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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工作,他不得已离开深爱的她

2023-11-07 12: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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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故事关键词: 奉献-

一个34岁的年轻人担任原子弹理论设计的总负责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重担?邓稼先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外行人也许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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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稼先与爱人许鹿希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两家也有通家之好。邓稼先的父亲邓以蛰和许鹿希的父亲许德珩,都是北京大学的教授。

许德珩是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政治活动家、教育家、学者,九三学社的创始人和杰出领导者。他早年参加毛泽东发起组织的新民学会,青年时代入同盟会参加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时是著名学生领袖,起草了《五四宣言》。1920年,他赴法国勤工俭学,毕业于里昂大学,后入巴黎大学,师从居里夫人研究放射性物理学。回国后,曾身兼多个政治职务。1931年,他应北京大学之聘,赴北平任教。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满怀豪情地投身于建设新中国的实践中。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中,许德珩与共产党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新中国成立前,邓、许两家都住府学胡同的北大宿舍,是隔壁邻居,每日往来甚密。

邓以蛰十分好客,他的妻子也非常贤惠,很会做菜,许家人常常是邓家的座上宾。许鹿希后来回忆,那时,她父母去邓家做客,她也很想去,但父母从不带她,一是因为她很小,另外她小时候身体很不好。虽说两人没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情意,但是许鹿希常常从母亲嘴里听到邓稼先的“事迹”。

小时候的邓稼先在家里十分顽皮。有一次,许鹿希的母亲从邓家串门回来,笑着跟家人说,邓家这个男孩子很调皮,家里请客,两个姐姐都穿得整整齐齐,招待客人,唯独邓稼先坐在家里大门的门槛上朝外望,谁一来,他就高声报门,整个胡同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许伯伯、许伯母到!”然后脚一蹬,门就开了。许鹿希听到这些“事迹”,对邓稼先的好奇更多了一些。

除此之外,邓稼先的姐夫郑华炽和许鹿希的父亲也很熟悉。

邓稼先到美国留学前,许鹿希已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院。当时她还考上了协和医学院、湘雅医学院、燕京大学、南开大学、金陵女子大学。母亲建议她学医,而湘雅、协和学费很贵,北大医学院不仅不要学费,每月还发一袋面粉,为了缓解家中经济困境,她选择了北大医学院。冥冥之中,这也为她和邓稼先的接触创造了条件。邓稼先在北大物理系当助教时,曾给医学院的学生上过实验课。许鹿希的物理成绩很好,两人互相都有好感,也许那时二人就在心底埋下了爱情的种子。不过医学院的课程很紧,许鹿希学习努力,两人都将这份美好的情愫深藏起来。

之后,邓稼先前往美国深造,而许鹿希则专注学业。当时医学院的女生比较少,男生很多,其中不乏仰慕追求许鹿希的人,但她都未同意,少女心事只为心上人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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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从美国回来后,邓稼先常往大姐邓仲先家里跑。邓仲先随丈夫郑华炽住在北京大学教授宿舍,与许德珩一家来往密切。那段时间,邓以蛰身体虚弱,经常有病,许鹿希又是学医的,因此,邓家就常找许鹿希去为邓以蛰诊疗,一来二去,邓稼先与许鹿希的接触更多了。

据邓稼先的姐姐回忆:“那时稼先已20多岁,朋友纷纷为他介绍女朋友。北大一位同事为他介绍了一位姑娘见面后,我问他姑娘如何,他回答我,搽那么多脂粉,熏死人了。”“北京大学有一宿舍区在府学胡同,住了20多位老师。大家相处和睦,在一个大院里,各家没有围墙,天天可以见面。新中国建立后,大家各奔东西。那时我和许德珩先生的住房紧邻,许伯母劳君展先生和我常见面,她曾在法国留学,专长数学,在大学教书,为人和蔼可亲。稼先常到我家吃晚饭,所以许伯母见过他。许伯母见稼先一表人才,知道他教书很认真。许伯母有一女儿叫许鹿希学医。我和稼先说,劳君展先生很看重你,是否你班上有一女生叫许鹿希?他回答我班上有两个女生,一个叫周北凡,一个叫许鹿希,这两个女生在班上功课都很好。经过我和许伯母劳君展先生促成,稼先和许鹿希成为终身伴侣。”

