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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养浩,一个耀眼的济南文化符号

2023-11-06 12: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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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养浩1270年出生于济南,那时候是至元七年(元世祖忽必烈年号)庚午,南宋朝廷还在临安支撑着。他逝世的时候是1329年,元天历二年己巳,逝于陕西抗击旱灾的任上,享年六十岁,逝后归葬家乡济南柳云庄。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位杰出的散曲作家,鲜知他的为官和为政。柳云庄那座坟墓埋住了太多有关他的信息。他在《元史》有传,不足两千字,只有行踪大略,没有思想轨迹可循,以至后来的我们只能从他的著作《三事忠告》《归田类稿》和56首散曲中解读他的历史贡献。他出生的次年,即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占据着中原的蒙古统治者改国号为“元”。从这个历史阶段上说,张养浩就是“元”人,而不是南宋遗民。

  细读张养浩,济南是他的出发点,也是他的归宿地。在六十年生命中,他几次从济南出发,又回到济南;再出发,再回归;他是一位真正把根脉留在济南的文化巨星。研究济南文化历史,张养浩是一根重要的支柱。不知什么原因,当我们津津乐道于那些文化过客的时候,却忽略了这位本乡本土的伟大作家和政治家。解读张养浩,济南是他的起点,也是我们叙述的起点。

  张养浩墓

  毕生致力民族和谐的政治家

  张养浩生活的时代,民族矛盾激烈冲撞。元朝统治者把社会人群分为四等,分别是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色目人是跟随蒙古贵族征伐的西亚及欧洲人,汉人和南人是划江淮分居的汉族民众,这一分野严重地撕裂了中华文化的社会。没有国家的和谐,就没有良好的经济发展,张养浩告诉元朝统治者要“重民”,他说“国之所以昌,四夷之所以靖,朝廷之所以隆,宗庙社稷所以血食悠久者,微民不能尔也”。一开口就抛出了国家治理的根本命题。他在说,国家昌盛,四海安宁,宗庙社会能够绵延不绝,全依赖于普天下的民众。此言即出,就把那四个人群的分层给否认了。

  1289年,元世祖至元二十六年,张养浩走上仕途,那一年他20岁。完全是一个机缘,在此前一年,他行走于今天的济南明府城一带,泉流纵横,柳荷染晴,偶然一瞥,见到了耸立的白云楼,那是为元朝开国立下战功的张荣的府第。他仰慕英雄,写下一篇《白云楼赋》,没想到这篇赋被山东按察使焦遂看到,羡他文华出众,荐他为东平学政,是当时的教育局长。元朝立国初年没有科举制度,元朝统治者治国亟需汉族知识分子,就采取荐官的举措。三年后,张养浩从东平学政职位上离任,去了大都,他是抱着追求学问的心态去的,在京师拜见了当朝的文化大家姚燧,甫一露面就被举荐为礼部令史,继而又被中书省平章政事不忽木推荐为御史台掾吏。他在御史台坐了三年,28岁时转任中书省掾属,八年后,36岁选授山东堂邑县尹,即现今的聊城市堂邑镇。堂邑旧时为县治。张养浩重新回到山东,成为一方主政。县尹的职位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底层人民,也考量着他为民和施政的良心。他的施政心得为“牧民忠告”讲善待民众;“风宪忠告”讲官员的风纪、守则和作风;“庙堂忠告”讲为政之道;合称《三事忠告》。从这三个层次的忠告上看,他向历史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历史的答卷从来是交给人民的。他对堂邑县的施治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元代酷政的治理。由于民族矛盾无法化解,元朝统治是残酷的,即使汉族知识分子走上县尹的官位,旁边也要安排一个蒙古人或色目人监督施政,这个监督者的职务叫“达鲁花赤”。比如至元年间的平章政事阿合马就是乌兹别克斯坦人,他利用发行货币之权敛财,富可敌国,落得被刺杀的下场。张养浩决心打破元朝统治者对汉族人民的专治,堂邑县的达鲁花赤设立了一个“朔望参”制度,规定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已经获得释放的“罪犯”仍然要到县衙汇报自己这半个月内的行径。张养浩了解到,这些所谓的“罪犯”不过是犯些小过错的汉族百姓,完全是酷政。而堂邑县有一个恶霸叫李虎,勾结达鲁花赤,鱼肉乡里,人民恨之入骨而不敢言,成为当地的黑恶势力而不入刑。他查实李虎罪行,毫不犹豫地出手正法,并废除“朔望参”。这是对元朝统治制度的一次冲撞,他赢得了人民的信任。主政堂邑三年,恢复了那里的农耕生产,经济复苏,民生乐道,秩序井然,卸任后堂邑人民为他立“去思碑”以资怀念。

