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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搜博采,再续华章:程千帆先生《闲堂书简》增补小记
程千帆先生的书简收集整理,始于陶芸先生。2000年年底,河北教育出版社推出《程千帆全集》之后,陶先生就开始思考:“千帆的著作是否全部收在这部文集中了呢?他对学术的种种想法,是否全都体现在这部文集中了呢?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吗?”之后,随着舒芜《碧空楼书简》的发表,陶先生就开始注重收集程先生的书简,并得到了南大程门弟子的支持,又广发征集书简的信函,最终收集到了988封书简,编成《闲堂书简》一书,于2004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下文简称“初版”)。此后近十年,又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未收的书简。在导师程章灿教授的统筹安排下,我开始搜罗并整理这些书简,从识文断句,到编年考订,最终增补了225封。《闲堂书简》增订本(下文简称“增订本”)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2013年程先生诞辰百年之际推出。
《闲堂书简》,陶芸编,程章灿、许勇增订,收入于凤凰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的《程千帆全集》。
数年前,凤凰出版社决定重新出版《程千帆全集》,并于今年程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推出。这次新版全集,还收入程先生的日记与书信。十年前,我曾协助程师增订《闲堂书简》,因此这次再增订,程师仍命我来协助他的工作。至今年8月18日,随着新版全集本《闲堂书简》(下文简称“再增订本”)的最终定稿,增补与修订工作也暂告一段落。此次共增补350封,使得《闲堂书简》的总量达到1563封,字数达83万余字。
总体来说,《闲堂书简》此次增补,独得天时地利人和之胜:在程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推出新版《程千帆全集》,并增收日记与书信,可以说是“天时”;程千帆先生的日记,由我协助程丽则老师整理,日记与书信集于一地,同时整理,于我而言可谓“地利”,随着信息通讯的进一步发达,书信的征集工作得到了很多师友的支持与响应,可谓“人和”。因而,再增订本能广搜博采,再续华章,内容更为丰富,校订编年更为精准。
增补的350封书信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来自公家与私家的珍藏;二是来自“程门问学”微信公众号及其他师友撰写文章公布出来的书信;三是来自网络售卖、拍卖等。以下择要述之。
致李小缘(二通),是2022年南京大学图书馆戴月、许巧敏两位老师梳理馆藏档案文献时意外发现的。李小缘先生曾任金陵大学图书馆馆长、南京大学图书馆副馆长,因此在其身后,部分文献资料捐献给了南大图书馆。此两封信皆作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其中第一封作于1943年5月18日,是《闲堂书简》所收、具有实物留存的最早的一封信,弥足珍贵。
程千帆致李小缘,19430518
致新文艺出版社(三通)、古典文学出版社(三通)、李俊民(二通)、上海古籍出版社(增补十一通)、赵昌平(增补二通)、陈邦炎(增补二通),共23封书信,皆来自上海古籍出版社档案室,据高克勤社长提供书信图片整理。2023年5月6日,姜小青老师转给我一些图片,原来是高社长拍摄的一批上海古籍出版社所藏的程先生书信。我急忙联系高社长,请求他把书信原图发给我,以便及时收入到再增订本中。高社长说:“我今天请办公室同志把程千帆先生所有书稿档案都查了一下,又找出《闲堂书简》未收的信。不知当年陶夫人找谁办的?古籍的档案是按书分的,不是按作者的。”此后高社长又陆陆续续发掘,最终搜集到了这23封书信。
致新文艺出版社(三通)、古典文学出版社(三通)、李俊民(二通)作于1956—1957年,主要讨论《宋诗选》的出版以及《古典诗歌论丛》的修订再版事宜。其中最晚的一封作于1957年7月8日,信中说:“《古典诗歌论丛》,我原说,如重排,愿自校一次。现因此书你们决定在第三季度出,而七、八两月,我又准备离校旅行,不容易接上头,因此就决定自己不再校对了。”而据《程千帆沈祖棻年谱长编》记载,这年6月,程先生《武汉大学人文科学报》副主编被撤职,并受到批判;7月初,程先生又在武汉老汉口饭店受到批判;8月初,《人民日报》载文称程先生为“武大右派教授头子”;此后,程先生被称为“右派元帅”,受到了猛烈的“批判”。可知,此时的程先生已身陷旋涡之中,信中所说的“七、八两月,我又准备离校旅行”,或许只是已体验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番托词,“离校旅行”更是无从谈起。此后信件往来戛然而止,《古典诗歌论丛》的再版当然也就不了了之。这些作于1956—1957年的8封信,是《闲堂书简》中仅存的这两年中所写的信,它见证了程先生在五十年代著述的勤勉,也见证了程先生经历的“一生中最大的挫折”(《桑榆忆往》中语)。
