年了?他向我保证,已经三十年以上了,那我就把它买了下来。
当然仍然要去做考据,因为你很好奇上面写的这个“万历己卯一之日”是什么意思?《诗经》中说“一之日”就是冬月,十一月。其实关于这方印章的资料是非常少的,你要去外网找一找,发现这是崛辰雄所藏的徐渭印章的一个所谓的对章,崛辰雄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动画片《起风了》的原著作者,他的这方叫作“万历己卯小春月”,“小春月”就是农历十月。这章其实还蛮神奇的,因为崛辰雄并不是很懂中文,这方印章是从他的岳父那边找到的,他妻子的父亲也是日本人,去过广州,在广州革命以后,很多家族的东西也散落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批印章,有吴让之、徐渭,各种大名头的印章,其中一方就是这个“己卯小春月”。
其实这个印章还有其他有意思的地方。因为明代的印章一般都是方章,到了清代才会有这样的随形印章,这个下面刻的是“我思古人”,这个是“载瞻星气”,那么有可能这个印文是后刻的,但上面这个字是徐渭自己刻的,可能是他的两方小山子,所谓“山子”就是文房的一种。
总之这两个印文从来没有在徐渭任何一幅画上出现过,研究者就表示还挺惋惜的,但因为徐渭跟明末文人的关系,他有一个很漫长的流传到日本文化圈并影响日本文化界的历史,甚至崛辰雄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去讲这个徐渭的印章,包括他去世以后,这方印章又在日本的徐渭研讨会上出现了,还是作为一件很珍贵的东西,所以我查到的资料也都表示说,哪怕这样的印章从来没有在徐渭的作品上印过,但它仍然是徐渭在日本流传史上的一个见证。当然我的小说也没有写全这样的故事,但背后还是很有意思的。
暹罗瓷币
见师:第一篇《行则涣》说的主要是在国内搞古玩遇到的东西,第三篇《天珠传奇》主要发生在国外,这篇小说里还提到了这个暹罗瓷币。
费滢:对,因为《天珠传奇》的第一部分写了很多的赌博活动,所以我就会去追溯一些跟赌博比较有关系的线索。当时我是在古玩市场买到的这个协兴通宝,大约花了二十五欧,其实它只值五欧,当时还是上当受骗了,因为在巴黎,所有人都想要找到一些有文化亲缘性的古董,那我看它有文字,包括它很明显是一个钱币的制式,所以就非常好奇它为什么是一个瓷币。
后来我就找到了民间的一个学者,叫李骏,他开了一个网站,叫作“南洋淘金梦”,在这个网站里面他介绍了所有这些瓷币,当时有很多中国人在泰国,开设坑蒙拐骗自己同胞的赌场,以及它们的筹码。然后这些东西是德国学者整理的,由当时在德国的外交官在泰国收集,所以说缅北也是有它的历史的。当时有许多中国人开的橡胶园,或是其他农庄,移民同胞都在那儿干苦力,工资就花在赌博、鸦片、烈酒上,而这些当时都控制在中国人手里。
因为当时的中国对于东南亚地区是一个强势文化,尤其是广州、福建那边有很多的移民过去。当时泰国的货币系统非常混乱,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银行,那它就会依附于中国货币的兑换。当地只有一些不成形的铜币,这个瓷币居然一度可以变成一种通行货币,你就知道当时中国人是怎样去开设这样一个赌场的了。
不仅有德国人研究这样的瓷币,法国人在讲泰国见闻时也提到了这些东西。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筹码,甚至在发行筹码之后,他们为了捞钱,会在某一天突然说之前的瓷币都不算数了,我要重新发一套,如果你在某日之前没有以几折的方式去兑换,那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然后他会重新发一套。大家想一想跟现在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哈哈哈,我们都是搞这种微言大义派的。所以泰国当时有四百多种瓷币,来自不同窑口,所谓“窑口”就是烧制的地点和公司,在不同的时间发行。
南洋淘金梦
费滢:其实最后我要为李骏先生说一句话。因为我又发现他的“南洋淘金梦”在2018年的时候关闭了,是因为有一个很有名的学者叫徐冠勉,他其实是研究物质史、海洋史很有名的学者,他从来都没有给李骏先生任何的credit,但把他在网站整理的资料都写在了自己的论文里,甚至引用的时候还有错误。因为按照学术规范,如果你写的不是一个正式的论文,或者只是网站上的资料,那你其实是没有学术所属权的,徐冠勉就是打了一个擦边球,获取了别人的研究成果。所以我在书的最后也特别感谢李骏先生,但我其实是希望大家能够打开这个页面,我附了那个网址,看看他为什么关闭了这个网站,因为我们很多人都为他说过话,但是没有人理我们。
