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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蚝民“关满分”,在蚝壳里撬开黎明丨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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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甘利英
编辑丨柳逸
编者按:
“蚝蛎喙”是新石器时代就被东南沿海地区人民创造并使用的工具,人类用它来采集海贝,撬动一个完全未知的新世界。那是人类对海洋最初的驯服,也是海对人最初的馈赠。在深圳的福永海鲜市场,比日出更先到来的,是蚝民们用蚝喙撬开蚝壳的声响,“咔——咔——咔——”福永的黎明仿佛是在这样一声声撬动中被唤醒的。早在宋代,产于珠江口沙井的归靖蚝就远近闻名,蚝民的生产习俗也成为广东地区文化习俗的重要部分。生蚝,味蕾的饕餮,它寄托了食客对美好生活的期许,更寄托了蚝民的生存期许。“蚝民”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爱拼才会赢”的地方叙事,一种岭南沿海地域典型的劳作姿态。
以下,是广东蚝民关满分的故事。
摄影师赵青作品《深圳最后的蚝民》
“老王,这几天生意很旺,昨晚几家餐厅下了大订单,你明天给我多装一千斤。”
“行啊,今年大丰收,好货多着呢,关老板你多加点费用嘛。”
“好说好说,有钱大家赚。辛苦你,路上小心点,少不了你的。”
……
高速公路上,一辆货车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从台山出发,一路疾驰。
已是腊月,北风呼呼地吹。岭南的冬天,夜风冰凉,依然能把寒冷刺到骨头深处去。
司机老王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耸了耸脖子,把车窗关紧,握稳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此时,凌晨四点左右,前方依然一片漆黑。
路上行驶的多是货车,它们披着满天星光,车轮与路面快速摩擦,发出欢快的轰轰声,不断把黑峻峻的山峰、田野、城市与村庄甩在身后。
这不是激情与速度的比拼。每年这个时候,老王每晚都会开足马力,驾驶着沉重的货车准时行进在台山到深圳的高速路段上。
像他这样从台山出发的货车,路上有很多。老王并非孤勇者,他甚至认识路上好几个司机,大家一路精神抖擞,前后照应着。
他们奔赴的目标大都一致:深圳沙井、福永方向。
黎明前夕
老王牢记“满记蚝摊”老板嘱托,驾驶着比往日重了一千斤的货车,不敢有丝毫马虎,白天养足了精神,此时毫无倦意。
车前灯照亮了宽阔的路面,前方弥散着稀薄的雾气,那被车灯照亮的部分先是悠然晃荡,但很快像波浪一样,被货车狼狈地划破,随即在车尾弥合,再被后面的货车划破。这样不断的划破与弥合,甚至能给像老王这样,在夜晚出工的司机们,一种冲破黑暗的快感。
他们像是冒着硝烟奔赴前线的英雄。车上运载的物资,虽不是弹药,但跟弹药一样重要,拯救的不是战争,而是人们的味蕾。
车上装的,是鲜蚝,是一箱箱刚从蚝排上摘下的带壳鲜蚝。成千上万个又肥又大的鲜蚝,携带着海的气息,一路挥洒涛声。空气中,腥甜的味道被风吹了一路,散了一路。
二十多年来,这装满生蚝的货车,总是从一个固定方向,驶向另一个固定方向。这方向,如此明确;这味道,如此熟悉。路边的野花闻到了,山川、田野闻到了,连马路都在使劲深呼吸。万物有灵,它们甚至慢慢感知到,这生蚝要去哪里,谁在前方热烈期盼。它们渐渐知道了他的名字——关满分。
晨曦微露、东方既白。约三个半小时后,老王终于抵达目的地:福永海鲜市场。
凌晨五点,福永海鲜市场到处都是灯火,摊位上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很多货车载着不同的海产品陆续抵达,在停车场附近卸货。
人影绰绰,寒风习习。老王停好车,打开车门,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
“老王,辛苦啦!来,快下来抽根烟。”货车刚一停稳,车窗外就响起一个熟悉而响亮的声音。