程千帆致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0708
程千帆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0
致上海古籍出版社增补的11封信,皆作于1977年10月至1978年10月之间。在此前不久,程先生被勒令“自愿退休”,沈祖棻先生又惨遭车祸,不幸去世。程先生在写于1977年中秋的《涉江诗稿跋》中说:“子苾既殁弥月,余蛰居斗室,悽怆无憀,辄思理董其遗著,聊以抑哀思,慰逝者。”“蛰居斗室,悽怆无憀”,真切的写出了程先生当时的处境与心境;“理董其遗著”,则充分表现在了这11封信中。这11封信主要讨论的是程沈选注的《古诗今选》、沈先生的《唐人七绝诗浅释》《宋词赏析》三种书的编辑出版事宜,信中时时可见程先生争分夺秒地整理与完善沈先生遗稿的身影,用他的话说,就是“希望做到既不负死者,又不误读者”,“质量第一,不能害人”。从1957年7月8日写给古典文学出版社的最后一封信,到1977年10月22日写给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第一封信,前缘虽可续,然而这中间真空的二十年,却是程先生一生中无法弥补的损失。整理着这些书信,脑海中时常会虚构出程先生伏案写信的画面,一边是四十不惑、年富力强的程先生,勤勉而又饱含激情地奋笔疾书着;一边是年近古稀、满头白发的程先生,依旧勤勉而又饱含激情地奋笔疾书着。时间,从来没有打败过他。
来自私藏的书信,是此次增补的重点,也是增补数量最多的。致周勃的书信,初版、增订本收有周勃先生提供的17封。2023年5月12日,程丽则老师突然发现手边有程先生致周勃的全部书信,就发信息给程章灿老师说:“一个好消息,才发现,书简中只收了给周勃的信17封,而我这里有全部65封。”于是我连忙参与整理,共增补得程先生致周勃信45封,陶芸致周勃信5封,是此次增补单人收信数量最多的。周勃先生已于2022年去世,但是程先生与他的师生情谊,永远地保存在纸短情长的书信来往之中。
程千帆致周勃,19790413
致周晶(十六通)是齐鲁书社周晶先生提供的。2023年1月,姜小青老师读到周晶新著《桑榆书谭》,发现书中《校雠文论程千帆》一文中透露保存有程先生书信约20封,就立即与周晶先生取得联系,希望能够获得全部书信的图片,以便收录到再增订本中。不久之后,周晶先生就发来了书信扫描图片,姜老师立刻转给我着手整理。这16封信,最早的一封信写于1983年11月14日,最晚的一封信写于2000年1月30日,主要谈及的是程先生《闲堂文薮》《治学小言》《校雠广义》以及主编“明清文学理论丛书”的编辑出版事宜,是程先生移砚南大之后与齐鲁书社交往与合作的见证。其中特别的一封,是写于1998年8月1日的第15封,时《校雠广义》全四册已出,周晶想邀请黄永年先生写书评,程先生为此作复云:“已遵示写一信给黄永年先生(书想已寄出,如未寄请速),但天热,书又太大,不知他愿写书评否,姑待之。”信后附有徐有富一信,徐信中又抄录了程先生致黄先生信全文。信外附信,信中套信,一信中包含三信,格外有趣。此外再增订本中所收致赵炳南、任笃行(一通)也是周晶先生提供,此信主要谈“明清文学理论丛书”增加副主编事宜,并另外附了一封有程先生手书、落款为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的公函,以示郑重。
程千帆致周晶,19980801
程千帆致周晶(附徐有富信),19980801
此外来自私藏的信件,还有刘梦溪先生提供的致刘梦溪(增补十通),张觉先生提供的致张觉(三通),程丽则老师提供的致程丽则、张威克(增补二通)、致何芳洲(七通)、致程晴佳、程小佳(八通),张春晓老师提供的致张春晓(增补一通),萧效农先生提供的致萧效农(六通),张伯伟先生提供的致张伯伟(增补一通)、致平田昌司(一通),唐志远先生转来董苗先生提供的致董每戡(二通),宋健先生提供的致吴白匋(七通)、致陈永正(六通)、致舒芜(增补一通),罗鹭先生转来的致杨明照(增补三通),张宗友先生转来徐志平先生提供的致徐志平(二通),谢欢先生提供的致董健(一通)、林日波先生转来冯保善先生提供的致冯保善(二通)、徐雁平先生提供的致周实(一通)、周裕锴先生提供的致周裕锴(一通),等等。私藏书信的征集,正如程章灿老师所说,是“诸方胜缘的交集”。
