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殷罡：哈马斯的突袭将导致“加沙的政治地图被重绘”

这是10月7日在加沙地带城市拉法拍摄的向以色列发射的火箭弹。  本文图均为 新华社 图

当地时间10月7日凌晨起，控制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多处密集发射数千枚火箭弹，随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以色列进入“战争状态”，并对加沙地带哈马斯目标发起代号“铁剑”的军事行动。

冲突不断升级。9日，黎巴嫩真主党武装向以色列发射火箭弹，以支援哈马斯在以南部地区的军事行动。内塔尼亚胡在9日的电视讲话中表示，以色列计划在以色列北部以及约旦河西岸加强对抗黎巴嫩真主党的战线。美国也在当天表示将派遣多艘美军军舰和军机靠近以色列以示支持，并承诺大幅增加对以色列的军事安全援助。

10月8日，巴勒斯坦人在加沙城查看以色列空袭后的街道。

目前冲突仍在持续，截至当地时间10月11日，据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卫生部门最新消息，冲突已造成超2100人死亡。其中，以色列的死亡人数至少为1200人，2800人受伤。巴勒斯坦的死亡人数已上升至950人，共超过5000人受伤。

长期以来巴以冲突不断，但规模都比较小，此次的大规模升级引起了国际社会关注。近几年中东迎来了和解潮，在这样的背景下，哈马斯发动突袭将导致“加沙的政治地图被重绘”，“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和解潮在暂停后还会恢复”，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中国中东学会副秘书长殷罡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

10月9日，在加沙城，人们查看以色列空袭后的现场。

哈马斯“战略欺骗”

哈马斯成立于1980年代末，曾隶属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作为巴解两个最大的派别，哈马斯和法塔赫为了领导权经常发生暴力冲突。哈马斯与同样支持消灭以色列的黎巴嫩真主党有坚定同盟关系。2007年后，巴勒斯坦分裂为两个政权，分别为哈马斯控制的加沙地带以及巴解控制的约旦河西岸。

从2007年哈马斯占领加沙以来，每隔两三年就有一次大规模的加沙冲突。这一次已经是第五次。但是此次哈马斯的突袭给了以色列一个措手不及，并在短期内实现了其目标。对于哈马斯此次的出其不意，殷罡认为，“哈马斯给人的印象是似乎要在和巴解组织协商的基础上，准备下次大选，哈马斯甚至提出要加入巴解组织，修改巴解组织章程。”2022年10月13日，包括哈马斯和法塔赫在内的14个巴政治派别在阿尔及尔签署和解协议。协议指出，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巴解组织）是巴人民唯一合法代表；各方同意采取切实步骤实现民族和解，并从协议签署之日起一年内举行大选。

与此同时，在过去的18个月内，加沙地带局势相对平静。今年5月，以军空袭加沙地带，炸死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杰哈德）3名高级别成员，以报复杰哈德火箭弹袭击。杰哈德近期同以色列冲突时，哈马斯大多作壁上观。对此，殷罡表示，“哈马斯长期以来实行战略欺骗，大家对哈马斯产生幻想，认为哈马斯确实有和解意图。”

此外，10月7日正值以色列的安息日，以色列人放假在家，包括警察和军人，“同时由于加沙边界一直处于基本平静的状态，在节假日里值守的人员非常少，他们的警惕非常松懈，所以哈马斯能够突然地在极短时间内出人意料地向以色列发动地区进攻。这跟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是一样的，这是半个世纪以来以色列第二次因为被欺骗，因为松懈，因为麻痹大意，因为轻敌而遭受的致命打击。” 殷罡说道。

这是10月9日在以色列南部城市阿什凯隆拍摄的遭火箭弹袭击的汽车。

以色列的松懈？

内塔尼亚胡去年12月再度出任总理后，以色列右翼政府在巴以问题上更趋强硬，在约旦河西岸强化突袭搜捕甚至发起军事行动，地区紧张局势加剧。同时，在以色列内部，右翼联合政府一直试图推动极具争议性的司法改革，引发了以色列社会持续的示威和谴责。

