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尸间线》：好食的快餐，低阶版《暗黑》

注：本文有剧透

Netflix八集限定剧《搜索尸间线》（Bodies），又是一部关于封闭时间循环的软科幻剧。1890年、1941年、2023年、2053年的四个时空里，四位侦探在伦敦同一条小巷里发现同一具裸尸。他们依靠各自的方法破案，渐渐发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尸体一再出现，像一个邪恶的诅咒，为每一任侦探招致不幸。

《搜索尸间线》海报

看过《十二猴子》（Twelve Monkeys）和《暗黑》（Dark）的观众，应该很快就能猜出故事的走向，奇案的症结就在斯蒂芬·格拉汉姆扮演的伊莱斯·曼尼克斯身上。不妨剧透：正是这个来自社会底层的缺爱孩子，在时空穿越机器的帮助下一次次回到1890年招募信徒，敛聚财富，埋藏核弹，在2023年引爆，制造末日恐慌。曼尼克斯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人人都被爱着”的新世界。

《搜索尸间线》剧照

大体上，《搜索尸间线》拍得还不错。卡司不错，服化道不错，基于塞·斯宾赛原著的情节也有头有尾，把故事说圆了。经常出现四个年代的侦探同框，把分散的情节捏到一起。

四个侦探都是各自社会的边缘人——1890年的深柜，1941年的犹太人，2023年的穆斯林和2053年的赛博人。他们没有因为自己受压抑的处境而选择弃绝这个社会。他们修修补补，拒绝极端，却因为历史的无法改变而重蹈覆辙。

前面为什么说不妨剧透，因为往往这类影片的大Boss，怀揣的都是同一个梦想：乌托邦式的社会改造梦。他们的目标从不神秘，可以视作古典文学中命运的替代品，残酷地敲打骄傲的人，提醒他们，人并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上帝或众神不存在，人类也不是他们的宠儿。凡人或许可以参透命运/时间循环的玄机，穷尽力量去破解，却不可能成功。

《搜索尸间线》剧照

悲剧是最适合的题材，它使观众为众多人物的命运魂牵梦萦，叹息他们的挣扎，问自己：如果是我，会怎么做？我能够毫发无伤地跳出这个循环吗？

在个体的层面上，《搜索尸间线》亦是悲剧。为了实现理想世界，伊莱斯·曼尼克斯繁衍一代代子嗣，把使命感灌输给他们，确保其中一位后代在2023年引爆核弹成为新世界之父，获取时间机器后穿越回1890年再来一轮。毁灭性的灾难或能避免，个体的悲伤，每一个角色都必须承受。

曼尼克斯的做法，跟大洪水和诺亚方舟是同一件事，都强调更好的未来必须以牺牲大量人命为代价。上帝有没有真的这么干过谁也不知道。它可能只是一个黑暗的比喻，隶属创世神话的一部分。伊莱斯·曼尼克斯不是上帝。身为一介人类非要如此造业，必会招致反抗。

现有的社会不够包容，有各自的缺点，每位侦探都认同这一点。但这不代表他们想抹去50万条人命，换一个对公平、高效和富足未来的许诺。对他们来说，身边的人才珍贵。偷苹果的犹太小女孩，爱人，父亲，幼子，喝过一顿酒的朋友，都比曼尼克斯的理想社会更值得保护。

《搜索尸间线》剧照

侦探们代表有独立人格，强压下亦能保持思考力的人。他们才不会被一个风度翩翩的“爵士”保证的甜蜜未来所骗。他们是正常人，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保护家人和爱人，遵从人性。

普通人以常识和常情，对抗违反人性的乌托邦社会，是这类题材影视剧冲突的核心。情感的张力，来自人物每一次选择带来的蝴蝶效应。在实现了穿越的时间循环中，每个人都怀着秘密，每个人都抱憾，都有可能和不同年纪的自己相遇，被赋予看似能改变过去的机会。结果，当然是一次次陷入行动-后悔-穿越-改变-于事无补的境地。

框架如此，要写好这种类型片却非常难。它首先要求剧情缜密，漏洞和穿帮不能太多。更有挑战的是，在确保剧情严谨的情况下，仍能使观众感到动力来自人物而非情节，才算成功。

大部分封闭时间循环影片都折戟在第一步，能够拍出史诗感的寥寥。德剧《暗黑》做到了。它让我们牵挂每一个人物，为他们陷入命运的罗网感到难过。他们被置于种种不可思议的境地，主要是时间和记忆在作祟。

《暗黑》的史诗感，源自人物的境遇具有普遍意义。他们都是自己社会里的普通人，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想拥有特别的人生。时间出手之后，普通生活变得再无可能。为了找回从前的生活，人能生出多大的能量？《暗黑》的爆发力和后劲都是超常的。

它的细节亦经得起推敲。无论怎样离奇，人物的每一次选择都合情合理。每一次离奇的相逢和分离，都是一连串选择的结果。

虽然也能一口气看完，《搜索尸间线》只是《暗黑》的低阶版。它的很多不足，也是封闭时间循环片的通病。

《搜索尸间线》剧照

情节的漏洞太多了些。有些人物的行为明显舍近求远，非要兜一个圈子，仪式感做足的同时还顾及道义，不肯采取更快捷和较少牺牲的办法。比如，既然有了时间机器，为什么不直接穿越回去，直接杀死伊莱斯·曼尼克斯？这样的机会有不止一个。

有些角色的设置毫无必要，唯一功效就是在情况尚不明朗时制造惊悚氛围。那位咬舌的老妇人，她费力的表演没有意义。鬼片般的桥段，也和这部剧整体上的忧伤气质不符。

曼尼克斯的理想乌托邦既然是老生常谈，可以给它更少的篇幅。迪福教授身兼反叛者、智者和殉难者（他就是那具到处出现的尸体），却是个工具，没什么性格特征。1890年侦探的同性恋爱人和迪福教授正相反。他有性格魅力，却无情节功能。这个角色也可以不存在。

在对1890年、1941年和2053年的表现上，真实感缺乏。仅仅搭出还原度很高的年代布景，造出科幻片中标配的未来场景，并不能让观众真的身临其境。这是因为，不同年代的侦探们，无论其心理还是行为，都与2023年的无甚差别。

《暗黑》完结后，我还沉浸了很久。《搜索尸间线》充其量只能算好吃的快餐。我们很难真正关心这些人物，无法为他们的牺牲和命运感到惋惜。只在最后，结局碰到一根弦时，才有些感触。

封闭的时间循环被打破，有些人不曾存在过。有过羁绊的人们，在新的时间河流里擦身而过。

是有点俗套啦，但确实偶尔也会，想象在另一个时空里，身边的这位陌生人却曾是生死之交。

《搜索尸间线》剧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