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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之女扎根北大荒 | 北大荒留守知青口述②

2018-10-19 11: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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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9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大荒考察时说:“当年这里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共和国把这里作为战略基地、把农业作为战略产业发展起来。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发生了沧桑巨变”。20世纪50年代,14万转业官兵开赴“天苍苍,地茫茫,一片衰草枯苇塘”“天低昂,雪飞扬,风癫狂”的北大荒,为饥饿的共和国“向地球开战,向荒原要粮”。到了70年代末,95.5%的知青返城了,80万知青留了下来,其中有两万来人留在北大荒,被称之为“留守北大荒的知青”。今年正值知青上山下乡50周年,当年的留守知青如今年纪大的已年过古稀,年纪小的也将近花甲,作者从采访过的数百位对象中选出19位最有代表性的知青,这19条命运的曲线构成了16个真实而感人的故事,述说着从下乡到坚守的过往岁月。留守在北大荒的将军女儿、宁波知青黄丽萍

我们都是自己报名的

我是1969年来的,已40周年,虚年四十一。我们刚初中一年级就“文化大革命”了。下乡时才19岁。说到东北去,我们寻思好玩儿啊,那咱们也去吧。我们都是自己报名的。

我弟说,“你真傻,我去你就别去了,妹妹都还小,你在家还能照顾照顾。”我和我弟弟就一块来了。我妈那时候上班也忙,顾不了我们了,去就去吧,那怎么办呢。去了就一直没回去。

我爸爸是老红军、长征干部,当过海军工程部部长,是少将。他“文革”受到冲击,打倒啦,要不能下放到这儿来么,要不俺们早就当兵啦!我家我是老大,下边有三个兄弟、两个妹妹,现在宁波有四个。我还有一个弟弟下乡了,他下乡到兵团,杭州建设兵团,在那儿当卫生员,以后就当医生了。他现在条件不错,老丈人把他整到金华那边去了,在那边搞什么我不知道,也没问他干什么,反正当小领导吧。其他的弟弟和妹妹条件都一般吧,没怎么太高。

讲讲我的故事?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也没回去。来时也后悔。哎呀,头一次到东北来,一看都是泥草房。哎呀,都破破烂烂的,从来没看到过。哎哟,我们来时友好这旮旯可穷了,家家都很穷,每家都该生产队的钱。后悔了,不如不来呢。

那为啥不走?没走。都下放农村了,反正没走,找了个当地的。俺这旮旯(知青)男的太多了,就两个女的,叶小龙的妹妹和我。我看都是男的,也不方便。

我爱联系人儿,大伙儿都对我挺好的,我对他们也挺好的。那时候我就会织毛衣,她们经常织毛衣不会就来找我,来问怎么织,我就告诉她们。就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干活我也没有他们那么能干,反正怎么也是比他们农村的差劲。

大伙儿都说,找个对象吧,找个对象就有人照顾你了。我们那掌柜的那时帮没帮我干过活?也有。

当地农民就给我介绍了一个,也是一个生产队的,他比我大4岁。

他家不是坐地户,是1960年来的。那时,不是有一批干部下放吗?他家就来了。他爸到农村后也没干过活,也是小干部吧。他身体不好,到农村一瞅,自己在生产队也干不了啥活儿。干不了啥活儿那就犯愁,这一犯愁两三年就没了。他是1963年走的,那咱们还没来呢。

那时候,我们那掌柜的能吃苦,在生产队当出纳员和记工员,记工分儿的,后来还当过小队长,干活挺麻利的。

结婚时我也没要彩礼,什么也没要,就这么到他们家去了,白给他的。他们家生活状态也不太好,还该生产队的钱。那时候当地都要彩礼,通常要一块手表,还有200块钱啊,还有啥啊,我就记不住。我什么也没要,家里什么也没有。他妈那时候守寡十多年了,咱们心眼也是好呗,什么也没要。他妈对我挺好的。

结婚跟没跟家里商量?没有。1971年我结婚那咱,我爸还关在上海呢。我妈早先也是军人,后来转业到公安局。她在公安局待十来年,我爸爸被打倒了以后,就(把她)给调下来了。我找对象这事儿弟弟没反对,是支持的。他那年回家去了,回去看看。那时候回家不容易,从这儿到宁波可能要五天吧,五天四宿。坐慢车嘛,那时候没有快车。过了十多年后有快车了,那也就三四天就到了。

