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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虚:“青春文学”的含义被狭义化了|2023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作者专访
十多岁的时候,王若虚了解到“新概念”作文大赛,也知道了作家韩寒和郭敬明,他开始对写作产生巨大的热情,接连参加过三届比赛。大学一年级,第三次参赛的王若虚凭借一篇书写父亲知青经历的文章获奖,对自己高中时代文学的“狂热”有了一个交代。
差不多从2011年开始,王若虚开始构思以小说的形式再现属于“80后”的文学往事,最初想法很宏大,最终还是集中在那群当年参加过“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写作者的故事。通过大量的调研和采访,王若虚前前后后写过四个版本的故事,反复修改成为一本名为《狂热》的小说。这本书涉及上百个人物,对小说的结构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最终他决定采用一个相对传统的叙事方式。
王若虚认为,虽然《狂热》是一本关于“80后”作家青春的小说,但是这却并不是对个人往事的回望。这本书不具有自传性质,而是一本彻头彻尾的“他传”。熟悉“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读者很容易在书中看出部分人物的真实原型,但是其中的三位主角却来自王若虚的虚构——他们大多没有单一的原型,而是取用了不同人物的特质,并捏合塑造出来的。“我认为这三个角色都有我身上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把自己的精神内核切割成三部分,分给了他们。”王若虚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王若虚都被看作是一位“青春小说”作家,但“青春文学”的含义显然被狭义化了,好像只有写作叛逆男女的恋情的才是“青春文学”。在王若虚的写作中,他写过大学里的贫困生,写过高考前夜考生的众生相,也写过为了救人牺牲的大学生……试图开拓青春文学和校园文学的多样化。
2020年之后,王若虚开始有意识地向文学期刊投稿,并将这个时间视为自己写作的重要节点。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始终是一个写作者:“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严肃文学的标准是什么,以及我是不是真的达到了那个标准。于我自己而言,我就是觉得,啪,一个灵感击中了我,细细一想觉得这个故事不错,我想写成小说,然后我就去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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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23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作者访谈第四期,对谈嘉宾是入围作品《狂热》的作者王若虚,请大家持续关注后续更多作家访谈。
王若虚《狂热》
2023年第六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将于10月24日揭晓,敬请期待。
神色姿态各异的“高清合影”
文学奖:《狂热》是一本以“80后”文学青年为主角的小说,你个人也是“80后”,能否理解为这是对你个人青春的回望?
王若虚:我个人的青春在《狂热》里不值一提,这本书不具有自传性质,而是“他传”。我第一次发表小说是2007年,在《狂热》时间线里已偏后期,那时我马上大学毕业,24岁——以当时“80后”作者冒头的标准来看都有点“高龄”了。我学生时代的青春体验,在书中最多就是背景板的一块拼图而已,所以创作时我把自己提炼出去了,刻意和我笔下的角色保持着理性的距离,如此,脸上的毛孔看不到了,但一群人神色姿态各异的“高清合影”就显露出来了。
文学奖:为什么会写这样一本小说,写作这本小说的缘起是什么?前前后后花了多久的时间完成,又遇到过哪些具体的困难呢?
王若虚:这本书其实是我整个叙事系列里的一环,这个系列专门写21世纪文学领域,以小说的方式去呈现,最初是一些中短篇,但还是希望有一个大体量的文本比较全面地展现某个方向,《狂热》就瞄准了“80后写作者”群体。前前后后有十年左右时间,包括构思、初稿、改稿乃至推翻。最困难的还是它的结构和叙事角度,一个跨度十年、涉及上百个角色的小说,到底是用比较传统的线性,还是怎么样,做了很多尝试,算上最终稿,写了不下80万字。
文学奖:这本小说很重要的背景就是“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兴起,你也参加过“新概念”,能不能谈谈当时具体的参赛经历和心境?从少年时代到现在,你对“新概念”作文大赛的理解有没有一些变化?