所谓“微言大义”
见师:我们今天的答辩就到这里。PPT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么多,我们要不还是回到文本来,中间讲了这么多,不管是硬币,还是刚才说的砚台印章,大家可以看出这个书里有各种各样的细节,它是以故事的形式存在的也好,是以物质的形式存在的也好,就有点像是在书里边摆了一个摊,然后每一个东西之间,你觉得它好像有点关系,但也搞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每一个故事好像都能往下挖,但挖着挖着就会发现,诶,好像就只能挖到这了。你要不再说一说,作为一个古玩商和小说家,在现实生活中和在书里摆摊的关系。
费滢: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其实古玩商同行看我的书都是找他们自己比较喜欢的内容去看:噢,原来这个是假的,那个什么什么人提到过;你怎么把我写进去了?他们很兴奋。
但其实,我做古文献的朋友都非常清楚我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书,因为大家现在虽然有很多话能说,但有的时候也不能说,所以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做一个事情,一件所有的史学家都很爱做的事情,就是微言大义。所谓的“微言大义”就是,同一件事,你不仅要看我们说了什么,还要看我有哪些东西没有说,那个没有说的部分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从春秋开始,所有的考证都是搞微言大义这一套的,我的书秉持的其实还是这样一个传统。
但我觉得很可惜,有的时候文学阅读者没有太多耐心去看文本和文本、故事和故事之间的差异,但这些东西往往真的也需要去看。如果我们不看这些东西,不看语言的细微差异,不看文本的细微差异,那我们的文学鉴赏,它鉴赏什么呢?
见师:我们作为普通读者,既不是你搞古玩的同行,也不是你搞文献学的同行,那怎么读啊?
费滢:看个乐子吧?嗯,我觉得有些内容还是比较让人快乐的。
见师:不是,就这?不能再说两句吗?教教大家怎么读。
费滢:我非常不擅长指导别人去看一个文本。但我很担忧现在的一种状况,就是很少的人才会注意到文本当中的用词。大家去看网络信息、看新闻、看所有东西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词?你要用一种非常小心的态度,让自己不被指引,不被诱导,这是我想说的东西。有很多的用词都是有用意的,为什么我们现在要鼓励去看那么细微那么复杂的一种文学文本?其实是在培养大家的敏感度,让大家对身边所有的文字有一种敏感,这样你才会去分辨,去看看历史潮流到底是在走向哪里,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它有可能不能通过文学来实现,可能我出一本书,只是为了有机会坐在这里去讲这样的话,它有可能跟我书里写的内容都没有太大关系。
文学,作为历史大叙事的补充
见师:我们还是回到刚刚那个话题,就是“作为证据的故事”。你想要找出一个东西的来源,然后要找到一些证据,但这些证据不一定能说明它的来源到底是什么,那么组成的这个故事到底有多少说服力?或者说,它作为一个文学的文本是成立的,但它作为一个考证的文本可能并不能成立。
费滢:那我就再来说一些比较危险的话。现在我们的文学有着什么样的一个作用?大概我们大部分的文学都是作为一种历史大叙事的补充存在的,你不要去讲所谓的“历史虚构”“历史小说”或者“非历史小说”,这样的分歧不算什么。
文学现在被利用到作为一种宏大叙事的补充的地步,有两个方面:第一种就是不同国族、不同方言、不同地域的书写,一定会被补充到历史洪流当中去;还有一种就是时下新的历史活动还没有办法去记载的东西,一定要通过文学来补充。这种有一种意识形态主导,然后用文学去补充的思想,是非常非常值得大家警惕的。
我仍然要问我们的文本功能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要写这么多的文本的不确定性、它的复杂度、它能够让你走上的歧路、它可以打断你的研究?因为文本是一个必须被重视,并且很危险,并且会越来越危险的东西。
