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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开卷｜宋代的椅子，是结构之美，也是适意家具

邵晓峰

2023-10-26 08:30

来源：澎湃新闻

椅有靠背，除了供人垂足坐，还可供人倚靠，所以早期的椅子也称为“倚子”。椅作为高坐家具的代表，在宋代有了更为成熟的表现，到了南宋，将有靠背的坐具称作椅子的说法逐渐增多。近日，《宋式艺术生活》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在关于宋代椅子的文章中，作者从考古文物和书画为切入口，讲述了宋代椅子的样式、种类及各自的用途。

在日常起居中，椅子大概是最息息相关的家具了。一个人，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从事什么，不可能一天站着，总得找地方坐着，需要稍事休息，椅子的舒适度最为关键，决定了人一天的生活质量。

椅有靠背，除了供人垂足坐，还可供人倚靠，所以早期的椅子也称为“倚子”。椅作为高坐家具的代表，在宋代有了更为成熟的表现，到了南宋，将有靠背的坐具称作椅子的说法逐渐增多。宋代椅子大致可分为靠背椅、扶手椅、圈椅、交椅、玫瑰椅、宝座等，样式和种类都很丰富。

居家必备的靠背椅

在宋代，靠背椅是使用数量最多的椅子。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寻常百姓，家家都有一把。靠背椅的造型尽管并不复杂，但宋人将其发展得功能完善、造型多样，结构美与装饰美结合得也较为出色。

按照搭脑的形状，宋代的靠背椅可以分为两大类：直搭脑靠背椅与曲搭脑靠背椅。搭脑，是椅子的一个特定部位，顾名思义，就是椅子最上方的横梁，用来支撑脑袋和颈部。古人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正襟危坐是基本礼仪，但长久如此不免腰酸背疼，若后仰时头部和背部能有临时承托，自然更为舒适。

从现存绘画和出土实物看，宋代靠背椅的搭脑多为出头式，向两侧伸出很多，与宋代官帽的幞头展翅有一定联系，在形式感上也增加了对比性。

山西平阳金墓砖雕中的桌、椅

舒适性更强的扶手椅

靠背椅在宋代运用广泛，聪明的人们在其两侧增添了扶手，双手可以放在扶手上歇息，比普通靠背椅有了更好的舒适性。扶手椅的造型通常也比靠背椅复杂，在设计制作时，如何使扶手和椅子其余部分协调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由于一些扶手椅体量甚大，装饰华丽，专供地位高贵者使用，也被称为宝座。在中国传统宝座图像中，《宋太祖像》中赵匡胤所坐的宝座颇具气派。画像中的赵匡胤体态胖硕、神情威武，按人与坐具的比例折算宝座宽度约在110厘米，高度、坐深与一般稍大的椅子相当，分别在50厘米和110厘米上下。扶手较低，按比例折算约15厘米。靠背并不与坐宽相等，而是设置在中间，左右距扶手按比例折算为20厘米左右。

这是一件四出头扶手椅，水平扶手与弓型搭脑的末端均有一圆雕髹金漆的凤头，嘴衔挂珠。座屉与左右两侧的托泥间形成壶门洞，洞下各有一升起的如意云头纹。虽然宝座的前后两面被白色椅披与太祖身体遮挡，但根据足承前面设两个壶门推测，宝座左面与前后托泥之间也可能设置壶门劵口，其下亦有云头。

宋太祖的宝座形制独特，以方为主，方中带圆，用材已不似隋唐家具那么厚重，体现出一种线条的韵律美，和宋太祖袍服上流畅匀称的线条一同构成了动静、曲直、疏密的相互作用，共同成就了这幅人物画杰作。

宝座装饰十分精美，除通身髹红漆外，还在一些结构的边角处做了鎏金镶嵌，装饰元素为草叶纹与云纹。宋初统治者提倡节俭，反对奢侈之风，史料记载宋太祖不事侈糜，崇尚纯朴，并注意表率作用。虽是如此，但在体现皇权的宝座上，即使是宋太祖也不可能一味地“皆尚质素”，这件供后人膜拜的画像即突出地反映了这一点。

《宋代帝后像·太祖(赵匡胤)像》中的宝座、足承

样式完美的圈椅

圈椅是一种靠背、扶手形成圆弧形整体的椅子，在唐代基本定型。宋代圈椅装饰上承袭唐、五代风格，搭脑与扶手顺势缓行而下，有的扶手末端再向后反卷，造型已趋于完美。随着椅子坐高的增加，宋代圈椅已经具备经典明式圈椅的大体造型特征，出现了天圆地方的形态，表现出了造型艺术的圆融美，后世被各国欣赏，称其为中国人设计的最完美的椅子。仅仅在椅圈结构方面，宋人就做出不少创造，有的是在竖直木条的支撑下形成椅圈，有的是在前后腿的向上延伸部分和靠背的支撑下形成椅圈。

宋代圈椅提供的功能也是十分独特的。人在坐靠它时，不仅肘部有所倚托，腋下和臂膀也得到全力支承，感觉格外舒适。圈椅的椅背多做成与人体脊椎相适应的S型曲线，并与座面形成一定的倾角，人坐于其上，后背与靠背有较大接触面，韧带和肌肉可得到休息。

南宋佚名《无准师范像》中的圈椅，绢本设色，纵124.8厘米，横51.6厘米，日本东福寺藏

文人最爱玫瑰椅

宋代文人好雅集，有一种椅子频频出现在雅集场合，说明受到当时文人雅士的喜爱，在这一社会阶层中比较流行。这种椅子叫作玫瑰椅。玫瑰椅一直流行到明代早期。但宋代玫瑰椅与明清玫瑰椅在形制上有所不同，靠背高度低矮，多数与扶手齐平，可称其为“玫瑰椅（折背样）”或者“平齐式扶手椅”，属于一种过渡形式，可视为明清玫瑰椅的前身。