  锦云庄旁锦云湖

  用儒家文化改造“马背”文化

  元朝统治者以马背文化的信念征服天下,执政后仍津津乐道,然而马背上的精神碰到中原的农耕文化一筹莫展。农耕文化是以儒家理念作为道德和行为准则的社会共识,于是元朝大量使用汉族知识分子参与国家治理。我们发现一个历史现象,无论是元还是清,都是少数民族走上华夏政治舞台,一旦走上这个舞台,他们的马背和刀枪都不好使了,纷纷滚鞍下马,拜倒在中原儒家的庙堂之上。所以中华民族的文化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不断渐进的,从来没有中断。

  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张养浩获得了一个机会,担任太子文学。这个“太子”不是武宗的儿子,而是武宗的弟弟,后来承袭帝位的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那一年张养浩三十九岁,他向爱育黎拔力八达详细讲述了儒家治国的道理,深深地影响了这位未来的君主。四年后,这位“太子”继承皇位,拜张养浩为礼部侍郎,下诏在全国重修孔庙,翻印儒家经典供朝臣阅读,同时恢复科考。一系列的举措都来自张养浩当年的文化灌输。他祭起儒家文化的大旗,从一个局部开始改造着元朝的治理结构,既有胆略又有创建,由此一步步走向国家高层。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这一年他与礼部尚书元明善共同开创了元朝的开科取士,结束了任人唯亲的提攫制度,打开了为国家输送人才的渠道。济南的张起岩就是通过这次考试一举夺得状元。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张养浩捍卫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从本质上说仍然是捍卫着一个民族的和谐。他说,“尝谓爱民者无过于天……王者知其如是,凛凛焉未尝不以民生为重,闻其害则除之,睹其利则举之,牧守非其人则易之。”他把爱民、重民看作是天道,君王一定要懂得这个道理,一切诏令应以重民为本,凡是不利于百姓的事就要铲除它,凡是有利于百姓的事就弘扬它,地方官员(牧守)做出于民不利的事就换掉他!其实就是儒家的仁政和德治。

  廉政不亏心于民

  张养浩49岁擢升为礼部尚书,50岁任参议中书省事,进入元朝的中央决策机构。从20岁任东平学正开始,在官40年,政绩卓著,既有基层的治理经验,又有高层的决策智慧,他是一位面对拜命,常常自省的官员,他说,“拊心自省,有何勋阀行能,膺兹异数?苟要其廪禄,假其威权,惟济己私,靡思报国,天监伊迩,将不汝容。”是说,扪心自问,你有什么殊勋或者行品与德行得到这样的官禄呢?凭着这样的权势,如果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思报国,上天的监督无处不在,绝对不会宽宥你!

  他永远对职位怀有敬畏心,说,“士而律身,固不可以不严也,然有官守者,则当严于士焉;有言贵者,又当严于有官守者焉。”这是他的“风宪忠告”。风宪者,人身作风的优良规则,即今天精神文明建设在元朝时的表述。他指出,读书人明白道理就不能放纵自己,不能不自律;为官的人因为有责任在身,应该比读书人更严格要求自己;有向朝廷进言权力的监察御史们,因为你监督别人,更应该严格率先垂范。

  自律而生廉。廉者为官才能体恤民之艰辛。“重民”不是一句空话,而在朝野生生息息之间,他在任上进一步忠告,“普天率土,生人无穷也。然受国宠灵而为民斯牧者,能几何人?既受命以牧斯民,而不能受公廉之心,是不自爱也,宁不为世所讥耶?况一身之微,所享能几?厥心溪壑,适以自贼。”这是自省后的自律。他在说,普天之下,民众无涯,为什么选你做了民众的官长呢?既然受命,就要有爱民之心,公廉之心。一个人身微,需求也微,如果贪心像沟壑一样难以填满,虽在官位,无异于贼!

