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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式审美是与观众最大的公约数”丨对话《繁城之下》编剧导演王铮
作者/Claire
《繁城之下》大结局后,不少人向编剧导演王铮追问,“最后小宝子跟陆直说了什么?”
陆直不明白小宝子为什么会清楚知道二十年前他们所有的作案细节,却不知忠爷将他们当年做的所有事都记录下来留在枯井之中,这识字的本领甚至还是陆直教的,难怪他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大笑不止。
二十年来的是非成败皆由自己一手造成。
至此,小宝子复仇最关键的一点也与前面陆直每次上学堂回来识得什么新字都要教给忠爷的情节完成了闭环,让人惊叹编剧对故事细节之处的铺垫以及最后逐一回收伏笔时的“情理之内、意料之外”。
当凶手和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就如同王铮希望的那样,“给观众带来的不是悬疑感上关于凶手是谁的冲击,而是基于对他们了解后带来的情感冲击。”
大火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小宝子为报恩筹谋复仇,宋辰死前的一番推心置腹说尽冤与恨,两人以身殉道方能求仁得仁。
应了故事开头的那句“公道是条绕远的道”,也让人感叹公道这条路真的太难了。
时代背景下的众生相
《繁城之下》的故事始于王铮做饭时突然萌发的想法——小县城里的一个连环杀人案。
2020年春节往后,停摆的工作和生活让他有充足的时间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做功课,重读论语、研究微观历史。没有开发项目的压力,不考虑市场因素,纯当兴趣进行的创作其实是十分顺畅的,半年的时间《繁城之下》的故事就有了雏形。
故事设定在明朝中晚期的江南。
“那个地方和时代对我来说是非常有趣的。”王铮对明朝的各种社会状况信手拈来,当时的纺织业,各种金融形态初具雏形,经济的发达和繁荣让餐饮、娱乐等行业欣欣向荣。
娱乐至死、礼崩乐坏的同时,明朝的文化又十分发达,大量的有钱有闲的文人,每天吟诗作画,出版自己的日志,除了地方志,王铮也从许多文人写的日志里获得不少素材。
“这样的社会系统一定是非常复杂的,龙蛇混杂的。有高高在上的,有低入尘埃的,也有黑白两道的,所以它有发生故事非常好的世界观基础。”
《繁城之下》中构想的蠹县便是这样的社会缩影,看似繁荣,但早已布满蛀虫腐败不堪,最先受其害的永远是当时的底层人。被欺负霸凌的小宝子,深陷青楼的林四娘,捕快曲三更、高士聪,陆家的仆人陆直陆忠,算命先生,厨子尤二……
宋辰的经历也是当时社会、人性的一个缩影,借鉴了唐伯虎的背景,“正义的酷吏”也是王铮最早想到的一个形象。
但以现代的视角看酷吏,即便结果正义但也是违背程序正义的,王铮并不想让这个人物变得糟糕,那就要给他安排一个曲折的过去。
“唐伯虎受了很大的冤屈,不仅仅是他入狱,包括他回家后,事情并没有沉冤昭雪,所有人觉得他使了银子上下打点。身败名裂,门可罗雀,亲家也把婚给退了,对他的刺激和伤害非常大。”
王铮设想如果唐伯虎选择了为吏会怎样呢?于是就有了宋辰这个角色。
宁理饰演宋辰,王铮是非常信任的,“像是衙门打板子,他和夏捕头之间的情绪、眼神和压迫感的演绎对于像他这样的演员并不困难。”但他还是被另外一场戏惊到。
纹身的那场戏开拍前,王铮的重点在于技术上的东西,他要把古代纹纹身的过程、状态,形式的美感拍出来,拍得残酷又好看。
他甚至没有跟宁理交流这场戏,但在监视器前看到面部特写,他的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是被触动到的,“被刺的时候他不仅是肉体的疼痛,一定是在回忆某件事情,我能感受到这个人是在回忆,是有情绪的。”
时代背景下的众生相,在《繁城》中就有了具象化的展现。
“把他们当成真实的人,
必然会有不同的侧面”
所有的悬疑探案剧,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主题,叫“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或者说“人间正道是沧桑”。
在王铮看来,他不需要告诉观众什么是正义,因为每个观众都知道什么是正义。他关心的是在一个鱼龙混杂的社会环境里如何得到正义,如何让正义得到彰显。
就像冷捕头对三更说的那句“公道是条绕远的道”,还有在最后三更为了杀掉县令为师父报仇与陆直合作,他说“公道也是条岔路”。
公道难寻,但总有人在坚持。
曲三更并不是探案剧中最常见的“神探”一角,反而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乍一看没有任何超乎常人的地方,那如何让观众相信他能把这个案子破了呢?