一个是温婉聪慧的女大学生,一个是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青年才俊,两人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1953年,邓稼先、许鹿希两人结婚,主婚人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吴有训。这一年,邓稼先29岁,许鹿希25岁。结婚的时候,许鹿希没有披婚纱,也没有坐花车,婚礼简单而朴素。

在一间七八十平方米的教室里,邓稼先请了一些同事朋友,摆上糖和点心,大家在一起高兴地念诗、唱歌、玩游戏来祝福这对新人。就这样,一对心意相通的新人走到了一起。

后来,许鹿希回忆两人恋爱时的情景说:“那时候没有很多的花样,礼拜六都在上课,也就是礼拜天有空,都是骑自行车出去玩。他的车技很好,我也很会骑车。郊外很多地方没有公共汽车,我们就骑车到处玩。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复兴门外的公主坟,那时候公主坟是一个很荒凉、人很少的地方,不像现在,车水马龙的。公主坟附近有一个叫什坊院的地方,新中国建立前医学院有一个医疗站设在那里,实际上是我们地下党秘密会面的地方。医疗站给老百姓看病或者是打预防针,我们经常去那儿。有时候我跟邓稼先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带点吃的,一边溜,一边唱歌,找一个有树荫、凉快一点的地方坐坐,聊一聊天吃点东西,然后两个人再回来;或者到公园去玩,那时候经常去颐和园划船,冬天到北海公园滑冰。……邓稼先滑得非常好,里八字、外八字都会。跟他去滑冰也不觉得冬天有多冷了,在冰场滑着滑着浑身就热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变了。那时候年轻,工作也没有那么忙碌,生活真是快乐啊!

“五六十年代没有像现在这样,年轻人玩的东西不是特别多,但邓稼先爱好很广泛,在他的带动下,每天的日子都很充实。邓稼先这个人很会玩、很活泼,他游泳游得可以在水上漂,游得不快的时候,能漂起来。结婚以后我们经常逛厂甸,节日的时候很多人会在那里抖空竹。邓稼先最拿手的就是抖空竹,抖得非常棒,往往引来旁人佩服的目光。我们常玩的是两头大、中间细的最经典的空竹。那种一头是小细疙瘩、一头是大疙瘩的也很好玩。”

婚后,他们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第二年有了大女儿典典,又两年后儿子平平降生。每天一下班,邓稼先就逗女儿玩,让她叫爸爸,而且还要叫“好爸爸”“好好爸爸”,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比孩子还淘气。儿子长大一点后,有段时间,邓稼先吃完晚饭就拿着手电筒带他去捉蛐蛐,捉回来装在罐子里,逗它叫,父子俩玩得非常开心。如果有了稿费,邓稼先首先想到的是给孩子买玩具。他先是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辆小自行车,但孩子太小没法骑,又买了一把摇椅,让孩子坐在里面,他在旁边摇,一家人其乐融融。每到周末,邓稼先骑上自行车,让女儿坐在大梁上,许鹿希抱着儿子坐后面,一家人去逛公园,或者去看爷爷奶奶。他们一家四口常常带上足够的食物,到颐和园一玩就是一整天。邓稼先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仍有几分顽皮。他们从不在浴场游泳,而是把船划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下水游“野泳”,游得不亦乐乎。

许鹿希说:“有一年春节,我和他带着孩子去逛厂甸庙会,拥挤的人群把我们挤开了,我看不见孩子和他的影子很着急,就喊他和孩子的名字。他听见我在喊他,就让孩子骑在他的肩上,这样我一眼就看见了,拼命地挤过去。挤到他跟前时,他使劲地笑,说看见我刚才往这边挤的样子很着急、很可爱,还说给我买个空竹安慰一下。后来我也学着抖空竹,不过,怎么学也不如他抖得好。

“邓稼先还特别爱玩弹球。就是那种小玻璃球,在地上挖几个小坑,把小玻璃球弹到挖好的小坑里。后来他又喜欢打乒乓球,我打乒乓球不行,他打乒乓球很厉害。因为他是左撇子,他用左手打乒乓球,他那么一抽对方接不着。