你可以去看看所有的叙事体系,看看现在的文学,它是不是在被用在了这样的方面?甚至我可以说一句很大不敬的话,像有一位致力于探索“历史可能性”的当红历史小说作者写的医疗题材系列小说,它完全是跟我们祖国的医疗政策、疫情这种东西相配合去生产的,它的销量据说有四百万册,所谓纯文学的作品可能只有两三千册,但四百万册或许能影响到读者的心理,就是很宏大,我们很伟大。所有人都在做这样的事情,一旦你的声音被埋没到这样的声音里,那你个人的主体性在哪里?我觉得大家要去想一想这样的问题。
见师:让我想到东浩纪的《动物化的后现代》,他引用了很多法国理论来讲述后现代的文学是什么样的。他说前现代的文学都是大叙事里面套了各种各样的小叙事,每一个朝代、每一个时间段都有自己的一套主体叙事,里面会有很多的小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符合这个大叙事的。所以它有一个根基,大家的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上面长出来的也都是这种类型的故事,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根据这个指导方针创作出来的,不管它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
然后他讲,后现代的文学作品更像是我们现在讲的“同人文”、网络文学、地摊文学,更像是一个数据库,我们喜欢的东西都能在里面找到。比如有的读者喜欢看鉴宝,就跑过来看《天珠传奇》;有的人就喜欢看磕CP,就专门去看某一个类型的小黄文;或者有的人喜欢猫耳女仆装,可能就去看某一种漫画。大家欣赏或购买文学作品的方式,变成了在数据库里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它背后的大叙事。他就讲在这种情况下,大叙事被消解了,我们追求的是在数据库里制造自己喜欢的那些小的东西,但他又提出说虽然有这样的改变,但它仍然是一种非常消费主义的说法,但我觉得哪怕是消费主义,人能在中间提取自己喜欢的信息这件事仍然比大叙事更有吸引力,因为大叙事毕竟只能有一种叙事,只能有一种声音。
但是在现在我们这样的社会里,或者说在一个后现代的叙事方式里,你就可以打开一本《天珠传奇》这样的书。你不用管作者在说什么,我就想看这里面的宝到底是真是假?这个咖啡好不好喝,放这么多糖能好喝吗?反正我看这个小说的时候,我津津有味地看的都是中国城的食物,或者苏北地区的食物,各种我自己也喝过,并不是很好喝的饮料,然后小公园的粉儿什么的,如果我是一个后现代的读者,我可能会把《天珠传奇》当作大众点评来看。
费滢:我觉得所谓后现代的读者,可能还是有一些比较有限的自由,哈哈哈,见见讲得很好,虽然我的书不见得是一个可以代表东浩纪所说的后现代数据库的东西。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在阅读中的选择,要自主、分辨和自由。大概就是这样,谢谢大家。
见师:那接下来就轮到大家问题,或者是鉴宝都可以。
我人生中遇到的很多人都是只碰到一次
读者:我今天第一次接触你,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八卦,就是我觉得一个人坚持自己的本质是很难的,你觉得最折磨你,或者说你最艰难的岁月,是什么样的一个情景?当时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费滢:首先我对我个人的命运和经历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如果我是很容易崩溃的人,早就在没有居留的时候就崩溃了,真的很难,但我对这些东西不是特别有兴趣,因为我觉得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打工嘛,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赌博嘛。包括我最穷的时候是在北京,一开始身上只有十几块钱,都是跟同行借货,借照片卖照片,中间赚10%,慢慢也活下来了。
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悲哀的事情。我们每天看那么多社会新闻,不是说看这个东西很好或者很高尚,而是因为社会新闻太多了,今天发生了一件什么事,马上又被删了,然后又有什么人死于非命了,你打开网页,哪怕是豆瓣这样一个说闲嘴的地方,你都会心情非常差,或者觉得非常悲哀,因为很多生命莫名其妙就这样结束了。