王铮安排的第一个遇害者是他的师父冷捕头的用意就在这,他并不是以一个局外者的身份去破案,而是以入局者的身份去破案,紧迫感、压力感会更加揪着观众的心。
同时,失去师父这把保护伞,曲三更还要面对一些职场暴力。
在结构性腐败的衙门,充满正义感的小捕快必然会与这个职场发生激烈的冲突,为查案和易捕头对着干,打行访行不肯帮自己查案,新来的夏捕头为了立威,先针对的就是他。
“曲三更是有信念的,但这种信念、逆行有的时候挺烦人的,但在剧中他不仅仅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师父,那这时候他要正义,要公道,就不是一个抽象的东西了,而是情感的东西,观众是可以慢慢接受他和他共情的。”
而破案的过程也是曲三更对这个行业、对自己的理想主义、对师父形象幻灭的过程。
《繁城》中的大部分人物都在被命运摆布的,有的顺从了,也有在反抗的。他们会因为种种遭遇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我希望呈现出来的这些选择,观众不一定认同但他们是理解的,当然角色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这就是一个近乎存在主义的命题。”
陆直作为二十年前陆家大火的主谋,他的身上既有可怜的身世,又有人性的缺点,被环境、陆员外、忠叔“逼迫至此”,“黑化”路径明显,能让观众明白他的动机和缘由,除了剧本的扎实,小演员的演绎也功不可没。
起初,陆直这个角色的选角是王铮最担心的事,人物的复杂性不知道一个小孩能不能演出来,但他对让小孩子来扮演陆直这个角色很坚持。
后来他看了于垚自己拍的试戏片段,“看完之后我就炸毛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就说必须这小孩儿(笑)。”
不管是站在正义一方的曲三更,还是明显站在加害者一方的陆直,都不是“非黑即白”就能评价的,“当你把他们当成真实的人去想象的时候,必然会体现出不同的侧面,也必然会有矛盾性,真实是很打动人的。”
豆瓣开分8.5,不跟自己较劲这个
一部需要逐帧来看的剧,指的不仅仅是《繁城》中的各处伏笔和细节,还有剧中无可挑剔的画面、镜头语言。
明朝相关的各种术语的解释,吃食甚至都是按照典籍一比一还原,服装考究,市井气浓郁,全剧的文化底蕴十足。
王铮举了个十分恰当的例子,“谁都不愿意去特别假的景区玩儿,会觉得特别没意思。我们的细节不仅仅是呈现在视觉上,也要呈现在整个故事里,和故事融为一体,甚至很多冲突要来自于这些地方。”
观众和创作者之间最大的公约数是同为中国人,那审美无疑是重要的。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特别难,一些古装影片像是《刺客聂隐娘》《卧虎藏龙》《十面埋伏》并没有给到王铮直接的帮助,毕竟创作理念和主题都不一样。
他干脆就从审美这块开始找,研究王蒙、徐渭、仇英等各路画家,“审美修养得到一定提高。”
现代画家吴冠中画了一辈子江南,给了王铮构图、取景,色彩系统,空间关系上很多启发。真正让他开窍的是他在研究明朝房屋建筑形制时,不可避免去研究了园林。
江南园林讲究框景,讲移步换景,那不就是镜头运动吗?
王铮茅塞顿开,方寸之地可以依靠遮蔽,依靠纵向层次的变化营造极为写实的中式美学,借助植物、门窗构图,光线也会变得更为丰富。
通过园林的逻辑方式建立起整个审美系统,并且有切实可以落实的方法去执行,才有了剧中被处处称赞的镜头和置景,“这是我们和观众之间审美的共性,有时候你看到你觉得是很自然的东西,其实都是我们雕琢出来的东西。”
采访当天,恰好《繁城之下》豆瓣开分8.5(现已8.6)。
王铮其实对于这个不是很较劲,也并不焦灼,他更看重的是他对自己的交代,当成片交上去的时候,对于观众的反应他心里多少有点数,“之后让播出效果去印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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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 者 ○
原标题:《“中式审美是与观众最大的公约数”丨对话《繁城之下》编剧导演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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