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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马克续写《西线无战事》呈现无尽的战争伤痕,中文版重译推出
近期,20世纪杰出的德语小说家埃里克·马里亚·雷马克的代表作《西线归来》,由长江新世纪·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雷马克出生于德国一个工人家庭,18岁时应征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前线多次负伤,战后做过教师、记者、编辑等多种工作。他一生写了《西线无战事》《凯旋门》等11部长篇小说和一个剧本《最后一站》。纳粹上台后,雷马克因反战立场被剥夺德国国籍,1938年后流亡美国,1947年加入美国国籍,1948年返回欧洲并定居瑞士,1970年在瑞士逝世。
作为雷马克成名作《西线无战事》的续篇,《西线归来》讲述的是“一战”结束后从战场活着回来的士兵的脱轨人生。1918年,持续了四年的战争终于画上了休止符。二连仅存的32名战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祖国,他们在混乱的生活中努力打捞被战争打断的生活与青春,然而战友的同室操戈,好友的自杀身亡,伤残老兵的不公正待遇,以及政客们的尸位素餐,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通往和平的道路远比想象的更加危险、艰难。看得见的战争结束了,但他们的心里依然硝烟弥漫。
1931年,《西线归来》出版后,迅速引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关注,但因内容过于悲观,人们对《西线归来》的评价并不像《西线无战事》那么高。
也许是雷马克本人认为首版文本过于悲观,也有可能是批评的声音过多,雷马克开始着手修改书稿内容。他为了改变故事的结局,极力要求合作的21家出版社等待他的最新版本,如果对方不愿意出版最新版本,他甚至愿意终止出版合同并偿还已经收到的预付款。通知发出后,雷马克就消失了,直到他用“序章”和“尾声”重新结构全文后,才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在1959年出版的新版《西线归来》中,雷马克对全书的内容和顺序进行了大量调整,删除了大量心理描写和悲观情节,并加入了“序章”和“尾声”。
主题未变,行文顺序调整后,读者的阅读重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1931版中字里行间满是绝望与悲观,几乎看不到希望与未来,而在1959版的结尾,草木萌发、春风拂面,希望就在不远处招手。
如果说《西线无战事》是将真实的战争呈现给读者,让读者切身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冷血,借此表现“呼吁和平、反对战争”的主题,那《西线归来》就是将战后士兵的精神创伤捧给读者,告诉读者,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前方几百万将士的牺牲,更是一代人难以消散的心理阴影。
译作选读
特罗斯克的案子终于要开庭了,我们提前一小时到达法院,站在走廊里等待开庭。开庭前,首先要确认证人身份,我们紧张地走进法庭。特罗斯克脸色苍白地坐在被告席上,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板。我们试图用眼神和他交流,告诉他要振作起来,我们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困境里放任不管,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们一眼。
一一确认过我们的身份后,我们必须再次离开法庭,在外面等候出庭做证。离开时,我在陪审席中发现了恰登斯和瓦伦丁几人,他们向我眨眨眼。
证人一个接一个地出庭,维利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才轮到我。我走进法庭,迅速瞥了瓦伦丁一眼,他轻轻地摇头。果然,特罗斯克拒绝为自己辩护。此刻,他茫然地坐在律师身边,而维利则像一头机警的猎犬,面红耳赤地瞪着一旁的检察官,似乎刚刚大吵一架。
我当庭宣誓后法官开始提问。他问我特罗斯克在案发前是否说过要除掉巴切尔。我说没有。
法官说:“很多证人都注意到案发时特罗斯克异常冷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做事向来如此。”我回答道。
“你是指深思熟虑?”检察官向我确认。“不,是冷静。”我反驳道。
法官向前欠欠身:“即使在那种情况下?”
“当然,比那更糟糕的情况下,他都很冷静。”
“比那更糟糕的情况?可否举个例子?”检察官迅速伸出一根手指。
“比如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
检察官把手缩回去,维利满意地咕哝一声,检察官不屑地瞪他一眼。
“就像现在这样?”法官再三确认。
“是的,就像现在这样。”我不耐烦地说,“难道你看不出他平静的外表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吗?他是个军人,战争教会他如何在生死关头保持冷静,而不是一害怕就狼奔豕突或是举手投降。否则,他绝活不到现在!”