王若虚:我高中时投稿过两届比赛,挺狂热,每次都投七八篇,全没入围。第三次只投了两篇,有一篇写我爸当知青的,入围了。那时我刚进大学,属于C组(18岁及以上组别),结果没让我复赛,直接给了个二等奖。所以同届获奖者我当时根本不认识,去领奖也迟到了,进会场在最后一排听了三分钟典礼就结束了,在会场外的签到处拿了张奖状就走了,一脸迷茫。但总算对自己高中时代的“狂热”有了个交代,后来就没继续参赛,在大学里忙别的事情去了,但没有放弃写作。
对新概念的理解还是很如一的,就是给年轻人提供个平台吧,包括我自己现在也在单位里做一些青年和青少年文学写作的选拔活动,现在的中学生考试压力大,大学生就业压力大,闲暇之余写作的的确不如当年那么多,但只要没断,保持星星之火,就还有可能性。
文学奖:《狂热》中很多人和事都有原型,你在写作的时候是不是因为这样而有一些顾虑?在真实与虚构之间,你又做了哪些平衡?
王若虚:一开始有些顾虑,但后来想透彻了,这事情我不写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无论互联网还是人脑都是有记忆的,但负面的事情我能保证不会去夸张它,这件事你做坏了,比如做到70分,我小说里顶天了也就写到65分,不会为了盲目追求戏剧效果去把它写到八九十分。这也说到第二个问题,因为小说里有大量真实性的事件和人物,我基本上是让纯虚构的角色去干坏事,而原型含量较多的角色我要去挖掘人物的复杂性,让每个人的优点和缺陷都暴露无遗,并且从登场的一开始就埋下伏笔——这个人为什么是这样的。
这三个角色都有我身上的一部分
文学奖:说起“新概念”,人们最容易想到的估计就是韩寒和郭敬明,他们的成功一度被奉为一种“神话”,你是如何理解当年文学青少年的所谓“狂热”的,到底是对“成功”的狂热,还是对文学本身的“狂热”?这场热潮和1980年代的“文学热”是否存在区别?
王若虚:这种狂热到底是为了文学(写作)还是为了成功,其实很难区分。我第一次听到“韩寒”这名字是初三,第一次读到他文章是高一,郭敬明爆红时我高三。那么一个高中生或者大学生,你问ta怎么定义“文学”或者“文学写作”,怎么定义“成功”?怎么去分辨和自我剖析?其实挺难的。个人认为还是有点类似当年超级女声的口号,“想唱就唱”,反正机会近在眼前,“想写就写”,那种驱动力是很混沌的,可能三七开,可能四六开。冬虫夏草,虫多还是草多?难说。
“80后文学狂热”和“1980年代文学热”的一个主要区别是,前者商业化痕迹很浓,很多人绕过了严肃文学期刊发表这个环节,只是在青少年杂志上出现,比如连载长篇,也没有文学研讨会或者文学批评,然后就出版了,销量很好。加之有些杂志或者出版商本身就很擅长包装和运作,“造星”,炒作,一切都是有明显的资本驱动。而这也反过来影响了80后很多作家,无论一开始他们写作投稿的初衷是什么,商业化的路径永远摆在那里,可以给你去走——所以你看今天韩寒、郭敬明不再写作而是去做电影,很多作家也去当编剧,包括自己开公司、自己办比赛、签写手,这在20世纪80年代文学热里是看不到的,那一代的著名作家到今天很多还在写作,因为社会环境、商业化程度相距了20年。
文学奖:《狂热》里的三位主人公最终都没有成为这场文学热潮的受益者,不免走向了“泯然于众人”的结局,为何会选择书写这样三个人物(全天然/秦襄和陆篆)?在他们身上你投射了怎么样的情感?
