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杰耶夫《尼伯龙根的指环》昨晚上演第一场，效果怎么样？

今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最重磅的项目来了。

10月16日晚，上海大剧院上演瓦格纳歌剧《莱茵的黄金》，由捷杰耶夫指挥马林斯基剧院开启了全新一轮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序幕。象征莱茵河波涛的低沉音乐从乐池中响起，“指环”在中国的演出历往也浮现眼前。

浩瀚的歌剧历史长河中，《尼伯龙根的指环》可能是仅次于施托克豪森《光》的鸿篇巨制，准备耗以时日，排演极费周章，加之整套四联剧第二个千禧年才进入中国，此后每逢演出必有翔实记载。

2005年是《指环》在中国的“元年”，纽伦堡国立歌剧院在北京献上了菲利普·奥古因指挥的全集。次年，简文彬在台北指挥台湾爱乐乐团上演音乐会版全集，也创下本土乐团和指挥演出此剧之先河。往后，马库斯·斯坦茨指挥德国科隆歌剧院和古斯塔夫·库恩指挥蒂罗尔歌剧院，分别在上海把《指环》的舞台版和音乐会版介绍给大众。

继而，简文彬指挥台湾爱乐乐团在台中歌剧院上演西班牙拉夫拉前卫剧团制作版，梵志登指挥香港管弦乐团音乐会版，俞峰指挥中央歌剧院王湖泉导演版，均以一年一部，四年完成的进度，确立了中国上演此剧难以逾越的巅峰。

香港管弦乐团版以拿索斯出版的唱片在国际上连连获奖，乐团亦被票选为《留声机》杂志年度乐团，香港版“指环”在世界上声名鹊起。中央歌剧院版则以本土歌唱家、指挥、乐团和导演主打“全华班”，既打响了中国制造，也唱响了民族自信。

林林总总，各有特色的《指环》全集先后在国内问世，加之我在慕尼黑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哥本哈根皇家歌剧院、东京文化会馆等地观摩《指环》全集，此番上演的马林斯基版有何不同，有何特色？正是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来到座无虚席的上海大剧院，一睹这版早有耳闻的全集制作。

早有耳闻是因为马林斯基的《指环》历史悠久、身世复杂。

诞生于世纪之交的这版《指环》，2000年5月在圣彼得堡以《莱茵的黄金》启幕，德国导演约翰内斯·夏夫担纲制作，但不久便从剧组出走。捷杰耶夫决定启用全俄罗斯团队制作，着乔治·西平担任舞台总设计，再委弗拉基米尔·米尔佐夫，又委朱莉亚·佩夫斯纳以重任制作，以在2003年圣彼得堡建城300周年时完成全集，用于在白夜音乐节上演出。2006年，为应对此剧在英国卡迪夫的巡演，苏珊娜·齐里乌克担纲复排导演。2009年，马林斯基巡演英伦，剧院启用亚历山大·泽尔丁为复排导演，第一次加上了视频影像，由斯文·奥泰尔制作。上海此番演出全套，担纲导演重任的是克里斯蒂娜·拉琳娜。

从历史角度梳理，马林斯基《指环》大致经历了夏夫、西平、齐里乌克、泽尔丁和拉琳娜至少五轮迭代，是一个随着海外巡演不断在自我更新的制作。

该制作的灵魂人物始终是捷杰耶夫。

卡拉扬也只不过在首届萨尔茨堡复活节音乐节尝试导演了一部《女武神》，捷杰耶夫却以一套全集确立了自己独特的舞台艺术审美，堪比“指环王”。

在他的理念中，源自北欧的尼伯龙根神话故事，可以与俄罗斯神话传说完美嫁接。听众在上海大剧院看到的高悬于舞台上方，仿佛复活节岛摩艾石像的四座巨大的卧姿雕像，便是来自俄罗斯奥塞梯地区高加索史前文明的神像，这也是西平为贯彻指挥家想法，为这套制作度身定制的装置，亦是马林斯基版《指环》的标志。

奥塞梯是捷杰耶夫的出生地，那里的神话传说是马林斯基剧院制作的灵感源泉。那是多民族混居地，居住有俄罗斯人、高加索人、奥塞梯人、斯基泰人。四座卧姿、坐姿最后到站姿的雕像，也可视作为四个主要民族图腾崇拜的具象化处理。它们连同四根有点像哥斯拉虫卵的装置，占据了舞台上方几乎所有空间，不禁给人以压迫感。

今年夏天，马林斯基在圣彼得堡演出了最新版《指环》的前两部，还引入了三面墙体的包围式影像，结合剧情的转化呈现出坐电梯上上下下穿梭于三界，也就是神、人、地之间的既视感，也让舞台变得更为灵动、通透，让场间无缝换景变得易如反掌。

上海大剧院此番上演的，是最新版四联剧的首次完整呈现。

声光电和高科技表象下，是这版忠于原作的精神内核。欧洲尤其以德语区为重制作的瓦格纳歌剧，不乏身着西服戴着墨镜的沃坦，导演希望以贴近当下人生活的角度诠释全新的故事情节，同时剥离瓦格纳音乐被附上的多余政治意味。

马林斯基“鬼魅”的版本，则把舞台呈现复归于远古的神话传说。众神的服饰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诸神雕像一般威严，由孩子扮演的劳作的侏儒就像小黄人大眼萌一样惹人怜，好似驾驶高达的巨人法索特和法夫纳让人望而生畏。

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型和生动立体的舞台形象，加之翻译考究并播放及时的中英文字幕，想必能让所有通读剧情的听众，都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些都是建立在炉火纯青的演奏和演唱基础之上。

这支素来以日程紧密著称的乐团训练有素，弱奏井然有序，强奏爆发力惊人。坚挺的小号每每立起歌剧剧情的高潮推动，销魂的小提琴独奏让这部并不以爱情场面见长的序幕如沐春风。捷杰耶夫对乐团音量的调控也相当到位，绝不会出现压制人声的状况。乐团无疑给了歌唱家像踩在云上一样相当舒服的衬托。

演唱方面，男角普遍表现优异，配角神勇。

尤里·沃罗比约夫的沃坦老谋深算，高大威严。与之相对，米哈伊尔·韦库阿的洛格，精灵古怪，急中生智，风驰电掣般的出场令人眼睛一亮。安德烈·波波夫的米梅有着清脆的声音和挺拔的声线，在此剧中戏份较少的他将在《齐格弗里德》中大放异彩。两位巨人、多纳和弗罗都有着令人信服的人物刻画。

女性角色中，安娜斯塔西亚·卡拉吉娜演唱的弗莱亚，无论在造型还是声音上，都青春勃发、娇艳欲滴。

持续两个半小时的《莱茵的黄金》不设中场休息，谢幕时已接近十时半许，听众几乎都像音乐家那样，一口气坚持到最后。

回味制作和音乐的同时也不禁思忖，拥有23年历史的马林斯基版《指环》几经更迭后，屡屡巡演至欧美、日本和英伦，带去用俄罗斯传说毫无违和感解读的德国神话。我们的歌剧院何时也能有如此动能，将中国的文化自信无缝嫁接到西洋歌剧的舞台制作中，从而广为屡为世界所知呢？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