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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代购,深圳美食正在俘获港人的胃
把香港的化妆品、球鞋、数码设备等产品从代购市场上“挤下去”的,是深圳的“鲍师傅”“喜茶”“费大厨”……
随着深港恢复通关,越来越多香港人来到内地消费,从而催生了在深圳买东西再配送到香港的“反向代购”,其中大部分是深圳美食。它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今年年初,时隔半年,“香港赚钱深圳花”已然照进现实,而反向代购队伍也逐渐强大。
在“反向代购”市场上,代购群体通常可分为团队、单干户两类,二者同样地在多方社交软件上投放“反向代购”相关帖文,通过公域流量吸引需求者,再将其转到私域流量成为自己的稳定客源。
代购从业者没有周末,几乎每一天在“采购、打包、配送、交接”这四个环节里打着圈,忙碌却可以将较高利润收入囊中的工作方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付出。当然,消费者对这个新兴行业也满怀着期待,“挺好的,为我们这些热爱美食的人做搬运工,我们贪方便,他们有钱赚。”一位顾客说道,“但代购的人品要有保证,一要守时、二要有素质,美食送到要保证新鲜、没有变质是重点,这样的代购才值得信赖。”
文字 | 黎彦伶 彭玮彤 张 彦
新媒体编辑 | 陈宝铮 程子怿
指导老师 | 陈显玲
轮值主编 | 沈光萍
“顺便帮忙,不为赚钱”
香港城市大学的博士生小迪是一名兼职代购,每周五都会往返香港和深圳。“我刷小红书的时候,发现有很多人每天往返港深做代购。我就想,反正我也是每周都要去一次深圳,那我也试一下。”小迪说道。
小迪代购的东西基本都是糕点,代购定价也相对更低,她直言香港的东西远没有内地的好吃,“香港的美食不太行”。在竞争激烈的反向代购市场中,由于代购费低,仅入行两周的她却吸引不少小红书的“目标客户”。
挎着足有两人宽的蓝色购物袋是小迪的工作常态,因为对商场地形并不熟悉,她需要举着手机导航穿梭于商场,反复检查店铺名是否为顾客要求的那家。为了在店铺“大排长龙”时节省更多时间,小迪总会提前打开顾客给出的商品清单提前与店员确认。“核对、买单、清点、放置”,便是她代购糕点的完整流程。
小迪在皇庭广场排队代购糕点 记者拍摄
反向代购于小迪而言只是顺手的事,算不上麻烦,“我不是为了买东西才来回港深,是本来就有事儿要做才跑这一趟。反倒是做了代购能给我省下些路费。”她说。
“要赚钱,要生活,没办法”
32岁的V也是单干户,但与小迪不同,他常住罗湖口岸,专职深圳-香港跑腿的全职代购。
近两年以来,代购的生意并不好做,相比于香港,内地免税店的东西性价比更高,V便逐渐没了生意,他开始考虑转行。偶然的一次,认识的香港朋友找他帮忙从深圳带东西,这正是他着手反向代购工作的契机。
经过两个月的积累,V的反向代购有了一定规模。
中午12点,截止当天代购的订单;下午4点接收和整理外卖;下午5点,开始配送。V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长,但他记得有一次半夜12点才回到深圳,那次的路线几乎横跨了整个香港,“耗费的时间太久了,以后都不会这样接了”。
出发前,V都会用一个电子表格规划好当天的路线,送货序号、地铁站点、约定时间、客户信息、代购物品等信息在表格中一目了然。作为专业代购,他按照规划的行径路线为商品排序,再用黑色记号笔标粗在外卖单上,这样一来,每次给客户送货就只需要找到对方的送货序号,便可以顺利交付。
9月27日V的路线规划 记者拍摄
9月27日,V收集完今天的反向代购订单,就在美团下单配送到罗湖的家中,他估计着有三四十个食品订单,总共需要一个30寸的大箱子和三个大布袋才得以完全收纳。他还习惯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里面装着代购的几件衣服、手机和自己的私人物品。
V亲昵地把他的30寸大行李箱称为“战车”,带着略显得意的语气说:“要干干净净,精神面貌好地去面对客户,不然人家看到你邋里邋遢的,都不想找你了。”
每次休息,他都会花时间把“战车”清洗干净。这个30寸的“大个子战车”,成为了海关的“重点关注对象”,而他常常会被叫去“例行询问”。不仅如此,V还需要带着货品们另外再过一个大件物品专用的安检,略显繁琐的检查流程让他稍感无奈。
V与他的货品 记者拍摄
反向代购需要对香港地铁十分熟悉。V一共要送11个地铁站,换乘4条地铁线,“香港地铁这么多条线。如果只送一条线的话,我今天一半的生意都没有了”。