  好一个“适以自贼”,他把为官的贪欲与贼比量,官之贼比盗之贼更让人民不耻,在为官的道德层面划下了一条警戒线,这种自警自戒自律在历代官员中是少有的。张养浩不是在官场说漂亮话,他发出了由衷之言。再看他的散曲《双调·折桂令》:“想为官枉了贪图,正直清廉,自有享衢。暗室亏心,纵然至富,天意何如?白图甚身心受苦。急回头暮景桑榆,婢妾妻孥,玉帛珍珠,都是过眼的风光,总是空虚!”这是来自800年前一个济南官员的警示,细细读来,耐人寻味,甚至切中今天某些枉法者、贪欲者的心灵,雷轰电劈,鞭辟入里,照彻所有蜕变官员的灵魂,也让我们看到一位挺立在浑浊风尘中的廉官形象。

  给历史留下一个谜团

  就在张养浩步步走向仕途辉煌之际,却在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急流勇退,从参议中书省事的高位上退了下来,辞官回到家乡济南,那一年他53岁。朝廷不明就里,于次年(1323)召他出任吏部尚书,被他以丁父忧力辞;这一年,登基才两年的英宗在元中都被刺杀。元泰定元年(1324)泰定帝登上皇位,召他为太子詹事丞兼经宴说书,怕他不就,特派了两位他的在京好友规劝,这一次他给了好友面子,登上了赴京的航船,船到通州,他突然“犯病”,说去不了了。两位好友面面相觑,只好把他留下,结伴回朝复命。等人家走了,他乐了,写了一首非常俏皮的曲子:“干送行,谩长亭。被恩书挽回云水情。才到燕京,便要回程,你好自在也老先生。”他和朝廷开了一个玩笑。朝廷仍然没有放过他,在他五十六岁那一年(1325)召他出任淮东廉访史,他第三次辞官。不久再召为翰林学士,他第四次辞官。元泰定三年(1326),他57岁,泰定帝盯上了他,非要请他出来不可,又派人到济南,这一次所授的官职史上记录不详,他也和朝廷杠上了,第五次婉辞。转眼到了泰定五年(1328),他59岁,朝廷先召他为翰林侍读学士,他六次坚辞。同年又召他出任西台御史中丞,他上演了七辞。

  临高官厚禄而不就,张养浩在济南的家乡避居十年,为何?《元史》上没有答案。“七辞”成为历史佳话,也成为历史之谜。无数研究者希望揭开其中的谜团,怎奈他是一位说话很有尺度的官员,他留下大量的文章,也留下了精彩的散曲,唯独没有一句发牢骚的话。他的辞官必然有无法道出的隐情,甚至与当朝相左的意见,他有为国为民的政治主张,但是难以施展,儒家文化的核心观念就是不同流合污,既然世道混浊,不如拂袖而去。陶渊明是这样离去的,好在还为历史留下了一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留言。张养浩不说话,自有他的环境所迫,他倾心仕途却不愿意和一群贪官污吏为伍,爱着这个国家却看着它无可奈何地衰落下去,从他不经意的一首散曲中,可以窥知他的心路历程:“在官时只说闲,得闲也又思官”(《双调·沽美酒兼太平令》),足见他心理上的矛盾。他进一步唱:“往常时趁鸡声赴早朝,如今近晌午犹然睡;往常时秉笏立丹墀,如今把菊向东篱;往常时俯仰承权贵,如今逍遥谒故知”(双调,燕儿落兼得胜令)。他又唱,“那的是为官荣贵,只不过多吃些宴席,更不呵安插些旧相知;家庭中添些盖作,囊匣里攒些东西,教好人每看做甚的”(《中吕·朱履曲》)。他终于摆脱了去官的矛盾心理。

  60岁那一年,陕西省遭受连年大旱,赤地千里,灾难关头朝廷第八次想到他,召他为陕西行台御史中丞。在人民饥寒哭号之际,他没有再推辞,毅然拜命,奔赴关中救灾,在救灾任上逝世。

  张养浩安息在小清河畔他的家乡柳云庄,他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一生讴歌着他的生身和养身之地,为家乡留下五十余首散曲,他给历史的留言是:“青史内不标名,红尘外便是我”(《双调·新水令·辞官》)。他是济南历史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值得济南青山铭记,绿水长歌。(济南时报·新黄河 作者:孙葆元 摄影:郭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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