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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青年作家的自我观察:用写作让自己的成长变得“又脆又干燥”
每天几杯美式咖啡、犹豫是否从全职转向兼职、控制不了自己半夜点炸鸡的手、坚持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干活......听起来这是在描述什么工作?
韩国青年朴相映告诉我们,这是一批当下青年作家的画像特征。这位曾入选“2022韩国文学的未来”、作品入围国际布克文学奖、国际都柏林文学奖的韩国青年作家,在随笔集《虽然会胖,还是想吃完炸鸡再睡》中记录了一个当代青年对社会和人生的敏锐观察、无情吐槽与辛辣讽刺,以及闪烁其间的希望和温暖。
今天夜读选取的这篇围绕作家身份展开,让我们看看今天的韩国青年作家是如何“打怪升级”走上这条道路的。
在韩国以作家为职业过活并不容易。每年都会有许多新人通过几个新人奖或新春文艺、网络征文等各种渠道崭露头角,而这之中能正式出书的人并不多。每个作品受到残酷评价是基本,特别是像我一样的新人,每次机会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因此,在出第一本书之前,新人根本没有“拒绝”这种概念。就这样好不容易出了第一本书之后,状况也不见得会变好。有认知度或站稳脚步的作家营销起来相对容易些(虽然哪个行业都是这样),但知名度接近零的新人作家必须万般努力地来宣传自己的书。
幸运地出了第二本书的我情况也差不多。出书后,只要是跟读者见面的活动或访谈、新书座谈之类的,我都很乐意地(或是不得已)全程参与。其实可以对作家提出的问题有限,导致每次有类似的问题,我都会像轮唱一样回答,而在这之中有一些压倒性的常见问题:
第一次写作的契机是什么?
为什么成为小说家?
这些其实对作家来说是最常见且平凡的问题,我却每次都会在这样的提问面前不知所措。因为我从有记忆以来就莫名喜欢写作,并没有什么决心成为作家的契机。虽然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硬要说的话,也的确是有一些故事。首先,我从小就抱着《阿加莎全集》和《哈利·波特》长大,曾是挡不住的读书狂也算理由之一。而我之所以立志成为“小说”家,而不是以其他体裁,这个嘛……会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形式最适合我呢?一边生活,一边慢慢往作家的人生轨迹靠拢,也许这样的表达比较正确吧!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出生后读的第一本韩国现代小说,正是朴婉绪的《非常久远的玩笑》。我看着她以极度贴近现实的方式再现现实的小说,觉得十分有魅力。那之后我就陷入韩国现代小说的魅力中,并开始阅读许多作家的作品。
此后,也有几个动摇我的灵魂的韩国小说。殷熙耕作家的《鸟的礼物》,早熟的主角提到“我因为了解到人生对我不怀好意,而停留在十二岁”,这给予了用若无其事的表情混在人群之中,却一直被疏离感所困的十几岁的我巨大安慰。
此外,申京淑的《单人房》是十九岁时为了报考各大学而独自来首尔的我在当时投入最多情感的小说。看着她住在九老工业园区附近的单人房,白天当工人,晚上在产业学校学习的轨迹,我才发觉原来不只我有那种无法被他人了解的孤独,以及似乎被遗留在世界角落的感觉。
顺利进入大学之后,那种“疏离感”还是没有消失,反而一直持续着,只是强度和种类有所不同而已。我在人群中若无其事地吵吵闹闹,回家后心头却莫名涌上后悔和空虚。每当这时,我就会坐在狭窄的房间内读书。在那个瞬间,我才似乎感觉到我是我“自己”。当我去报社或出版社运营的培训学校听小说创作课时、在每一次的新春文艺或文艺杂志征文中投稿时,我也并没有特别意识到自己会成为小说家,或是产生成为小说家的伟大愿望。顶多就是年轻时期的我,把“小说家”当成众多职业选择中可以尝试的一个。
正式开始写小说,大约是在第一家公司上班的时候。当时我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对职场“折磨人”的那种文化感到很厌倦,脑子里尽是那种不想接受他人想法、只想写出表达自我的文章的意志。我从忙碌的日常中挤出时间,报名进入了文学与知性社运营的文知文化院小说创作学院,在那里遇见了跟我很合拍的一位同龄女性,她就是(现在已同样成为作家的)金世喜。