每次上地铁,V都知道自己要坐哪条线路、哪个方向,不需要导航或者地铁图指引。每天在地铁里站上4、5个小时是V的常态,即便有空座,但因为要扶好物品他也很少坐下。地铁急刹车时,V偶尔会站不太稳,但有经验的他总能立马控制住平衡,展现出早已习惯的姿态。
但香港地铁同站进出和超时不出站是有罚款的,一共要扣除64元港币,但实际上两个半小时内根本无法送完所有订单。V对罚款已经释然了,“那也要送啊,做这一行是客户挑你,不是你挑客户,不是想送什么就送什么。”
由于货品太大上不了扶梯,送货的路上,V总是需要绕路找垂直电梯上下楼。进罗湖口岸时,他便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楼停车场,坐升降梯去到出境大厅,这与大部分根据“往香港”路牌指引的出入境旅客截然不同。
而香港地铁内的一些升降梯空间很小,他和货品进去了就基本占去了升降梯的三分之二,很难再加入其他乘客了。每次经过升降梯门口的T字盲道时,V的行动都会有些不顺畅,抬起行李越过盲道时他的右臂轻微地颤抖着,左肩也瞬间下沉,左右受力不均显得有些笨重。
他的脚步总是很快,当提到最不希望出现的问题时,他的回答是“让顾客去等”,跨境运送的特殊性质让V想“快点送完,准时送达”。但有时会遇上稍微心急的客户不断催促询问,由于无法分心去具体回复,也只能一直安抚客户说快到了。
地铁出入口的栏杆通常是他与顾客的约定地点,大概十分钟,V就能完成一个地铁站的交易。拖着货品到与客户约定的地点、弯腰放下大布袋、蹲下打开行李箱、拿出客户的食物、整理行李箱和布袋,这是V每次送货都会重复的动作,当对接完成,他的额头和手臂上都能冒出一层汗珠。
“肯定累呀,我一个人跑五个小时,拉着东西。因为在香港地铁里面不能吃东西,有时候还饿着肚子,那肯定累呀。要赚钱,要生活,没办法。”V坦言道。
V打开行李箱拿食物给客户 记者拍摄
“团队化”与“数字征途”
对于全职的反向代购工作者来说,他们希望在个人单干积累了一定经验与资源后,可以招兵买马组建团队——就像从独奏到成立交响乐团一样,更复杂的旋律需要更多的乐手来奏响。
现居广东深圳的Nessman在拥有了一个15人的公司小团队后,将反向代购的工作变得更加规模化。
Nessman在毗邻香港的罗湖口岸有一个工作点。他每天的工作是将小程序后台的顾客订单收集完毕,随后通过美团送货或现场购买的方式完成采购,在食品送达并整理完毕后,就按照规划线路来安排配送员送货。
有了团队的合作,便不再需要个人“单打独斗”地提着几大袋食品不间断穿梭于香港地铁,而且需要交付香港地铁超时费的情况也大大减少。
运转良好的15人团队其实并不是Nessman的初始设定,最初的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单干户”,刚起步时只有三、五个订单,“那时候我连推车都没有,用人手拎过去的,还挺重的,而且连交通费都亏,但我女朋友跟我说没关系,先尝试一下,亏一点钱没关系。”
一个月后,Nessman的生意开始有了小小的起色,但他很快意识到,想要在这个行业做出火花,得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
三个月后,他开发的“Open Meal开餐啦”小程序上线,这也将反向代购服务推向了进一步的专业化与数字化。
记者尝试在小程序上下单
从一开始的手写单到如今电子单的进化,需要不断从顾客端、配送端汲取经验,对小程序进行持续开发。
为了让顾客下单更加方便,Nessman开发了将不同餐饮店的菜品订单统一合并在一个订单内的功能。同时,在小程序其他方面也进行了升级:顾客在选择好配送线路后,小程序便会自动计算出所需配送费;可供选择的预约时间班次更多,可配送的地铁线路几乎涵盖全港;付款方式也不仅局限于小程序微信付款。为了方便配送取餐,他还在每一个订单上添加了电子取餐码。
Nessman深刻感受到,在同行的激烈竞争下,“服务质量”为王。“但前段时间,服务和送货时间做的不是特别好,所以我就将系统改成零点之后就截单,不然接太多单,人手不够。”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招募新手配送员,但最终发现并非良策,“拿完货过去香港,他觉得好迷茫,不懂怎样派单,对香港路线也不太熟,然后就打电话给我说不派单了,最后还是把东西拿回来了。”
除了配送员熟练程度外,Nessman发现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永远不够啊!我一起床就要安排外卖,外卖送过来已经快中午一点了,马上要安排配送员出发,出发后还得协助他们联系客户。有些客户催得很紧,配送员迟到的话,全靠我们后台来安抚客户,让配送员专注配送。配送完后,我得算账,最后又要开始接新的单,基本上就是不够睡的。”Nessman无奈笑道。