“邓稼先爱唱歌,能用德文、俄文、英文唱《欢乐颂》,特别是用德文唱《欢乐颂》,特别动听。‘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烦恼,在你的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此外,邓稼先还喜欢京剧,他的这一爱好逐渐影响到妻子。许鹿希说:“他爱唱戏,爱听戏。我们那时候也经常去剧院看戏,他有时候学京剧,捏着细嗓子学梅兰芳唱,学得挺像,尤其是《苏三起解》唱得非常好。

有时候,一些京剧的段子许鹿希听不懂,邓稼先就坐在旁边一句一句地给她说词。不久,京剧的无穷魅力就将许鹿希深深地吸引住了。两人有了共同的爱好后,便找机会安顿好家事和孩子,去剧院听戏。

“那时工作之余有好戏都去看,常常到一流的剧院去看一流的京剧、芭蕾舞。那个年月,刚开始票很贵,看的人少,票好买,想看去买票就是了。后来票比较便宜了,看戏的人多了,戏票就不好买了,邓稼先就到剧场门前去等退票。他等退票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他手里拿着钱,观察来往的行人,一看过来人脸上的神色,他就知道这人退不退票。看到有退票的人,他马上过去先把钱给人家,然后再接人家手上的票。”

每次从剧院出来,往往已是夜深人静,在银色的月光下,邓稼先一边陪许鹿希散步,一边惟妙惟肖地学唱戏里的唱段。

在性格上,邓稼先好动,许鹿希好静,但是他们相处却十分融洽,让身边的朋友羡慕不已。世上的一切都会在时间长河中磨损直至消失,唯有深刻而美好的记忆能够历久弥新。邓稼先与许鹿希的这段姻缘给了他们坚实的依靠,让他们内心充满安定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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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58年8月调入二机部九所后,邓稼先就担任理论部主任。理论部是九所的“龙头”,也就是说,邓稼先实际上成了中国原子弹理论设计的总负责人。

一个34岁的年轻人担任原子弹理论设计的总负责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重担?邓稼先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外行人也许难以想象。

千斤重担压在肩上,加上严格的保密纪律和狭小的交际范围,邓稼先的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据妻子许鹿希回忆,从1958年到1959年,一向爽朗健谈的邓稼先回到家里说话明显变少,原先家里欢快的气氛冷淡了,他和亲戚朋友见面非常少,见面后也是沉默寡言。做什么不能说,在哪里工作不能说,和谁在一起也不能说,还有很多不属于工作范围的事情也要避免谈论,因为担心有人从谈话中推测出什么,给国家造成损失。与工作以外的人们交往,他总是小心翼翼,有时对亲朋好友的文化也躲闪回避,不仅让别人对他产生了很深的误会,也使他的内心变得孤独沉闷。这里面既有性格因素,也因为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实在是“重于泰山”。

九所离邓稼先的家其实只有一站之遥,但是许鹿希翼知不知道丈夫的工作地点和工作内容。因为保密规定,邓稼先乘坐公交车时甚至不能在附近的公交站下车,他总是在稍远的地方下车,再步行到单位。随着时间的推移,许鹿希和丈夫的小同事们逐渐熟悉起来。一贯忠厚耿直的邓稼先教同事们“骗“许鹿希:要是她在单位附近看见你们,就告诉她你们是来这边办事的!”

许鹿希后来回忆说:“在那段时间,他非常沉默,即便有时候在家里说起有趣的事,他开怀大笑的时候,也会突然中断笑声,我感觉他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工作的那一半永远在运转,即使放松下来,也是短暂的一瞬间。邓稼先在思考问题是爱听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有一天突然发现,他换了一首曲子——《命运交响曲》。这个时候,我正站在他身后,那一霎那我明白他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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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秋天的一个傍晚,邓稼先扛着一个纸箱,回到北医三院的家,推门进去,妻子许鹿希正在教女儿典典写字。见到爸爸,典典高兴地扑上来,连问纸箱里是什么东西。邓稼先打开纸箱,拿出一个做工有些粗糙的木马,问女儿喜欢吗。

典典高兴地抱着木马不松手。邓稼先对女儿说:“这是爸爸单位的叔叔们专门给你做的。前年你过生日,爸爸和叔叔们把姥爷买给你的饼干吃了,还记得吗?”