王若虚:是不是受益者,我觉得很难明确界定。可能正是因为这种难以界定,我才选择以他们为主角。比如全天然,他不是冬虫夏草,没有超脱世俗的目标,很明确自己要获得成功、比肩成语言(韩寒为原型)或者击败苏穆哲宁(郭敬明为原型),一开始也的确成功了,获奖、出书、发表、有很多读者粉丝,但他的实力支撑不起来,所以风口过了,猪就降落了,但至少是平安降落,没有摔成肉泥,而是去做影视行业,这已经很幸运了。
秦襄和陆篆有更多的精神追求,虽然有幼稚或者过于理想主义的一面,但他们面对送到眼前的“富贵”可以敬而远之,一个留在学校里一边精神内耗一边当乌鸦嘴,一个四处飘零到处打杂工,都是为了精神层面里的“一口气”,只不过秦襄考虑的是这个世界应该如何如何,陆篆考虑的是自己的文学写作该如何如何。
我认为这三个角色都有我身上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把自己的精神内核(欲望、焦虑、超然)切割成三部分,分给了他们。
文学奖:提到“80后”作家,大部分人会想到“青春文学”,但事实上这仅仅是“80后文学”(如果存在这样一个概念)的一部分。“青春文学”历来受到的争议也比较大,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王若虚:“青春文学”争议这块,我在书里最后一部分,秦襄和陆篆在秦淮河边对饮那段写到了,21世纪初期,因为商业运作和市场下沉、媒体渲染,“青春文学”的含义被狭义化了,好像就是男女情愫,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者逃学打架,小混混横行天下。那《青春之歌》《麦田里的守望者》这些怎么算呢?我早期的校园小说就是想让读者看到没有被固化的“青春文学”,所以我写大学里的贫困生一直吃泡面,《泡面男爵》;写高考前夜考生的众生相,《引信》;写为了救人牺牲的四个大学生,《火花勋章》;杭州七十码事件之前我就写了关于开私家车去读大学的长篇……为了青春文学和校园文学的多样化,我尽力了。
文学奖:我也很好奇,你是否觉得“80后”在一定意义上共享一种集体经验,并作用于写作的,你又是如何理解这种经验的?
王若虚:这个问题很厉害,我的答案也很讽刺,就是:“80后”的集体经验反而是两个字——个人。在中国历史上80后和90后这群人可能是“独生子女含量”最高的,所以也是自我意识相对偏高的,专注于书写个人经验,个人感受,个人表达,“自己写自己”,是80后作者群体当时比较明显的一个特征,当然到了今天80后都四十岁上下,所以不太明显了。我个人而言倒是没有这种经验的,我更关注他者的生活,我本科学的是经济学,这门学科的精髓是,要关注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相互关联。
没有文学青年这个群体
文学奖:“文学青年”似乎成为这个时代的稀缺物,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你是如何理解“文学青年”这样一个群体的?
王若虚:这里顺便回答前面一个问题,“80后作家”是一个称呼,“80后文学”是伪概念,“文学青年”也是伪概念。如果一个青年热爱文学,喜欢阅读,喜欢写笔记,读后感,但不发表,也不原创文学作品,算不算文学青年?如果一个青年不喜欢写作,只是单纯为了名利(比如《狂热》里的李维坦)去发表,那算不算“文学青年”?
所以我认为没有文学青年这么一个群体,因为并不严谨,也没有尊重,反而是调侃的戏谑之词,“我们办公室里,这个是交际花,那个是炒股的财迷,那谁谁是老往领导跟前跑的马屁精,还有那新来的谁谁谁,文学青年”。
我眼中只有读者、写作者,两个身份,前者可以覆盖后者。如果“文学青年”是真,那么是不是还有“文学中年”,“文学老年”?
我还真在工作当中接触过很多热爱文学的中老年群体,有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后写二十万字长篇的中学老师,有和老伴一人拄着一根拐杖到杂志社投稿的耄耋之年的写作者,老夫妻的膝盖甚至不能走上几级台阶。我去宁波做活动,出租车司机知道我写作,跟我聊起一个女作家的作品,说他自己也在尝试写。
我没有读过他们的作品,但在我眼里这和青年、中年、老年没关系,如果真要说群体,只有一个,文学爱好者。
文学奖:你自述你是从2020年开始严肃文学创作的,那你如何定义之前的作品?你认为严肃文学的标准是什么?能否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写作阶段?