在课程结束后,金世喜和我还一起创办了“皇家KTV”读书会,一个星期看一本书,并在一个月写一到两篇八十页的短篇小说,充满了斗志(那是个除了生产力一无所有的斗志爆满的时期)。当时,金世喜写了有关二十几岁情侣经历的各种事情的故事,我则主要写关于职场生活中感受到的愤怒与酷儿题材的小说。当时我们写的小说没什么可看的,却似乎充满了(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非常接近)真心,说不定是非常接近我们自己模样的那种文章。当时我们并不是单纯通过写作创造那种世上没有的虚幻故事,而是对于自己内心的某些问题不断提出疑问。然后在某个瞬间,已经彻底掉进小说写作魅力之中的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离开职场,成为文艺创作系的研究生。我的情况近乎破釜沉舟,当时我想,如果两年内没有任何成果,就毫无留恋地放弃写作。
▲ 韩剧《芝加哥打字机》剧照
进入研究所之后更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我,跟比较合得来的朋友组建了读书会。当时已经进入文坛的姜禾吉和宋智贤(音译)、林丞熏(音译)等小说家,都是我当时的学友(因为忠武路附近的猪脚很有名,所以我给小团体取名为“黄金猪脚秘密敢死队”,简称“黄猪秘敢”)。我们都是正在筹备第一本书的“新人作家”(我们没有任何合约,也没得过文学奖,因此只是自称),我们一周会见一次面,收集当代发表过的短篇小说来看,或是看推理、惊悚和各种类型的长篇小说,猛烈拓展自己的“疆域”。当时的我为了出道,为了成为出版属于自己的出版物的作家,全心投入地分析当代流行的技巧和主题,也可以说是为了写出那种只为获得他人认可的文章。就这样,我投稿到地球上几乎所有存在的文学奖和新春文艺,大约在三年期间落选了超过(不夸张,真的算得出来)五十次,我累积了比任何人都丰富的小说作品,却尝到了同样程度的绝望感,进而成了令人失望又各方面都不足的待业生。其间,原本是同僚的金世喜先踏入了文坛,一起学习的姜禾吉则在准备出第一本书。我为了信用卡还款,决心抛弃余下的留恋在小公司上班。曾是同僚的宋智贤和姜禾吉对当时很辛苦的我说过几句话:
“你平常说话很有趣,但是只要开始写作,你就会变得莫名严肃。直接用你的语气写写看吧,更像你自己一点。”
我仿佛变成了连续剧主角一样,被“我自己到底是指什么”的疑问困住。我开始写起跟以前不同的文章,用自己的语气将当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像现实中发生的事件般改写,并把它们连接成小说。说不定那是比较接近散文,可说是以更接近我自己的那种方式写的文章。在那之后,我难得感受到一股切实的解放感。我重新意识到,我曾以为写作是一种看着他人、为从他人那里获得认可而开始的行为,但其实是我向着自己、我所在的道路。我把当时写的两篇小说拿去投文学村的新人奖,借此我成了曾如此期盼的作家(好不真实!)。过去三年间,我就像一匹赛马一样,疯了似的向前跑,真的就只是在奔跑。
除了前面提到的问题外,最近最常听到的问题是“你是怎么在公司上班同时还写了两本小说的呢?”每次被问到这种问题,我都(用有点谦虚的表情)回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好像有一点明白了。对我来说,打工和写作就好像成套的商品一样。虽然写作这个行为本身跟处理公司事务一样都是“劳动”,不过或许我是通过写作获得了一种“存在证明”。我从为他人消耗自我的想法中解脱出来,用我的声音言说只属于自己的故事,而那种感觉让我撑过了受失眠所困、只能眯一下却还得继续赚钱的日子。
不久前,我的朋友宋智贤(因为她特有的完美主义和惰性,现在才)出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集——《可以说是用后记的方式》。这本小说集里有这样一句话:
“这种事情可以称为‘成长’吗?只是变得又脆又干燥。”
说不定,我也正在走一条变得又脆又干燥,且朝着自己走来的路。说不定,那也是一件可以称为“成长”的事情。
[韩] 朴相映 / 著
Tina / 译
磨铁·大鱼读品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出版资料
原标题:《韩国青年作家的自我观察:用写作让自己的成长变得“又脆又干燥”|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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