有分析认为，以色列的内乱也是哈马斯发动突袭的主要原因，对此，殷罡则认为，“不可能是哈马斯在以色列内乱之际发动袭击，因为哈马斯的袭击某种程度上帮助以色列暂时停止了内部争斗，有助于内塔尼亚胡组建战时内阁并延长任期，并在司法改革内部争斗中获取更多发言权。”

对于动荡的局势，内塔尼亚胡在9日的电视讲话中呼吁反对党领导人“立即无条件组建紧急民族团结政府”，以应对国家危机。据悉，内塔尼亚胡已与反对党国家团结党领袖甘茨就组建联合政府进行谈判，消息人士称，“组建紧急民族团结政府的条件现在已经成熟”，最终决定将在10月10日的联合政府领导人会议后做出。

但对于拥有着以迅速、准确和高效率威名远扬的情报机构摩萨德的以色列来说，在这次哈马斯发动的偷袭中，摩萨德却“失灵”了。这可能要“归功”于哈马斯在过去对加沙持续的控制。“加沙是地道网非常发达的地区，自从2005年以色列完全撤出加沙之后，哈马斯对加沙的控制是全面的彻底的”，殷罡分析，“他们（哈马斯）完全可以通过很严密的组织，通过原始的人力安排口头或书面传达命令的方式，而不用现代的电子通讯手段，从而可以躲避以色列的电子侦察。更进一步说他们在伊朗的帮助之下，对电子侦察可能具有一定的干扰能力，干扰手段。”

以色列情报专家分析，本次哈马斯的突袭行动有数百人参与其中，这表明哈马斯早已经彻底清除了打入内部的以色列线人。加沙被彻底封锁以后，“在不使用电子通讯的情况下，以色列想要通过内部潜伏人员得到情报是很难的，显然这次哈马斯防范得非常严密，以色列目前在加沙的人力情报能力是非常差的，甚至是没有。”殷罡表示。

面对哈马斯的突袭，以色列予以了强硬的回应，对哈马斯发起代号“铁剑”的军事行动。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9日的电视讲话中表示，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哈马斯的空袭“仅仅是开始”。内塔尼亚胡称，以军已消灭数百名哈马斯武装人员，且不会就此收手。同时，他再次承诺要把哈马斯部队的驻扎地“夷为平地”。“我们正在进行一场必胜的生存保卫战。”内塔尼亚胡说。

“以色列会非常凶猛地报复哈马斯，彻底消灭哈马斯。以色列这次报复手段绝不是单纯惩罚哈马斯，要根本性改变加沙的政治地图。” 殷罡分析称，以色列有“充足的国际法依据”使用强硬手段，“哈马斯派出特种部队通过海陆空三种方式袭击以色列本土，以色列完全有发动自卫反击战的能力，即把加沙彻底占领，恢复统治，摧毁哈马斯在加沙的力量。”

不过，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孙德刚认为，如果以色列向加沙地区派出地面部队，试图一劳永逸解除哈马斯武装，军事占领加沙地区，并造成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不排除冲突将向约旦河西岸、耶路撒冷、黎巴嫩等地区扩散，阿拉伯国家也会采取反制措施。

未来的中东

近年来，中东地区出现了和解潮，沙特与伊朗关系改善，多个阿拉伯国家开会讨论叙利亚回归阿盟，卡塔尔和巴林决定恢复外交关系，土耳其和埃及改善双边关系，也门和平进程出现积极进展……和解潮的另一面，美国不断打破其在巴以问题上中立的惯例，特朗普政府打破2002年《阿拉伯和平倡议》规定的，阿拉伯联盟成员国只有在巴勒斯坦国成立等条件之后才能与以色列建立关系的立场，促成了以色列和阿联酋的《亚伯拉罕协议》，巴林、摩洛哥和苏丹实现了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拜登政府在巴以冲突升级之前，一直试图促成以色列与沙特关系正常化。

