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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父辈的旧衣裳
这几天天气好,邻居阿姨晒出了一堆衣裳。这些衣裳多是旧物,有的已经破了,白发苍苍的阿姨,想必已经不能使针线,这些破处也就随它去了。
在很多人眼里,阿姨是有钱也不会花,尤其是舍不得穿衣打扮的典型。阿姨家告别了村庄,告别了猪圈里的牲口田里的农活,告别了一生的辛劳,还把那些旧衣裳视为宝贝。我去她家里坐过几次,那些旧凳子旧桌子,在簇新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压在箱底很多年的旧衣裳,也有着自己的地盘。
父母辈的节俭、恋旧,何其相似。
那一年,在搬入安置房之前,我们村里人暂住的大院子里,家家户户门口全给旧衣裳占领了,散发着浓浓的樟脑丸味道。我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有一件我父亲的蓝色中山装。从我记事起,到县城上高中、当兵离家前,这件呢子料中山装,一直是父亲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比如每年守岁,参加家庭内外的重要活动。
为了保护领子,以及冬天里呵护脖子,这件中山装里带着毛线衬领,早已经穿得起了毛。现在父亲很少穿了,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扔掉。
天下白发父母,有几个不是这样?他们身上穿的,常常是失去光泽的旧衣裳,有些还是从儿女那儿淘汰下的。他们看不惯儿女们扔衣服,就来一句,“我还能穿”。20多年前,我头一回拿到工资,想给父母买件衣服,他们嗔怪道:“买什么衣裳,我有,不要乱花钱!”世人只有儿女向父母要钱买衣裳,何曾听闻父母跟儿女要钱买衣裳?
和一个朋友聊起这些的时候,他惊道,“呀,我好像很久没有注意过父母的穿戴了。带他们去商场买衣服,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说着他沉默了。
在不买衣服这件事上,父母们总是倔强的。有一次,妻子坚持要给岳母买裤子,结果在商场里,岳母气得把裤子一丢就走了。明明她的衣服已旧,鞋头都磨花了,但她仍然大声喊道:“我还有得穿!”
好在当下,父辈们对儿女买衣服,渐渐少了激烈的“抵抗”。我甚至发现,有时他们一边嘟囔着“又浪费钱”,一边试着衣服,掩藏着外人看不出来的小喜悦来。这是父母和儿女的一种默契。这世上,有谁不喜欢新衣裳呢?
小时候,新衣裳只能是过年的礼物。父辈们小时候也一样。有一年家里财政紧张,我全年只有一件“绿军衣”当外褂,连换洗的都没有。实在脏到没法穿时,母亲会让我脱下来,当晚洗了,想趁着夜风吹干,这当然做不到。因为这个原因,我比较喜欢夏天,因为薄衣服可以一夜干透。这样一来,哪怕一个夏天只有一件衬衫,也不打紧。
到了第二年春节,我还没有得到梦想中的新衣服。我跟父母“抗议”,希望在农历3月19的庙会上给我买件新衣服,父母没吭声。庙会很快过了,有一天,父亲和母亲推着木板车从南京城里拉煤球回来,递给我一件灰色夹克。这件夹克,我一直从初二穿到高中毕业才脱下,那时它已经小到容不下我的上半身。
为了改善穿衣状态,我们两代人,都有过穿长辈旧衣服的记忆。读高中时,父亲找了几件他穿过的医院衬衫制服给我穿。有一件,带着满满的上世纪70年代的烙印,在90年代的校园里倒是有点复古的意思,搞不清楚状况的还以为我是校医。我觉得挺拉风的。
我还小的时候,爷爷便走了,留下过一件挺好的棉袄。冬日里,父亲坐在火塘前和我们讲古,他把这件棉袄拿出来穿,说是很压风。关于这件衣服的历史,父亲讲过很多次。说着说着,他会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用手轻抚面料和里子,似乎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爷爷留下的体温。
这件衣服,我相信他一直藏到了今天。那些暗淡的纹理和皱褶,愈老愈透彻,它们是为了呼应世间柔肠,而坚持到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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