典典一边打量新木马,一边说:“不记得了。”

邓稼先摸着女儿的头说:“你忘了,叔叔们可没忘,这个木马就是叔叔们赔给你的。爸爸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往后就让这个木马陪你吧。”

许鹿希听到这里,心里不由一紧。典典回过头来,看着邓稼先问道:“很远的地方是哪?爸爸要去哪?”

邓稼先说:“爸爸现在也不清楚,反正很远很远。有部电影叫《昆仑山上一棵草》,爸爸就去那儿。等你长大了,看过这个电影,就知道很远的地方在哪里了。”

典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时儿子平平跑到跟前来,邓稼先像过去那样和儿子打闹,他趴在地板上说:“今晚爸爸让你骑大马骑个够,大马就要跑起来了,快上来吧!”7岁的平平高兴地骑到爸爸背上。邓稼先学马嘶鸣,然后快速地在地上爬来爬去,平平开心地连呼“再来一次”。望着欢快的父子俩,许鹿希满怀心事地起身帮邓稼先收拾行装。她早猜到他们要到外地去,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还是感到措手不及。

这一去,不知道会是多少时日。临行前,邓稼先来到北京大学朗润园,向双亲辞别。

短暂的相聚,父母的叮咛,让邓稼先心里很不是滋味。国家的事业与自己的小家,无论哪一方,都让他牵念,但以当时的形势看,他不能被儿女情长过多牵扯,只好委屈家人。

临行前,邓稼先像变了个人似的,从不喜欢照相的他带着妻子儿女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这就是他留给亲人的纪念。

从此,邓稼先真的隐没了。妻子、父母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工作、何时归来。许鹿希的同事因为很久没有见到邓稼先,甚至私下议论他们夫妻关系是不是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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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邓稼先去的地方是青海省海晏县一个叫金银滩的地方,221厂即核武器基地,就建在那里。乍听上去,“金银滩”似乎是个水草丰美、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实际上这里既没有金,也没有银,而是一片贫瘠的荒原,海拔3200多米,年平均温度零下4摄氏度,高寒缺氧,自然条件恶劣。这里的冬天最难熬,时间长、风雪多、天气寒冷,在室内工作也要穿戴得很严实。夜晚,人们最怕钻进冰窖般的被窝,晚上睡觉呼出的气能结成霜,早上起床发现头发和被子冻在一起。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邓稼先和他的同事们完成了缩小比例的聚合爆炸试验,进一步验证了已经完成的理论设计方案和一系列试验结果。中国距离拥有自己的原子弹“蘑菇云”更近了一步。

1964年10月14日凌晨,周总理下令所有核装置就位。

这一天19时19分,承载着亿万国人梦想的中国第一颗重达3吨的原子弹,被吊升到爆心的铁塔顶端。

片刻后,这颗“镇国之宝”便将向世界展示它的威力。

……

邓稼先和所有参加试验的人员听到那震动天地的巨响后,如奔涌的潮水,争先恐后地跑出地下指挥所。他们兴奋地欢呼,疯狂的跳跃,帽子、衣物都飞上了天空。那一刻,他们紧紧地相拥而泣,彼此祝贺!这一些都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晶:6年的心血,6年的奋斗,终于换来了那震撼世界的几秒钟!

邓稼先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看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当人们挥舞着衣服、帽子欢呼时,他的视野里一片模糊,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他内心的滋味。这是经历了无数次曲折、失败,最后取得成功时的平静,是让让异常享受,十分珍惜的平静。对于一个核物理学家、一个核武器的研制者来说,还有什么比此刻呈现在高空的蘑菇云更令他感到欣慰呢!他想起了当初告别妻子时所说的话:“我要为这项工作奋斗下去,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

本文节选自|《把一生献给了核事业——邓稼先》

主编 | 李建臣

本文配图 |《我和我的祖国》剧照

原标题:《为了工作,他不得已离开深爱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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