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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像 | 雾霾中的骄阳:困在大城市地铁网中的年轻人何以为家
原创 孟令蕙等
雾霾中的骄阳:
困在大城市地铁网中的年轻人何以为家
作者 | 孟令蕙 付梦琰 马婧怡
象牙塔从未存在过
不同于其他大学生,在北京读书的小桐更愿意把自己定义为“北漂”的一员,她觉得自己似乎更像是在北京谋生,大学生活并不是象牙塔般的,那种人人向往的乌托邦也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从来都不觉得我自己是大学生,这几年我一直在一边读书一边工作,过的都是和周围同学不一样的生活。我爸妈给我提供不了什么支持,我想尽早地实现经济独立,去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发展”。
很多其他省份的学生小时候也许都会有一个“北京梦”,梦想着能来北京读书,领略首都的风采,但小桐对北京并没有这样的情结。因为高考时略有失误,未能如愿去自己理想大学的专业,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北京。出生于甘肃的普通家庭,父母能为小桐提供的经济支持有限,她便早早地开始兼职,想要的东西靠自己的努力获取。这便注定了她的大学生活不是简单纯粹的围绕校园展开,而是比同龄人更早进入社会摸爬滚打,实现经济独立固然令人羡慕,个中的辛酸也只有自己才懂。
小桐大一时就开始主动寻找兼职,在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一家自媒体公司,与老板比较投缘,于是便开启了她的自媒体生涯。侃侃而谈是小桐的强项,她对镜头也没有恐惧感,具有做自媒体的天生优势,但是在一个新的领域探索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小桐也经历过一些困难时期。
有收获也有过磕绊,苦与乐交织中小桐已经来到大四的岔路口,陪伴她三年的自媒体工作虽然使她的大学生活更为忙碌和奔波,但也在毕业之际为她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小桐读的是外语专业,也很早就有了想去国外的愿望,但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支撑儿女留学,小桐也不想给父母增加负担,因此她选择全身心投入工作一年,为自己的梦想积攒资金。而实现梦想的跳板便是她已经做了三年的自媒体,虽然自媒体工作内容和收入方式都不是传统性质的,但是全身心投入与兼职时期相比收入自然会更好一点。
这也意味着她毕业之后将正式成为“北漂”,象牙塔于她而言从未存在过。在大城市里生活遇到的所有困境都是她必须面对的,比如租房与通勤。
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
“我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我喜欢把事情尽量掌控在自己手里,我也比较喜欢独处,我一直希望能有自己的个人空间,而且可以养猫。”小桐对宿舍生活并没有太多的眷恋,而自媒体的工作常常需要拍视频,住在宿舍可能会干扰到室友,非常不方便,加之进入大四后课程已经不多了,她便开始留意租房的事情,也由此开启了她由专职学生走向“社会打工人”的正式尝试。不过,这样的一步跨越可原非想象的那样简单。
小桐的第一次租房是海淀的一个八平米的客厅隔断房,空间逼仄且没有任何阳光,每月房租却要2000块。房东(其实是二房东)还千方百计地克扣她的押金,于是她借由隔断房违法而和房东理论,甚至使用“威胁”的手段迫使房东退还了她的押金,自己也成功搬走了。说起这件事,小桐无不感慨地说道,“在租房这件事上,‘i’人(代表内向)是非常容易吃亏的,不懂得拒绝、不好意思提要求是不行的,应对房东就需要敢于拒绝,敢于‘发疯’,不敢‘发疯’的话绝对会在租房市场上吃亏的。”在涉及自身利益面前,社恐的她也不得不敞露自己,去拒绝、去争夺。
第二次租房,小桐找到了一个四周都是墙壁的房间,也是二房东经手的,但是合租的室友却令小桐感到抓狂。室友不仅常常在早上4点多起床洗澡,把门摔得震天响,将公共卫生间也搞成“史诗级灾难现场”,而且还会在周末早醒外放抖音,吵得小桐根本无法好好休息。交了6个月房租但只住了5个月的小桐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选择了主动搬走,最后一个月的房租也就此白送。
前两次租房给小桐带来了一些经验和教训,第三次她花了很长的时间,下载、浏览了几乎市面上各大租房软件,她希望用和海淀差不多的房租换来更好的住房体验,第二次群租的经历也让她心理决定再也不找合租的房间,于是她搬到了沙河。在经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在痛苦的通勤与令人不适的住房条件中小桐选择了前者。好在经历了9个月之内两次搬家的折磨之后,这次沙河的房子相对来说小桐比较满意。房租不高,有自己的独立房间,不是隔断房,没有合租室友,生活条件还行,距离公司也不算远。
“对于在北京挣扎的年轻人来说,要么就是花大价钱,大出血,要么就是花很多心血、时间去找到便宜的房源,这是一个很消耗人的过程,但更多情况是花钱也得不到很好的体验。”这是有了三次租房经历的小桐得到的结论,也反映出无数北漂年轻人内心的挣扎和无奈。谈及聊天中的二房东问题,小桐说,在北京很难找到一手房东,北京的房源市场几乎都被二手房东垄断着,而且租房者还会面临找各种借口克扣押金的二房东,“陌生人来北京打工总是会在租房市场上吃亏。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这个市场法则,这是令人难以理解,也很痛苦的事情。”