在这样的背景下，哈马斯发动突袭，“对拜登政府毫无疑问是巨大的打击”，殷罡表示，“拜登政府会警醒，并大幅度扭转对地区局势的认识，强化与以色列关系。过去拜登政府和内塔胡尼亚政府关系一般，但此次危机对美以关系将产生很大的巩固作用。”9日，美国表示将派遣多艘美军军舰和军机靠近以色列以示支持，并承诺大幅增加对以色列的军事安全援助。

与此同时，黎巴嫩与以色列边境局势也陷入紧张，自8日黎巴嫩真主党与以色列国防军相互炮击后，以军和黎巴嫩政府军都开始加强边境的军事存在。黎巴嫩官方消息称，以色列在9日扩大了对黎巴嫩南部地区的炮击范围，以军当天炮击了黎巴嫩南部的宾特朱拜勒（Bint Jbeil）地区。三名黎巴嫩真主党成员在以军袭击中死亡。而作为回应，黎巴嫩真主党当晚向以色列的两处军营发动袭击。

黎巴嫩真主党似乎有加入巴以冲突的趋势，但殷罡认为，“真主党会根据自己的利益决定是否参战。如果参战，他们在黎巴嫩的政治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因此，黎巴嫩真主党是否发射了火箭甚至是加入战争，还要随时根据情况判断。

对于外界普遍担心的“第六次中东战争”是否要到来的问题，殷罡表示，对于阿拉伯国家来说，巴勒斯坦和哈马斯是两个概念，“维护巴勒斯坦的利益在阿拉伯世界成为一种政治正确，但这与阿拉伯国家对哈马斯的态度是两回事。阿拉伯人同情巴勒斯坦革命，这个是毫无疑问的，但阿拉伯人对哈马斯的厌恶和排斥也是毋庸置疑的。”

10月9日，埃及和阿联酋两国领导人通话讨论巴以危机。之后，埃及总统府发表声明表示，两国领导人同意加强磋商，推动外交努力，阻止流血冲突，确保地区稳定与安全。阿联酋外交部还在另一份声明中提到，哈马斯的袭击行为令其“震惊”，导致了双方冲突的严重升级。

此外，外界普遍分析认为，此次哈马斯的行动受到了伊朗的支持。但在10月8日，伊朗驻联合国代表团否认本国参与哈马斯对以色列发起的袭击行动。哈马斯方面也确认了这一消息。伊朗驻联合国代表团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我们坚定地支持巴勒斯坦。但是我们不参与巴勒斯坦的行动，因为这完全是巴勒斯坦自己的决定。”

与此同时，此次哈马斯的突袭也并不能将巴以问题从边缘化变为中东的核心议题。对于巴以问题，殷罡认为，最根本的问题是以色列和谁谈判，“以色列已经和巴解组织谈判，在1993年实现了以色列巴勒斯坦关系的和解，但中断原因是哈马斯颠覆了合作机制。1995年，以色列不得撤出约旦河西岸的城市，每撤出一个城市，哈马斯必然要在当天下午或者是第二天凌晨在耶路撒冷或者是特拉维夫制造一至两起公共汽车爆炸事件。在多次爆发爆炸事件之后，以色列内部反对土地换和平的势力甚嚣尘上，以色列的激进势力刺杀了拉宾，巴以和解进程受到挫折，最终完全中断。巴勒斯坦问题被边缘化，是人们意识到巴勒斯坦内部无法统一，巴勒斯坦内部不统一，两国方案无从谈起。”

10日，哈马斯高级官员穆萨表示，哈马斯在此次行动中已经“实现了目标”，并对“可能的停火协议”与“所有政治对话”持开放态度。尚不清楚以色列是否接受谈判，但殷罡认为，此次哈马斯发动的突袭将导致巴勒斯坦内部斗争进入新阶段，“加沙的政治地图将被重绘”。中东的和解潮将会在“暂停后恢复”，“以色列跟整个阿拉伯民族之间的和解，从长远来看是一个未来的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