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猪》：并非男性凝视，而是自我救赎

11月17日，宫崎骏的经典动画《红猪》在中国内地重映，作为一部于1992年上映的电影，其依然拥有不被时代所定义的魅力。

《红猪》海报

1984年至1990年，在模型杂志《ModelGraphix》上，连载了宫崎骏的漫画《宫崎骏的杂想笔记》。该作总共只有13个章节，涉及的主要是军事武器和战争故事方面的题材，包含飞机、战船、坦克等等描述，其中心思想，大多是对战争的反思和控诉，宫崎骏的反战思想于其中可见一斑。《红猪》正是改编自《宫崎骏的杂想笔记》中第十二章《飞行艇时代》。

《宫崎骏的杂想笔记》后集结成册

在宫崎骏众多以少男少女为主角的动画作品中，“红猪”波鲁克这个人物形象无疑是很独特的：一个中年胖飞行员，一位自我放逐的前战争英雄。

影片开始的十几分钟内，展现了波鲁克大战空贼解救小女孩们的精彩段落，这个场景充分体现了宫崎骏对于飞机的绘画能力，那一架红色的“飞鹰”，在欧洲城镇和蓝色海洋的上空掠过，流畅地穿梭天地之间，战斗场景不残酷却浪漫至极，优雅而激情的空战如同一场飞机们的舞蹈。

被绑架的女孩子们也可爱得过分，她们丝毫不害怕空贼，争先恐后地要被空贼带走，在危险的空战中快活地冒险和打滚，再一个接一个地跳入大海玩乐。无论是凶悍的空贼还是英雄的波鲁克，都只能对这些可爱的小女孩们束手无策加无奈“投降”，这也依然是属于宫崎骏的温柔。

《红猪》剧照，写有“Ghibli”（吉卜力）字样的引擎

随后，在波鲁克为修理飞机的过程中，新的引擎上刻有“Ghibli”（吉卜力）字样。这可不是吉卜力工作室的植入，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意大利空军的一款侦察机名为“吉卜力”，意为“撒哈拉沙漠上的风”，而且吉卜力工作室的名字据说是宫崎骏提议，不愧是个飞行器狂。

这位“飞行器狂”确实也有家学渊源。宫崎骏的父亲是宫崎家族经营的“宫崎航空兴学”的职员，他们的家族经营了一个飞机工厂，属于军工企业。从小在家族中耳濡目染，宫崎骏对飞行器的了解超出常人。

《红猪》剧照

修理师的设计师孙女菲儿和她的女性飞机制作团队登场，是《红猪》中非常提振人心又惊艳的段落。真实历史上，二战时期，男性广泛参战，女性填补了工业劳动力的巨大漏洞，负起了家庭的重担。以美国为例，在1940年至1945年间，美国劳动力中女性所占比例从27%上升到近37% 。1943年，超过31万女性在美国飞机行业工作，占飞机行业总劳动力的65% （战前这一比例仅为1% ），这恰好和《红猪》中的这一场景对应。

《红猪》剧照

无论是开头的解救人质，还是修理飞机，还是波鲁克的飞行比赛，本片的节奏都是轻盈温暖的，一再出现的空贼联盟，看似危险，实则呆萌，即使喊打喊杀，还是会在美貌勇敢女孩的训话下不好意思地挠头。飞行竞赛即使子弹横飞，没有一颗子弹会击中任何人，子弹打光了，便在空中胡丢东西菜鸡互啄......危险从不来自人民内部。

“战争跟赚赏金有什么不同？”小伙计这样问道，老板回答：“利用战争赚钱的是坏人，赚不到赏金的只是无能。”真正的坏人在《红猪》中呈现为法西斯的秘密警察、军队，那几乎是片中唯一的冷色，也是波鲁克心中的沉疴旧疾。尚在法西斯底下的意大利，是波鲁克要逃离的故乡，曾经的战争创伤和失去的战友，是他不愿面对的过往。“要我加入法西斯，我宁愿变成一头猪”，成为他最后的坚持。

《红猪》剧照

对于《红猪》这部电影，有一些观众会质疑这是个美丽的少女和熟女都爱上一头猪的故事，简直是中年直男梦呓。在笔者看来，这失之偏颇。自然，这部1992年的作品，有那个时代的思想痕迹，但看一部作品是否服务于男性意识，重点是看作品的表达主题，和女性人物的塑造。

《红猪》的表达主题当然不是男性意识，另外，在服务于男性意识的作品中，女性角色的存在意义是爱男性、为男性雌竞、绝对地受男性保护，她们不需要自我价值和自我意识，而《红猪》中的菲尔和吉娜，有着自己的人生价值和自我追求，她们的美，独立于波鲁克存在，她们的价值不由波鲁克定义，她们的友情也不由波鲁克定义。

《红猪》剧照

宫崎骏明显也不屑于写一个“王子保护公主一起获得幸福”的滥俗故事，而是“公主拯救了怪兽然后各自幸福”。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一个治愈的故事，波鲁克看着才华惊艳又勇敢冒险的菲尔，感叹“看到你就觉得，人类还是有希望的”，而菲尔则看到了波鲁克的人形，又最终解除了他身上的诅咒。这不是双向奔赴，而是双向欣赏，并最终指向的是自我救赎。1992年的作品，已经在试图描写一种平等而独立的复杂情感，它不应简单粗暴地归为“男凝”视角。

《红猪》剧照

《红猪》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段落是波鲁克向菲尔讲述自己曾经的一场空中混战，在众多战友和敌人都同归于尽后，疲惫绝望的波鲁克来到了云海平原，拥有了一次奇异体验：那些像苍蝇般被击落的飞机们，再度升起，飞向更高处，在灰蓝色的天顶汇聚成一条白昼银河。在这条肃穆如葬礼的银河里，飞行器不再分国籍、派别、立场、敌我，消逝的年轻生命最终去了同一个天堂。这个场景与《天空之城》中，破碎的天空之城带着葱郁的大树和根须，独自飞向无尽的虚空一样，令人战栗。至此，影片其中反战的情感表达，达到含蓄而坚定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