那你自己的一些经历,包括得奖没有,有没有一点钱,跟这些东西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那我至少还活着,对吧?至少每天还能做一点事情,看一点书,或者是做一点生意。我今天上午还去了苏州的华艺花鸟市场逛地摊,买了几件货,准备把它们卖了。那你每天都能够完成一点点东西,甚至不是完成,你都会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见师:所以我们回过来说,《天珠传奇》是一本很幽默的书,我觉得幽默其实是有很大力量的,虽然在这个书里能看到很多很惨的东西,但惨完以后这人就去赌博了,赌了以后又挣了几块钱,然后要吃一碗粉。如果抛去这些幽默的话,其实这个底色还是挺沉重的。
费滢:我再给大家讲一件其实跟很多朋友都讲过的事情。
有一年我去内蒙跑货,当时就住在一个招待所里,进去就是一个每天都不知道在干嘛,就送点热水的一个服务员,然后打开一个门,被子都是黄色的,就是你在电影里会看到的那种最差的招待所。其中一个房间住的是那种长租的房客,他们从来没有出来过,服务员每天在他们门口放一瓶热水,两瓶果粒橙,里面也没什么声音。因为我们都在那儿无所事事,其实也没买到任何东西,我就很好奇,就问服务员说里面住的是什么人?服务员就说是吸毒的两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从来没有跨出过那个房门,没有吃任何东西,可能过二十天一个月的,没有毒品了才会出来。我说那他们吃什么呢?他们小孩怎么办呢?服务员说他们吸完毒只想喝果粒橙。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习惯。
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坐在这里看书,买书,身边都是大学生,或者是在海外留过学的人,或者白领,或者怎么样,但我们都是很平常、很正常,甚至很少数的人。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无始无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有很多古玩同行,今天吃了饭,明天在这里摆摊,后天不知所踪。我人生中遇到的很多人都是只碰到一次,之后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就听说过行内有这样的一个人,之后再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你不要只看很小的这一个群体,你去看看别的人生,那种漂泊,那样去虚掷自己人生,或者是根本没有目的的人生,其实那才是大多数,很多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你能确定你哪一天是不是也会这样?我每天想的都是这样的事情。因为我们看到的人太少,太有限了,这个事情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大概是2006年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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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 滢
本名费滢滢,笔名费滢,1986年生,苏北人,古玩商,也写小说,爱好厨艺、打扫卫生。祖传三代老中医,问就是去正经医院做检查。
▌见 师
播客“世界莫名其妙物语”主播,主要任务是在这档女子相声节目里扮演好为人师的角色。本职工作是大学教师。最近的兴趣爱好是从事家庭农业和畜牧业,刚给后院铺上了淘宝买的绿化带,并收编了两名溜达猫,取名为高攀和钱荣华。
▌《天珠传奇》
费滢的最新小说集,收录了三个中篇:《行则涣》《反景》与《天珠传奇》。
作为一个小小的古玩商、一个历史系学生、一个不务正业小说家,费滢二十年如一日地晃膀子,处理着散落在各地的事实碎片:从地摊假货到良渚最北线里下河地区的先民;从十三区赌场里印度人抵债的半颗珠子到法兰西学院汉学所废置的图书卡片;从亚洲书店地窖里的伯希和木箱到戴克城的古玩店。
由于“研究目标”过于分散,导致博士论文无法完成,可费滢总号称自己是个“捡垃圾的人”,正在“收集世界的边角料”。
原标题:《小说家的嘴,骗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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