“你们先卸货,我累了,休息会儿先。”老王接过关老板递过来的香烟,狠狠地吸上一口。他轻轻吐出一股烟圈,原本有些疲惫的身子一下又精神起来。烟圈在灯光下升空,晃晃悠悠。他敏捷地跳下车,和关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到一边的早餐店歇脚去了。
车旁站着的,就是福永海鲜市场“满记生蚝”摊主关满分。他穿着老婆新买的灰色毛衣,身材高瘦,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两个睡眼惺忪的工人跟在后面,其中有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另一个用手搓着眼睛。太早了,年轻人嗜睡,梦还没做完,就被老板叫醒了。
关满分开蚝中(作者供图)
对关满分来说,现在正是生蚝上市的好季节,如果不抢在时间前面,早晨太晚接货,白天根本忙不过来。生蚝现开现卖,不像其他海鲜,只需捞起来就可售卖。必须得早点动工,不然客户等太久,不能及时交货,以后生意就不好做了。
“生意不好做。年瘦了,日子也不好过啊。工人要发工资、房子要交租、两个摊位租金也不少啊,加上在台山老家,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几个老人要孝敬。”
关满分这些年是赚了些钱,可都是夫妻俩用命拼出来的。在深圳呆了这么多年,10年前手头有些余钱,都不敢轻易在深圳买一套房子,一儿一女都无法接来身边,还只能在老家上学,现在他就指望着将来能在村里建个像样的小洋楼,把日子过得再肥些。
本来吃蚝的季节就那么几个月,咬咬牙辛苦一下就过去了。等吃蚝季一过,只能卖一些三倍体白蚝,给一些烧烤店,钱少赚了,虽轻松多了,但摊位的租金得照付。若是抓好了这半年,这一年的负担就没那么重了。
这些问题,时时萦绕在关满分心头。
与海相伴一生,作为蚝民的后代,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关满分,如今也算是个老蚝民了。曾经风里来浪里去,出海养蚝打鱼,他身上到处都烙下海的印迹:额头上的三条皱纹,像海浪在起伏;手上的每一条皱褶里,怎么都洗不净海的腥味;每日抡起生蚝的手,老茧越来越硬,风化成海边礁石;甚至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得益于海鲜的滋养,才变得这么壮硕、这么乐观、这么能扛。
他这一生,可谓败也生蚝,成也生蚝。
20多年前,他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那时,他年轻,朝气蓬勃,血气方刚。风调雨顺时,他在老家广东阳江市的海陵岛,养蚝养得风生水起,财源滚滚。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台风,蚝排全毁,他亏损几百万。
这种打击是致命的。但坚毅的蚝民不会轻易被打垮。看到身家上亿的蚝民在此次毁灭性的打击中又坚强地重新站立起来,关满分痛定思痛,决定放下成败得失,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番。
二十多年前的春天,在杜鹃花开满枝头的时候,他积攒起重新出发的力量,离开家乡,离开大海,离开蚝排,来到东莞常平,在工厂一待就是几年。流水线上机器轰鸣,日复一日消耗着他的青春激情,使他一度看不到前途和希望。身在工厂的他,日思夜想的,是对蚝的牵挂。他想做生意,与蚝有关的生意。这个念头,像扎了根,在他心里越扎越深。
四年后的又一个春天,他毅然决然离开工厂,离开东莞,辗转来到刚刚建好的福永海鲜市场。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在不断的调查和了解中,他发现深圳卖蚝的地方很少,而福永海鲜市场,却有十几家卖着来自台山等地的最好的生蚝。那时,他没有本钱,只能尝试着,每天从市场买摊主开好的蚝肉,几十来斤,再去公明、龙华等地的肉菜市场去售卖。辛苦辗转中,每天也能赚200元左右的差价。
有着生意头脑的关满分,看到了其间存在的利润空间,开始有更好的期盼和规划。于是,他慢慢观察,积累人脉资源,积攒原始资金,仅一年之后,时机成熟,他果断出击,租下一个摊位,当起了真正的蚝摊老板。
20多年来,“满记蚝摊”的生意靠质量和信誉取胜,从众多蚝摊中脱颖而出。日子还是周而复始的重复,但这样的重复,开始呈螺旋式上升的趋势。每一次重复,关满分都在为美好生活的大厦添砖加瓦。
天亮,开蚝!
