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丨《太极张三丰》：我命由我不由天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1992年，李连杰在和嘉禾公司成功拍摄了三部《黄飞鸿》之后，因为经纪合约和前东家发生了不愉快，新经纪人蔡子明又遭神秘枪手击杀，本来一片光明的前景突然变得灰暗起来。在这样的背景下，李连杰自组成立“正东”制片公司，决心自己当老板，不再成为演员听人调配，誓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正东其后制作了五部李连杰主演的功夫电影。两部功夫喜剧《方世玉》都成功登上了93年香港票房排行榜的前十位。随后这部《太极张三丰》，虽然香港本土票房只有1254万港币，但在全亚洲票房大卖了1405万美元，在商业上也收入颇丰。李连杰由此也从众人眼光中的“制片人新手”，变成了电影市场真正的“功夫皇帝”。

《太极张三丰》海报

《太极张三丰》这部影片，据说是李连杰受到台湾老板启发，想到“张三丰”声名远播，影片肯定稳赚不赔，而邀请了著名的武术导演袁和平来执导，自己和杨紫琼主演。

从班底来看，袁八爷和李连杰两个标准练家子的组合，属于动作班底的顶配。创作过程硬桥硬马居多，大家一起死磕研究动作设计，演出的一招一式都有相当高的标准，场面肯定是又具新意又扎实厚重，不是寻常武行套招的行货。

本片不像《黄飞鸿》那样有复杂的主题深意和民族情绪，也不像《方世玉》或《倚天屠龙记》那样属于融合了多种喜剧元素的江湖传奇，但明快顺畅的文戏，配合一场场颇有新意的动作设计，使影片具备了一种功夫片应有的“简洁之美”，属于阅后能放松心情，又让人能反复观看的商业佳片。

影片若干场面百来个壮硕的群演跟着李连杰一起练武，想来也受了徐克版《黄飞鸿》的一些启发，但仍然是挺令人震撼的一种功夫文化。

其中若干军营练兵的场面，出现了至少百来个身材健硕的群演配合打斗，让人印象颇深。虽然“看起来简单”，其实在电影工业中却远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场景，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在2008年美国娱乐杂志评选的影史上19部最伟大的功夫片中，本片也占据一席之地。虽然除去一部《黑客帝国》，其他18部都是港产动作片，但也说明了本片在强手如林的一众港片之中，仍然是属于动作场面颇有造诣的。

本片的练武场面，人数众多，让人记忆深刻。

武打动作之美，如杂技之美一样，越是内行越能看出实现的困难，否则除了“哇”的一声惊叹，也无法评论太多其中的门道。本片的动作设计至少有三处大戏是让人极为印象深刻的，略作提示一二。

第一处是君宝天宝两兄弟大战少林寺棍僧的场面。其中棍子满天飞，众武僧有搭人梯的设计，最后踩着人在地上滑行，不禁都让人惊叹武术如杂耍般的复杂技巧。最后主角靠地面洒油，让敌人无法平地立桩而脱身成功。这一设计在1992年《黄飞鸿之狮王争霸》里虽然刚刚用过，但本片打斗人数更多，场景更有升级之感。

一场众武僧的打斗，是传统邵氏影片中的精华，有一种传承的意味。

第二处是在军营之中，李连杰等十人力敌百余名士兵，众人被团团围住，有打斗细节也有磅礴的气势，让人惊叹整体拍摄难度不小。

第三处是结尾君宝天宝两兄弟的决战。此时君宝“张三丰”已自创太极，为了凸显太极功夫绵柔的特色，其中正邪对决的一段打斗特意在一组绳梯上进行。在同年袁和平指导的《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中，他设计甄子丹和任世官有一组在着火的木桩上的打斗，让美国等域外观众大为惊叹其中的危险度。而在绳梯上打，一般人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做动作了，也属于让观众难以想象的场面。

多种复杂环境中的打斗，是体现人物功夫的最好平台。

除去动作场面的创新之外，更让本片经久不衰，甚至过了30年还能有所感悟的，还有反派人物天宝的人物变化。这是个为了和主角君宝对应，而特意设计的“少林寺好兄弟”。

和主角最后飘然世外，成为一代宗师的人生路径不同，天宝是个在尘世中颇有追求的野心家，手段毒辣，最后也惨死在乱枪之下。对于编剧叶广俭来说，恐怕这样一个反派，角色自身的邪恶，兼具一些令人同情的因素，以及最终善恶有报的命运发展，都不应会引发太多的观众争议。就像之后编剧又写了《精武英雄》，其中人物在民族立场前或善或恶的走向，都是非常清晰的。