王若虚:之前应该属于类型文学创作,比如校园、都市。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严肃文学的标准是什么,以及我是不是真的达到了那个标准。于我自己而言,我就是觉得,啪,一个灵感击中了我,细细一想觉得这个故事不错,我想写成小说,然后我就去写了。并且故事主角不再是学生、青少年,不再是学校里或者刚踏上社会的那点事儿,然后投稿给严肃期刊的编辑老师,有时候发表了,有时候没发表。如果从我2020年开始发表的期刊来衡量,我大概算转型了。但我自己来看,类型、校园、严肃、不严肃,都一样,我就是个写作者,我有我阶段性的变化。
写作阶段,2007年到12年是纯校园小说(但不写爱情),13年到19年在校园之外写点都市青年的内心彷徨和爱情奇遇(因为跟app签了约,不能愧对签约费),然后就是2020年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文学奖:现在非常流行一个词——“时代的眼泪”,《狂热》某种程度上书写的正是这种“眼泪”。某种程度上,怀旧成为我们时代的一种症候,你如何理解这种集体性的怀旧?我也很好奇,你是否认为《狂热》是一种挽歌式的怀旧?
王若虚:首先声明,我从不怀旧,要说破例,就是以前上好佳集团出过一款膨化食品叫“醋味鱼片”,酸味十足,可惜后来停产了,还有西柚味美年达和超霸糖果,也停产了,这都让我比较懊丧。我要是穿越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洗劫这些吃的。
说回眼泪,我必须很抱歉地指出,怀旧绝对不是我们时代的症状,而是绝大多数时期人类社会的特征,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就描绘了这段矛盾。怀旧是一种心理自我疗愈行为,因为当下面临的压力和困境,想起往昔的美好,片段或者瞬间,聊以自慰。
如果一个19世纪中后期的美国黑奴是15岁时从棉花田里舍命逃出来,到北方成了自由人,学了门技术进工厂当工人,成家立业生子,子女甚至上了大学……我不太认为他会怀旧当初在南方州的种植园里被奴隶主鞭打的时光——反过来,我相信南北战争之后的南方奴隶主最喜欢怀旧。
说回《狂热》,我更倾向于一个中性词,追忆,比如,追忆逝去的时光。那对于年轻写作者来说是很好的时期,很多机会,很多资源,出版,媒体宣传,包括一些影视改编。但那个时期也有很多不好的做法,比如版权意识淡漠,比如那些假冒比赛名义的培训班、盗版杂志、侵权作品合集,小作坊式的杂志,网上抄袭,拖欠稿费,甚至冒名顶替。我不认为一个本分写作的作者会怀旧这些东西,所以我的定性就是,追忆那段时光,致敬那个让青年人冒出头的时期。
文学奖:你对更年轻一代的写作者有没有一些自己的观察?他们是否也有自己的代际特点?未来还会有“80后”这代人的“狂热”吗?
王若虚:更年轻一代写作者我观察过,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是,虽然90后群体里文学写作的总量少了,但是文学资源和社会资源也少了很多,这就让横向的竞争性增强很多。所以很可能跟“80后”那种一开始总量很大、出路颇多的局面不同(毕竟是先行者,开创一条路),90后写作者一旦真进入这个领域,获得一些成绩,是轻易不会放弃的——这个写作的“人力市场”经过80后的草创期,现在已经很细分了,你可能要花大力气去深耕这个领域,因为一旦你想去另一座山,不好意思,那座山上可能已经有很多深耕这块许久的同龄人了,你在这个阶段是比拼不过的,大家都只能在已有的“小有所成”的领域去死磕。
未来怎么样,不好说,但我内心希望是会在若干年之后,又有一个时期,狂热也好,繁荣也好,那代人会迎来那代人的机遇,也许我自己是看不懂、欣赏不来,但那又如何。
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由瑞士高级制表品牌宝珀BLANCPAIN与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出版品牌理想国共同发起。公正、权威、专业是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诞生时确立,并将一以贯之的原则。宝珀理想国文学奖是华语文学领域首个为发掘和鼓励45周岁以下的优秀青年作家,由商业品牌与出版品牌联合创立的奖项。这一奖项的设立,也是为了让大众真正感受到“读书,让时间更有价值”。
第六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主题为“必须保卫复杂”,参赛作品也展现了青年作家对真实世界的精准洞察,以及令人惊喜的向外扩展的视野,评委们从文本出发,逐个剖析参赛作品中的现实关切、观看方式与叙事策略,并从语言、结构、叙事及完成度等方向展开评选。
原标题:《王若虚:“青春文学”的含义被狭义化了|2023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作者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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