风口背后的市场
“很简单啊,香港的物价那么贵,而且现在港币汇率这么高,他们觉得深圳比较划算所以反向代购才会这么火。”V对“深圳吸引港人前来消费的原因”是这么理解的。
10月6日中国银行客户端港币兑人民币汇率计算器
更新至2023年10月6日,中国银行客户端的港元兑人民币汇率显示为0.9357,即100港元可以兑换93.57元人民币,双方汇率基本持平。对于工资平均水平较内地更高的香港居民来说,“香港赚钱深圳花”的购物模式显然要划算太多,在今年深港恢复通关后,越来越多的香港人选择来到深圳消费。
“但是有几个问题,第一就是时间问题,因为我工作日都要上班,那周末就不太可能再有这个心思去深圳跑一趟,先不说来回就要一百多块钱,就算这个钱不是问题,但真的很累,特别是住在香港岛这些地方,只算来回的路程就要两个多小时。”居住在中西区的陈同学说。
反向代购的存在解决了这个问题,顾客们不用耗费长时间通勤、不用过关,只需在香港地铁站就能拿到想要的食物,不仅省时省力,商品的性价比也高出不少。因为反向代购的购买价格一般以1:1的汇率进行交易,例如购买一杯内地定价15元人民币的奶茶,顾客在买单时以同等价格购入,再支付相应的代购配送费用,而代购费用则根据不同的代购物品划定,通常占总额的10%-20%。即使算上了代购费,一份由“反向代购”配送的美食价格也比香港市场的平均价格低了不少。
深港两地饮品店“奈雪的茶”的价格对比
在各大社交平台中,关于“反向代购”的相关贴文也不断增多,越来越多服务更专业、内容更垂直的“工作型”账户出现,其中行业佼佼者的粉丝量更是高达四位数,截止今年10月2日,反向代购 “Open Meal开餐啦” 小程序的总用户统计已达到17000多名。这个仍处于 “萌芽期” 的新兴行业蕴藏着无限的潜力与可能。
“我们侧面分析了一下,大家喜欢去买深圳的东西,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香港这边很多店铺已经是老字号了,没有很强的更新迭代。”陈同学补充道。
一位香港本地的顾客表示,相比于内地,香港美食在价格、口味和选择多样性上并不占优势,所以他每周都会选择反向代购,尝尝新口味。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反向代购被更多香港居民所了解和需要,也有更多人想要加入代购群体。
信任危机与海关管制
一趟深港往返跑下来,代购们比的是速度,拼的是服务。而越是需要买卖双方相互信任的行业,越是容易被有心之人钻空子。
反向代购的下单流程通常由顾客先付款,配送员再送达,然而有些顾客发现,自己付款成功后,等到约定时间,对方却不见了踪影,花的钱也打了水漂。在小红书中搜索“反向代购诈骗”,已经有不少香港顾客发帖分享自己的“被骗经历”。
根据相关法律,香港顾客在遇到这类情况时有权向司法机关举报,在核查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对方可能会受到被拉入海关“黑名单”的处罚。V也表示:“一般来说代购们不会去贪这几十几百块钱,毕竟面临的后果可能更加惨痛,可能直接被禁止出入境了。”
反向代购行业兴起不过半年之久,并没有形成规范的行业准则。配送费的定价由代购者自行敲定,因此,这也成为了代购们最关键的“开业”步骤,甚至不少人会在定价稍低的同行帖子下评论,表示他们给的定价过低,扰乱了市场秩序。
而关于最多能带多少数量的食品,海关方面暂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在入境货物的种类上,相关法律作出了详细规定。
反向代购的前景如何,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未来或许有更多的商家在香港开设分店,配送行业也可能因为不同规定的颁布发生大整合,“未来的发展不知道会怎样,或许也会有意外发生,但我只想先做好眼前事。”Nessman最后说道。
(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融媒体中心主任 | 许跃
初审 | 陈显玲 二审 | 彭华新 终审 | 周小茜
原标题:《反向代购,深圳美食正在俘获港人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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