也许每个即将毕业的年轻人都避免不了这样的痛苦,总是在亲身体验过之后才能知道租房中会遇到的“坑”,在实践的打磨中才能找到合适的资源,如果找房子环节不花费足够的精力,就只能吃居住体验差的苦。大城市对于初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并没有多么友好,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是一个看似自由实则夹杂着艰辛的命题。
“通勤从根本上说就不可能是快乐的”
通勤和租房问题就像一对双胞胎,似乎天生就要绑在一起。居住地在北京昌平区沙河附近,工作地却是在海淀区中关村,两点之间相距30多公里,小桐就像潮水一般每天往返奔波。据她介绍,每天她需要先从住的地方骑电动车到达2公里外的沙河地铁站,然后再坐30-40分钟的地铁,其间还要换乘一次,到达五道口地铁站后,她还要骑十几分钟的共享单车才能到达公司,单次通勤时间为一个多小时,每天则需要花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通勤上。
“通勤从根本上就不可能是快乐的,它只是人们为了生活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面对长距离通勤,我只能用一种充满负面情绪地态度来看待,它没办法让我快乐起来。”唯一让小桐感到安心的是她的上班时间。新媒体从业者的特殊属性使得小桐在职场中的时间自由度比较高,经过和老板协调,上班时间定在下午2点到晚上9点,不用挤早高峰对于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每天往返于通勤路上的小桐也时刻在锻炼自己的抢座能力、排队能力和时机掌握能力。小时候经常挤公交的经历促使她掌握到了很好的抢座技巧,长大后在北京的地铁上也在运用着这种能力。三四十分钟的地铁车程如果一直站着,对小桐来说可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感受。因此,在上车后站在座位附近的她,不会立马低头玩手机,而是会观察周围的乘客,看哪些人会频繁地看站牌、哪些人在收手机、哪些人在整理自己,往往这些动作都表明他们将要下车,小桐便会站在这些人的周围,等待座位的空出。
在通勤的过程中学习是不切实际的,于她而言,每天重复地挤地铁、找座位已经耗费了自己很多精力,因此在难得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只想做放松的事情。短视频平台对于小桐来说只是工作,但生活里她并不喜欢刷这些,她更偏好B站、ins、twitter等,刷自己喜欢的偶像动态,以此来获得一些快乐感。这是她在被迫强制性的通勤路上寻找自我反叛和内心逃离的独特方式。
她也会偶尔观察身边人的状态,“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地铁通勤时都是沉默的,在地铁上能够看到、感受到不同人的疲惫”“大家都是一样的生活状态,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在地铁上她很少遇到过或有趣或困窘的事情,正常平淡是常态。不过,近一个月内还是有一件在地铁上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坐在小桐旁边的一名大姐对着她扣自己凉鞋上的灰,并且把灰抖到了小桐的裙子上,这让小桐非常无语,碍于开口的她只能不断地往旁边挤,那一天的通勤也让她更为痛苦。
“生死天通苑,决战西二旗”在小桐看来不过是打工人苦中作乐的说法,但苦中作乐并不能掩盖这件事是苦的事实。作为自媒体博主的她觉得每个被大家所熟知和讨论的议题背后都少不了一些自媒体人的“煽动”,它们更像是某些媒体为了获取更多流量和认同,把一些社会矛盾、冲突强化后拎出来造就的词汇,但长距离通勤这件事是应当被解决的,而不是仅仅作为戏谑的谈资。
2022年底因为疫情,小桐被迫居家办公,暂时远离了长距离通勤似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也有弊端。作为新媒体博主的她常常需要拍视频,居家的状态不仅困扰她拍视频的方式,而且也影响到她的工作状态。“不需要通勤是很爽,但在家工作往往无法达到高效率的状态,总是会被床、游戏、视频所吸引干扰。在需要自律,每天需要产出内容的短视频行业,这种不需要通勤的幸福感会被冲击到所剩无几。”对小桐来说,避免通勤的快乐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让位于工作、收入带来的实实在在的获得感,毕竟,生存是比通勤更重要的事情。
小桐很喜欢城市带给她的独特感和便利感,但却更想逃离北京,相比而言她更喜欢沿海城市,比如青岛、上海。“通勤不会让人有崩溃的想法,但在北京生活的不愉快细节积累起来就会让人崩溃。”对某个城市感到喜欢的情感支撑,需要面对的是来自通勤、租房、工作、就医等等生活细节的鞭挞,所有这些问题都会像洪水般向所有职场中的年轻人袭来,令人无力又窘迫。
结语
2022年,“我国1400万人忍受极端通勤”登上热搜,长距离通勤已成为大城市存在的普遍现象,通勤质量将直接影响城市发展和居民幸福感。对于居住、工作和通勤三者的关系的讨论是城市空间结构的重要内容。改善职住空间关系是众多一线城市在城市规划城市发展中面临的不可逃避的难题。城市用自己的机遇和生命力吸引无数人前往的同时也给那些在城市“流浪”的人带来了消灭热情的阴霾。从城市的一处房间到拥挤的地铁站再到小小的工位,青年们在一次次的空间变换中向着自己心中远方的骄阳走去,但是当骄阳被眼前的层层雾霾所笼罩,青年扎根的希望之田在哪里?城市发展的远方又在哪里?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3年《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课程作业,获得“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
原标题:《群像 | 孟令蕙 付梦琰 马婧怡:雾霾中的骄阳:困在大城市地铁网中的年轻人何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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