哎,年轻时没少挨累,那还都得下地干活儿,不挣工分儿没有吃的。全靠他一个人儿也不行哪,孩子多。那时,他那两个兄弟还没结婚呢,都很小,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寡妇呢。我们年轻哪,年轻多干就多干点儿。她在家给我们哄孩子,我俩下地干活儿。我俩结婚以后两人干活一点一点把该生产队的钱都还利索了。

1969年11月,出席集贤县首届知青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大会,黄丽萍(前排左二)与升昌公社其他知青代表合影

我结婚了,就没动,在这儿了

父亲哪年平反的?是几几年我忘了。他是1968年被抓的,我是1969年下乡的,他在上海关了三年,1971年后他才放出来。我爸当兵早,1931年就当兵了,也没少吃苦。

我下乡后头一次回宁波是1973年。为啥下乡4年才回家呢?没有钱啊,那时候坐火车要80块钱。那时候我爸还没平反。俺家还住在小破房。在那里待了十来年,后来搬到宁波干休所。俺们早先在部队里面住,我爸爸被打倒以后就让俺们搬了出来。

我是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去的,看见我们了也没说什么。他官复原职后也没张罗让我们回去。

后来,我结婚以后叶小龙的妹妹就上大兴了。叶小龙他们在这儿也没待几年就调到北边的德兴大队去了,他们那儿跟这儿也挺远的。我结婚了,就没动,在这儿了。叶小龙他们在德兴待了有七八年,然后就返城了。许多知青都回去了,回去的不少。他们说走就走了,那怎么办呢,看他们回家自己就着急啊,着急也回不了家啊。

为啥没回呢?哎哟,孩子太多了。几个?那时候我27岁,孩子就三个了,一个儿子两个姑娘。我21岁结婚,结婚的第二年就有了孩子。我弟弟妹妹也多,他们也都住在我爸那儿,我们回去住不下,再说也没有工作。

我爸爸从来不开后门,很正直一个人,从来不攀人家。我们姊妹几个的工作,我爸都不管。弟弟妹妹的工作也都是他们自己找。

我爸鼓励不鼓励我在这儿生活?那我不知道,那我不怎么了解。现在我爸不在了,我爸要是在,你还可以调查调查我爸,我爸那人挺好。

他来过我这没有?没来过,那时候他都七八十岁了,太远,他怎么来。他有时候来信就问一下,家好不好,有困难没困难。有时候,我爸我妈给我们寄点儿钱,照顾照顾我们。

黄丽萍的父亲,黄思深将军

最困难的时候?那就是下雹子那年,一九八几年,也不是七几年,哪年我就记不住了。那年可真困难,没有吃的。返销粮也不够吃,我们就捡那个冻土豆,开春冻的地化了,刨那个土豆,刨出来把皮扒了以后,洗一洗晾干了磨成粉吃。就跟地瓜面儿一样,那么吃。几几年我记不住了,那时候真困难,家家户户都那样。

有一段时间户口迁到镇上了,改吃供应粮,几几年我忘了,反正吃了几年。我们掌柜的一人儿挣钱不够我们买粮吃的,后来把我们户口都整回来啦。1990年把户口整回来的,孩子的也都整回来了。

怎么迁到镇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迁的,好像1978年吧,迁到升昌。他们就给我们一个像职工那样的户口,拿钱领粮。他们那几年说给我安排工作,那时候孩子也小,也没给我安排。他们男青年都给安排工作了。

宁波青年还有不少呢,男的,十来个呢。他们都在福利。有的有工作了,有工作的条件就好了。

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找也找不着。他们过来的时候那号码我也没留下。反正他们有通知的,福利也有一个,张哲。他媳妇是开小卖店的,就卖小食品。他住升昌,是粮库退休的。

反正我经常上升昌了,就去看看他。男的也好几个,都挺好。我们一年聚一次会,10月3号。对,我们就是那天下乡到升昌的。我们是一起来的,是头一批来的。另外一拨儿是别的地方了,不是我们这儿。