宋代玫瑰椅的特点是“短其倚衡”，意思是指椅背低矮，椅背高度大致相当于普通椅背高度的一半，扶手与靠背等高，以直边方角结构水平相连而，座屉较小。玫瑰椅（折背样）几乎将框架式结构精简到了无法再减的程度，构件多细瘦有力，十分凝练，全以结构为主，甚至没有牙头、牙条、牙板的加固与装饰，没有材料与工艺上的浪费，整体审美与当时文人崇尚雅洁简朴之风关系紧密，也与西方现代主义设计中的一些简洁风格不谋而合，体现了“结构也是一种美”的审美特征。

由于玫瑰椅的矮背平直，适合放于窗下靠墙而坐，舒适性虽然无法与其他的一些扶手椅相比，但造型的简练匀称与外观的赏心悦目使得人们对它情有独钟。

宋佚名《十八学士图·观画》中的玫瑰椅(折背样)

象征地位与权力的交椅

根据家具名词规范，可折叠的椅子称为交椅，而中国的交椅则由胡床发展演变而来。胡床在整体上由八根木棍组成，坐面为绳联结，张开可坐，合起可提，还能在马背上扎捆携带，适合于长期待在马上的游牧民族使用，因此又叫“马扎”。随着胡风东渐，在中原逐渐得到运用。

然而，胡床作为临时性坐具固然优点较多，但其缺点也是明显的，即不能倚靠。为解决这一问题，宋人进行了改进，吸收了圈椅上半部的Ω形特征，增加了靠背和扶手。这些变化可见诸当时的文学作品，如秦观《纳凉》中的“画桥南畔倚胡床”。由此可见，宋时一些胡床非仅能折叠的凳，增加了“倚”的功能，在功能上已是椅子，故又称之为校椅或交椅。

宋代的交椅腿做成交叉状，在交叠部位安装枢轴铰链，座屉的横枨之间以绳编就，椅腿张开后，靠背向后倾斜而能保持平衡。体轻，可以折叠，便于携带，适合长途跋涉后的憩息之用；但是它也存在缺陷，由于受力点在腿部的交叉轴心，即使通常对此处进行加固，也不太结实。

家具在宋式艺术生活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对于宋代文人来说，拥有一件称心如意的家具就可使生活适意：既可于室中独处，也可三两出行；或流连于山水，或栖息于池阁；或观云卷云舒，或看花开花落。这些是宋画中的常见之景，因此被定格为文人雅趣。其中，坐具之中的交椅往往是一件重要的“道具”。苏东坡路过润州（今江苏镇江），当地官员与文人设宴隆重招待，散场时，歌伎特意唱了一首东坡好友黄庭坚所作《茶》词：“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春草”指茶，是说惟有这杯茶懂得我们留客的心情。苏东坡生性幽默，听完故意开玩笑说：“原来你们留我，就是让我吃草呀？”此语一出，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东坡当时坐在一把交椅上，歌伎们站于其后，扶着交椅大笑，东坡自重加上歌伎们的着力，使得此椅不堪承受，轰然倒地。诗人杨万里在《诚斋诗话》这样写道：“诸伎立东坡后，凭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一时传为文坛佳话。

位高权重者出行时，需有人扛着交椅一路跟着，当他累了，就坐于其上歇息，别人是不能坐的。久而久之，交椅甚至成了权力与地位的象征，常用词“头一把交椅”即源于此。

北宋赵翁墓画像石中的肩背交椅男仆

南宋佚名《蕉阴击球图》中的交椅（做样张时已抠底）

从秦桧开始的太师椅

在宋代交椅之中，有一种圆搭脑型款，将一个带柄荷叶形托首插于椅背后，可供人仰首寝息，就是所谓的“太师椅”。以目前的史料及图像来看，这种构造较为复杂的交椅出现较晚，曾作为一种家具新式样流行于南宋，特别是重要官员皆用之。南宋理宗时的张端义在其《贵耳集》卷中记述：“今之校椅，古之胡床也……因秦师垣在国忌所，偃仰片时坠巾。京尹吴渊奉承时相，出意撰制荷叶托首四十柄，……遂号太师样。”由此可见，太师椅之名是从秦桧开始的，太师椅成为我国家具中以官阶命名的特例。太师椅的设计与制作源自南宋官场生活的需求，椅背增加荷叶托首主要是便于假寝或不让头巾脱落，因此成为南宋达官贵人的常用家具。

南宋佚名《春游晚归图》为后人展示了当时官员的出行习俗。此画绢质优良，画面完整，所绘人马虽不盈寸，但须眉毕现，姿态生动。头戴乌纱的官员饱览春日美景，享受盒中美食，在侍从的簇拥下尽兴归来，仆人们或扛椅，或搬杌，或挑担，或牵马，前呼后拥。官员在马上持鞭回首，仿佛仍在留恋美景，令人想起南宋林升的名诗《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宋佚名《春游晚归图》局部，绢本设色，纵24.2厘米，横25.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值得注意的是，图中仆人一路肩扛的太师椅就具有典型的荷叶托首。交椅增加荷叶托首虽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也带来一些新问题，如多了托首在搬移时不免成为累赘，托首在承接后脑时，其舒适性也不够，这或许就是宋式太师椅并没有延续的原因之一。后来，太师椅的称谓发生了变化，明代的太师椅指的是圈椅，而清代的太师椅则多指风格稳重、尺寸较大的扶手椅，这已与当年声名显赫的宋代太师椅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