晨光洒在关满分脸上,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他动作麻利,打开货车厢门,海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浓烈的腥味熟悉而亲切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把头靠近码得整整齐齐的蚝箱,聆听鲜蚝的呼吸,然后用手敲了敲近旁的一只生蚝,算是和生蚝们打了一下招呼。
喀喀,喀喀,回音清脆,定是又肥又大的蚝。想起躺在蚝壳里白白胖胖的蚝宝宝,老关咽了一下口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陶醉。
堆积如山的蚝壳(作者供图)
哐当,哐当……托车的轮子在地面上来回滚动。很快,整车鲜蚝被运到了近旁的蚝摊上。光线越来越亮了,黎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关满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蚝堆,满意地拍拍手。他顺手提起一串蚝,试了试足有七八十斤,上面几乎全是大蚝,你贴着我,我贴着你,中间还粘满了水泥,彼此紧紧抱在一起,附在一根韧如钢铁的绳子上。
今日又有好收成!
他翻开订货本,上面已密密麻麻记录了二十来条订货信息,这些都是头天晚上下的订单,必须要今天送达。酒店的、私人的、还有一些公司的,这些都是老客户,他们都信任他。信任他卖的蚝是上等货,更信任他这个人实诚,不做假。在这点上,关满分是自豪的。他身上有蚝民的朴实,也有生意人的精明能干。
曙光终于驱散了黑暗,忙碌的一天已经开启。只等蚝一开,秤一称,他在美团上叫上跑腿或快运,一两个小时内,就可以把蚝送到深圳的任何一个地方。鲜甜肥嫩的生蚝,就将带着海的嘱托,带着卖蚝人和吃蚝人对美好生活的期许,进入无数味蕾。
“开蚝啰!”他招呼着两个工人,三人在摊位里面的空地上,各自找到有利位置,坐在塑料凳上,戴上塑料黄手套,左手拿起蚝喙,右手牵起吊绳,先拣大的开。铁嘴又细又尖,一喙下去,便把刚硬无比的蚝壳尾部戳出一个小孔,再戳出一个小孔,然后用尖嘴一撬,只两三下,蚝壳就松动了。揭开,晶莹剔透的生蚝终于睁开眼睛,离开终生相依的蚝壳。
咔,咔,咔……“满记生蚝”摊位内,开蚝声此起彼伏。很快,白嫩嫩的蚝肉,就装满了几大盆,有六七十斤了。如果按每斤80元算,这里价值五六千元了。完成使命的空蚝壳,带着满天腥味,被堆积一旁。据说,蚝全身都是宝,废弃的蚝壳,也是有价值的,它们将被专人收走,派上不同的用场,或用来建蚝壳墙,或用来入药等。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爱拼才会赢……”七点半钟,关满分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他特别设置的,他喜欢这首《爱拼才会赢》。这首歌能解乏,能给他力量,能让他升起对新生活的渴望。正在开蚝的他满头是汗,听到此铃声便面露喜色,他脱掉黄手套,按了通话键。
“老公,早餐煮好了,快带上伙计们回来吃早餐啰。”每天七点半,贤惠的妻子准时打来电话。夫妻俩配合默契,在海鲜市场租了两个摊位。一人负责一个。等早餐之后,妻子也将和他一样,在另一个小摊位上当起老板娘,拿起蚝喙,一边开蚝,一边卖蚝。
妻子是关满分心中最温暖的那道阳光,不仅人长得漂亮,皮肤白晰、目光明亮,而且温柔体贴、聪明能干,最重要的,是不怕吃苦。他们是同村人,在同一片蓝天下长大、相知、相爱。更可贵的是,他们都拥有勤劳朴实的品质。
夫妻俩夫唱妇随,让海鲜市场好多老板羡慕。有人说,老关,你老婆真漂亮。关满分会笑笑说,“她漂亮,我也很帅呀!”关满分确实长得帅,眉清目朗,开蚝的手臂像健过身一样,鼓起一块块肌肉,极具阳刚之气。
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老婆,关满分心里其实美嗞嗞的。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他何其有幸。为了老婆,为了孩子,为了家庭过上更好的日子,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更加努力地做生意。