然而在30年后，天宝的形象反而引发了观众更深的理解。甚至有人写下“君宝是理想，天宝是现实”这样的感言，不得不说随着时代发展，普通人的生活境遇和心态已产生了不少变化。过去文艺作品中非黑即白的人物，今天再看，竟能看出角色更多的人生不易，成为一种在现实下艰难的生存选择。这种社会文化和价值观改变引发的感悟不同，反而是影片之外更为有趣的一种社会现象。

老港片中的反派多豪言壮语，雄心万丈，颇有豪杰之风。只是一心想爬得高，最后往往摔得也惨。

天宝是充满野心的武夫，为了求功名，每次看到机会就出手，出手必伤人，甚至在关键时还出卖了自己的好兄弟君宝，一掌拍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是为了给“成功”添上一些砝码。这样的人物在老港剧的体系中，本应该是标准的恶棍，迷失了善良的心性，是主角和观众们应该鄙夷的对象。

然而天宝的选择中又有不少能让观众理解同情的因素。从少林寺被赶走，是因为授业恩师在权力斗争中失败，自己和好兄弟成了“正牌少林弟子们”倾轧的对象，遭遇种种不公和打压；初到社会本想靠一身蛮力耍把式挣钱，却被贪官小吏们侮辱和抢夺，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而放下尊严靠献媚进入到军营，本以为这是个可以按武功高下正常排位的地方，却发现还得讲辈分讲“功绩”，自己的实力仍然不被上司赏识。

天宝也曾是重情重义的有志少年，然而他日后的转变，会更让人心痛。

水平颇高又积极上进，甚至连自尊都可以放弃的小人物，却发现还是晋升无望的时候，又能怎么办呢？虽然口中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事实上却每一步又是被命运捉弄，根本没得选。这些情节都让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得如坐针毡，不知是不是对自身成败的一种写照。

相对君宝疯疯癫癫一心向善，最后成为一代宗师的传奇，天宝更像是生活中普通人可悲而可叹的一种经历。如飞蛾扑火，年轻时曾有短暂奢望能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然而最终却发现无论是拥有实力、放弃尊严，或是连良心都彻底不要了，却仍然只能陷在泥淖之中，最后落得一败涂地的结局。

原来奋斗只是种幻象而已。

对于天宝一掌拍死了心爱的姑娘，据说演员钱小豪和导演袁和平还讨论过这段剧情。最终决定还是表现角色的决然，也让观众十分惊讶。

演员钱小豪出演的天宝一角，留给了观众很深的记忆点。钱小豪早年是邵氏的当红小生，以《僵尸先生》闻名，除去本片和《精武英雄》中出演的配角，近年来他又活跃在内地拍了不少僵尸题材的网大。虽然和李连杰的璀璨星途差得远，但也算是顺应天命，相比不少曾经大红大紫的港星晚景颓唐，他的中老年演艺生涯属于不错了。

在劝人忘掉过去的台词之中，这两句是相当有哲理和嚼劲的。

影片的故事并不复杂，细细看来却包含了充满阅历的人生哲理。在天宝可叹的人生追求之外，君宝也偶有让人启迪的感悟，能体会到一种彻悟后更为通达的境界。而影片最终，虽然君宝和故事中的女角色秋雪，即李连杰和杨紫琼两人分别饰演的主角，看似应该有一段情，张三丰却很飘然地说了一句“随缘吧”，突然就婉拒了别人的追求，似乎有些无厘头而不解风情了。

当然“张三丰”其人，本来也就是有些超然的大师形象。对于他的视野转变，情感的选择，恐怕并不是导演袁和平的强项，所以这段处理得算是略微生硬了一些。

人生得失，有时需要忘，有时却要记。张三丰选择了万物皆忘，也冷了姑娘的心。

总体来说本片并不长于剧情，但反派人物的塑造颇有嚼劲，动作设计则无愧一流，作为功夫片来说，是整体明快而流畅的作品。也属于演员李连杰憋着一口气，以制片人身份获得的另一次成功。值得多年后翻出来再度欣赏。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