宋健先生是收集闲堂书简的有心人,他在其创办的“程门问学”公众号上开辟“闲堂书简补遗”专栏,收集书信图片,整理书信文字,颇具规模。此次增订,吸收了专栏中的所有成果,如致闻宥(四通),致陆维钊(一通),致周采泉(一通),致常任侠(四通),致戴自中(一通),致章子仲(八通),致宋谋玚(三通),致丁灏(二通),致人民文学出版社古籍室、杜甫全集校注组(三通),致刘茂舒、皮公亮(增补八通),致陈祖美(一通),致宗白华(一通),致唐圭璋(二通),致杨廷福(一通),致王迪纲(一通),致陈美林(二通),致魏之祯(三通),致马瑞芳(四通),致邓广铭(二通),等等。这些都是宋健先生不辞劳苦,精心收集与整理的。此外,宋健先生还提供了致吴白匋、致陈永正以及部分致傅璇琮的信件图片,于《闲堂书简》的再增订,功绩甚大。
还有部分书信来自已经发表的文章或已出版的著作中。致王淡芳书信,初版时收录10封;增订本时据刘彦邦提供的书信增补2封,又据网络增补明信片1封。而实际上,在程先生生前,其与王淡芳的20封书信就以《程千帆与王淡芳书二十通》之名,发表于1999年4月出版的《学林漫录》第14集。因此再增订本据《程千帆与王淡芳书二十通》再次增补10封,使得致王淡芳书信达到23封。致蒋寅书信,初版、增订本收入69封,是初版收信数量最多、增订本收信第三多的收信人。蒋寅先生在增订本出版之后,又陆续发现未收入的书简,写了《千帆先生书札二三事》《千帆先生的两封书信》。本次即据两文增补7封,使得收入书信达76封,重回书信数量排行榜第一名(与致吴志达76封并列)。致杨坚书信6封,由唐志远先生提供线索,据岳麓书社2012年出版的《杨坚编辑文存》增补。书中所有书信,只录正文,未录称谓及落款。因未见原件,因而只能照书实录。日后若能见到原件,当加以完善。
来自网络售卖和拍卖的书信也不少。致姚雪垠书信,陶芸先生在初版征集时,就已经注意,并希望联系姚雪垠先生的后人获取书信。其在2002年3月10日至周勃的信中写道:“近与砺锋等商议,拟搜集整理千帆与友朋的函札,作为《全集》之补编。记得姚雪垠先生去世后,其家属曾来索取姚先生致千帆的书札,我们因整理得很好,旋即寄去,但忘记同时请其家属将千帆至姚先生的书札也寄回。现在时隔已久,不知其家属的情况和通信处。您和姚先生素有往来,故烦请将致姚先生家属的函件(附在信内)转寄,并代填写(因不知其夫人尚在否,信的抬头应如何写)空白处。千帆和姚先生往来书函,多系谈学术和文学作品,对学术界颇有参考价值,故烦神代办。”2002年6月11日信中又说:“兹有请者,前次由您转寄给姚雪垠先生之子姚海天之征集信札之函迄无回音。据有人云,姚先生有书函集出版,内有千帆之函札,不知您是否见到过,想来千帆原函应不至全部不见,即使已印在书上,也可复印寄来。想请您再去一信代为问讯,并请将其通信地址寄下,以便再设法联系。”遗憾的是,致姚雪垠书信当时候并没有征集到。然而最近几年,程先生致姚先生的书信,陆续出现于拍卖场。再增订本所收的6封书信,全部来自拍卖。还有部分书信,因为拍卖图片加了水印或图片不全等缘故,未能加以收录,实属遗憾。
程千帆致姚雪垠,19791012
致傅璇琮书信,初版、增订本皆收入4封。傅璇琮先生在2012年12月撰写的《“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缅怀学术知音大师程千帆先生》一文中提到“由陶芸同志编的程千帆先生书信集《闲堂书简》,收有程先生给我的四十封信”,这里的“四十”中的“十”当为衍文,因为《闲堂书简》初版只收了4封,而傅先生文章所提到的信件内容,也没有溢出这4封书信。2016年,傅璇琮先生去世。几年后,他的藏书、信札等大批文献资料流散出来,其中程先生的书信也流落拍场,成为各方竞拍的对象,数量之多,令人惊讶。两位学术大家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的信件往来,由此才揭开大部分的面貌。再增订本增补了25封,全部来源于拍场,其中部分图片因有水印而无法识读,则由宋健先生提供全图。此外仍有部分拍场信件由于水印缘故,无法收入,只能留待有机会再补。
程千帆致傅璇琮,19800616
《闲堂书简》的再增订,是在各方师友的大力支持下,才有了广搜博采的机会,才有了我们为新版《程千帆全集》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的机缘。我们知道我们做得还不够,还有大量的书信未能被征集、被纳入进来。再增订本定稿后,我们又收到张伯伟先生找到的致曹虹信1封,徐俊先生从中华书局档案室找到的致中华书局信2封,陈书录先生提供的致陈书录信1封,等等。程章灿老师见到这些佚简,说道:“第四次增订工作启动!”我们衷心期待在日后的增订工作中,还能得到各位师友、广大读者的大力支持,再继前缘,续写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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