老婆的声音,和手机铃声一样解乏。看到另一个小伙计吃完早餐来接班,他站起身来招呼大家。
“大家辛苦了!走,回家吃早餐去。”听说要吃早餐了,两个伙计迅速放下工具,脱掉手套,伸伸酸胀的手臂,晃晃脖颈,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此时,霞光万道洒向人间,福永海鲜市场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
关满分正准备离开,远远看见吃完早餐,已在车里睡了一觉的司机老王,打着饱嗝,走向摊位。“哇,今天又要大发啦。”看到已堆积成小山丘一样的蚝箱,老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唉,赚的都是辛苦钱。你也该回去了,还得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家呢,回去再好好休息下,晚上还要出工呢,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记得,明天别误了时辰。”关满分说完,匆匆和老王分手。
他得赶时间,吃饭就一个小时,耽搁不起,饭后就要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忙碌的一天了。再等一会儿,来采买生蚝的人就会多起来,守摊的伙计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你快快回去吃早餐吧。放心,明日一定准时交货。”老王摆摆手。走出关老板的摊位,迎着初升的朝阳,他活动了一下四肢,看着关老板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背有些微驼,一边走还一边捶打着手臂。
老王叹叹气,蚝民靠体力挣辛苦钱,确实都不容易。这些带壳鲜蚝,差不多七元一斤,运费都要一千多,每天进货5000斤左右,那些人们以为的利润,可是关老板和工人们一下一下敲打出来的,敲一个才能卖一个啊。如今请人贵,以前请六七个工人的关老板说,赚的钱全部拿去付工资了,所以现在就剩下两个工人了,夫妻俩全部上阵,耗尽了精气神不说,身体各种关节,特别是手腕和颈椎的疼痛,一直伴随着他们。加之如果运气不好,敲出来的蚝又小又瘦,或者其中有死蚝,赚得就少咯。老王听关老板说,去年十一月有两天,收来的生蚝很大很肥,但开出来后量上不去,虽然卖90元一斤,但那两天每天都亏三四千元。
是亏是赚,他们除了让自己勤快些,再勤快些,其他真的无能为力。没办法,看天吃饭,千百年来就是如此,这是蚝民的命中注定。
老王自己又何常不是如此呢?每日来往于台山和深圳之间,赚一些幸苦的运费。可不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命中注定,这个城市才变得更有烟火气吗。想到这,老王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感受到工作和存在的意义,养足了精神的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货车,准备回程,为新一轮的奔波作做准备。
呜……汽车发动,老王驾着货车绝尘而去,把两吨半来自台山海域的生蚝,留在关满分的摊位上。
好运歹命,“爱拼才会赢”
黎明像是被关满分用蚝喙敲醒的,太阳慢慢升起来,越来越高。海鲜市场渐渐热闹起来,大门口的海鲜摊已开工,水缸里生猛的海鲜张牙舞爪、活蹦乱跳,干货店的卷帘门闸哗哗拉拉,次第响起,老板们正准备开门迎客。大姑娘、小媳妇、阿公、阿婆等各色人物,有的开车,有的步行,开始陆陆续续在这里进进出出,用心挑选一天要吃的美食。
关满分的摊位前(作者供图)
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和工人们精神抖擞地回到摊位上。关太太跟在老公身后,看到大摊位上堆成小山头的鲜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神采飞扬的脸上,五官精致,皮肤细腻,都不像是做体力活的女人。她一脸和气,叫伙计运了几箱未开的鲜蚝,到另一个由她看守的小摊位上。