辩护律师奋笔疾书,尽量把我说的话记录下来。
▲ 《西线无战事》(2022)电影剧照
法官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他为什么开枪?那个女孩儿和别的男人去咖啡馆,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对他来说,这比腹部中弹还严重。”
“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孩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精神寄托。”
“可他还有母亲啊。”检察官不解地问。
“他又不能娶他母亲。”我反驳道。
“为什么婚姻对他这么重要?”法官问,“他还很年轻。”
“可对于一名士兵来说,已经不年轻了。”我反驳道,“况且他必须结婚,因为战争过后,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到立足之地。他害怕自己,害怕那些关于战争的记忆,所以他要找一个可以寄托情感的东西,而那个女孩儿就是那件东西。”
法官若有所思地看向特罗斯克:“被告,你现在愿意为自己辩护吗?这位证人所说都是真的吗?”
特罗斯克沉默良久,我和维利死死地盯着他,他终于不情愿地开口道:“是的……”
“那你现在能不能说一下,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把左轮手枪?”
特罗斯克再次陷入沉默。
“他出门经常带着枪。”我插言道。“经常?”
“是的,就像带手帕和戴手表一样。”
法官惊愕地看着我:“可手枪和手帕根本不是一回事!”
“没错儿,但对于他,手帕并不重要,他经常忘带手帕。”
“那……手枪呢?”
“那把手枪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他已经随身携带了三年,他现在只不过是把这个习惯从前线带回生活中。”
“他现在不需要手枪了!现在已经和平了!”
我耸耸肩:“不,对于我们来说,还没有。”
法官转向特罗斯克:“被告,你是否感到良心不安?你是否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
“不……”特罗斯克平静地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陪审员静静地坐在一旁,检察官则倾身向前。维利蓄势待发,好像随时准备营救特罗斯克,我则绝望地看着特罗斯克。
“你终究是杀了一个人。”法官失望地说。“我杀过很多人。”特罗斯克冷漠地回答。检察官激动得跳起来,坐在门边的陪审员也不再啃指甲。“你说什么?”法官急切地问。
“他说的是在战争中……”我赶紧解释。
“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检察官失望地说。特罗斯克终于抬起头:“这有什么不同吗?”检察官站起来:“你在咖啡馆里的所作所为能和为国作战相比吗?”
“为什么不能?”特罗斯克反驳道,“我杀的这个人对我并没有好处。”
“太可怕了。”检察官厌恶地说,又转向法官:“法官阁下,我不得不请求您……”
法官还算冷静,他对特罗斯克说:“假如每个士兵都这么想,社会得变成什么样?”
“你说得对,但责任不在我们。假如一个人一直教狗如何咬人,那这条狗遇到伤害时咬人反击,教它的人自不必惊愕。同理,对于他……”我用手指指特罗斯克,“如果没人教他如何开枪杀人,那他也做不出这种事。”
检察官脸红得像只火鸡:“我从没听说过证人在没有提问时可以随便发言……”
法官看了他一眼,反驳道:“没关系,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不按诉讼程序办事。”
▲ 《回去的路》(1937)电影剧照
接下来,我被请到一旁,那个女孩儿被传唤上庭。
特罗斯克哆嗦了一下,嘴巴抿成一条线。女孩儿身穿黑色丝绸连衣裙,头发仔细打理过。她昂首挺胸地走进来,显然把自己当作一个重要人物。
法官询问她与特罗斯克和巴切尔的关系。女孩儿说,特罗斯克特别容易激动,很难相处,而巴切尔平易近人。她从未想过要与特罗斯克有什么关系,况且她已经与巴切尔订婚了。
“只能说特罗斯克先生还是太年轻了……”女孩儿一边说一边扭动腰身。
汗水顺着特罗斯克的鬓角滴落下来,他依然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维利恨恨地搓着手指,我们很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法官再次确认她与特罗斯克的关系。“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认识。”“当时被告表现得很不高兴吗?”“当然。”她迫不及待地说,法官的话在她看来似乎是多此一问。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嗯……你懂的。”她转身看向特罗斯克,微笑着说,“他很爱我……”
维利冷笑一声,检察官从厚厚的镜片后注视他。
(《西线归来》[德]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著,代悉/译,长江新世纪·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版)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电影剧照
原标题:《雷马克续写《西线无战事》呈现无尽的战争伤痕,中文版重译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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