还有一个人是跟我一拨来的,她结婚以后就一次都没回宁波。我那时候回家也少,七八年回去一次 。我爸去世后,我回家就多了,两三年一趟。

她哪年结的婚?她结婚挺早。她比我小两岁,她大儿子可能比我大姑娘小一岁,今年也三十六了。

她家在升昌住,她本人不在升昌,在福利。她现在给人做饭,也是打工,挣点儿钱。她丈夫在升昌,早先是木工,就是打窗户打门框什么的,现在也不干什么了,也没什么活儿了。

她下乡到大兴,她男的给人家干木匠活,给人盖房子,后来他们就搬到升昌了。我一年到头有事就去她家看看她。她三个儿子,两个结婚了,还有一个没结婚呢。她儿子都有条件,自己做买卖呢。那她还打工干吗?那咱不知道,她乐意打工就打工呗。

她为啥就没回宁波看看呢?我也不知道她什么原因。我说你回家看看,她说我不回家,一回家还得带钱。她爹妈早先是老师吧,现在都90来岁了。

她30多年没见爸妈了。她那时候也挺困难的,现在好了,孩子都大了。

宁波话会说没几句,都忘了

那咱农村可真穷,现在改变多了,家家户户都差不多,都挺好的。有的(家庭)都有拖拉机了——四轮子,这地方叫“四轮子”,咱们那边儿叫拖拉机,差不多每家都有。年轻人能干的每家都有摩托。反正条件比早先好多了。早先我们这两排全是泥草房,现在都是大砖房了。

俺们早先住那边的泥草房,我看那要塌了,后来这房是俺老头儿自己盖的。他学的瓦匠,反正自己能干。先暂时盖这样,等以后有钱了再盖好的。没花多钱,花两万来块钱。现在盖房也太贵了。盖好点得10来万块钱,慢慢来吧。我说,两边儿弄得都挺漂亮的,就我们这儿差点儿,缓几年再盖。

现在没在家,他去上外头打工去了,去那个友谊那边,就是兵团那边。他会瓦工,抹窗台水泥什么的,他都会。他年纪不小啦,今年六十四啦。

这么大年纪还干活儿?嗯哪。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也没啥活儿,就去了。那你愿意去你就去,想干活儿就干活儿。

我妈妈还在,84岁了,今年。我去年回去了,我妈妈见我挺高兴,

她跟我大弟弟在一块儿。我妈现在身体也挺好的。我还跟中学的同学见了一次面,40年没见面了。他们给我弟打电话,叫我弟弟聚会去。我说我弟弟没在家,有什么事儿啊?他们说,他有个姐姐在黑龙江。我说,我就是。第二天他们都来了,来看我来了。哎呀呵,真是,40年了。(其中)有一个班长,(还)有个挨着我一块儿坐着,早先入团就他一个团员,他来看我了。还有一个男同学,还是我们小学男同学,他也来了。

他们说你还那样儿就是头发白了,还梳着两个小辫儿呐!我说,我年轻时候就梳辫子。他们说身体还挺好的?身体还可以,来这地方40多年没生过大病,小病很少,一年感冒也就一次两次。像跟我这么大岁数的差不多都有病,我还可以。

你问同学都干什么的?没打听,他们来看看我,待了一个钟头就走了,人家都在单位上班儿。他们说下回吧,再来。我说好吧。我说今年秋天干完活儿以后我还想回去看看妈妈。

我留在北大荒我妈妈放不放心?那她没说。我们姊妹多,两个妹妹在跟前儿,一个礼拜回去一趟看看她。

我们也没啥,孩子大了以后就好了。那小的初中毕业以后也没考上(高中),就下地干活了。大姑娘也是,高中没考上,也下地干活了,干了几年,20多岁才出嫁。

现在他们都成家了,最小的姑娘都30多了。大姑娘离我们最近。他们住在公社那边,离这儿有20多里地,就是升昌那边。她那也是农村,都是农村。我们没找城市的,农村还找农村的呗。

在哪儿生活都一样,反正也习惯了。东北也挺好的,东北反正夏天也不怎么太热,冬天冷点儿,冬天冷一般生火墙,屋里炕上热,一点儿也不冷。

宁波话回去也能说几句。反正跟他们能说,没几句,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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