这真是个不怕吃苦的女人,她干着和男人一样的粗活:开蚝、称蚝、卖蚝,她独自在那边摊位上,应付自如。而到了中午,还得提前回去煮饭。他们深知开蚝卖蚝的辛苦,时间久了手都会变形。所以,为了让工人安心,夫妻俩在福永海鲜市场附近,租了两间房,每月三四百元租金,专门用来做饭。而住的地方,是一百多平米的大房,环境则优美许多。
关满分妻子在自己的摊位前(作者供图)
他们辛苦着,快乐着,彼此安慰着。
“老公,我过去那边了。”关太太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夫妻俩相视一笑,迅速各归其位,甚至都来不及用语言表达更为细腻的情怀。关满分和两个伙计又坐到位子上,戴上手套,拿起蚝喙,咔、咔、咔地开起蚝来。
“老关,给我来八斤大蚝。”福永本地村民陈叔,七十多岁,却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蚝摊跟前。“陈叔,今天家里又要大团圆啊!”关满分动作麻利,边说边称,很快将八斤生蚝用几个袋子装好,递给陈叔。
“是啊,今天老伴生日,孩子中午都会回家来吃饭。”关满分知道,福永和沙井本地人,对蚝爱到极致,从不错过吃蚝的季节,一个人一次吃一两斤的蚝丝毫不在话下。正是因为他们对生蚝情有独钟,所以不管是沙井蚝还是台山蚝,永远供不应求。关满分也因此可以在这里立足,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这不,一大清早,“满记蚝摊”一片繁忙景象。相比其他摊位,这里更有生意兴隆的迹象。不断有人光顾,有人询价。
“老板,生蚝多少钱一斤?”
“大蚝80元一斤,中蚝60元一斤。”
“这么贵啊?”
“这不算贵了。”
关满分有时也会告诉买蚝人,以前他的父辈们种蚝非常辛苦,常常半夜两三点钟去种蚝、挖蚝、拖蚝。现在年轻人吃不了这个苦,以后只怕蚝会越来越贵了。
“我的蚝好吃又靓啊,不好吃不给钱,送给你吃。”
“好,给我来两斤大蚝。”
“这里有两斤二两,再送你六个中蚝,六六大顺。”
关满分深知客户心理,嘴上说送,实际上客户哪有不好意思不给钱就走的呢?而且,这样的客户一旦吃蚝上瘾,就会成为这里的常客。他有这个自信,他的蚝好吃,而且他大方、开朗,凭着良心做生意。二十多年来,他手上积攒了很多这样的客户。其中有个福建人,住在福田,每周都会开车过来买上七八斤,来来回回光是过路费,就一百多了。可他们不在乎,在哪里能买到如此好吃的山珍海味呢?
关满分和顾客在摊位上(作者供图)
除了给一些普通家庭供蚝,在摊位一侧,还摆放着很多五斤装、10斤装的红色塑料桶。这些,主要是为在本地的沙井蚝私房菜而备。记录本上,有关满分昨晚写下的今日订单:松岗丰泰城市酒店35斤,白石龙夏叔20斤,生记20斤,华侨城13斤(蚝壳一袋),东莞强仔12斤(下午走顺风车),林姐5斤(今晚顺丰快递)……一共二三十条信息,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一两百斤的订单呢。
关满分心里有数,他每完成一个,就打勾一个。在所有订单快要完成的时候,日影已西斜了。快的时候,黄昏六七点,就可以圆满完成所有订单。然后,完美收工、回家,吃上老婆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关满分的订货单(作者供图)
咔、咔、咔……开蚝声迎来了黎明,也送走了黄昏。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他们不负辛苦,不负时光,尽管日子有时会像开蚝的手一样,过于劳累而变形、疼痛,但更有甜香,有慰藉。
晚上,吃完饭后,夫妻二人计算着当日营利时,那种快乐,会从灵魂深处溢出眼眶。他们会打个电话,给远在阳江的儿子和女儿,听听他们的声音,看看他们逐渐长大的身影。和儿女通完电话,老婆会用舒筋活络油,给关满分的手腕和颈椎抹上一些,然后用同样开过蚝的双手,为老公轻轻地按摩。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爱拼才会赢……”电话铃声响起,是台山的老王打来的,他问关满分,明日要送多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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