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霏：我不再相信“天才”的保质期

中国游泳选手张雨霏获评杭州亚运会最有价值运动员。在本届亚运会上，她不仅在发烧的状况下诠释了竞技体育的魅力，还表达了爱与友善。夺得亚运第六金后，张雨霏和同场竞技的日本选手池江璃花子相拥而泣。

池江是五年前雅加达亚运会的“天才少女”，不幸罹患白血病。即使病后难以恢复到巅峰状态，她也竭尽全力奋斗在一线，只为再次站上领奖台。同为职业运动员，张雨霏知道池江重新回到泳池，需要克服多少身体和心理上的困难，需要花费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张雨霏与日本选手池江璃花子

初入行时，张雨霏也以为天赋决定成败。但一路走来千山万水，她不再相信神话，只相信脚踏实地的努力，和并不总是完美的自己。

01.

再见，天才神话

竞技体育从来不缺天才神话。它定格了所有光鲜亮丽的瞬间，并把这些瞬间归因于运动员的卓越天赋。张雨霏的故事，一开始也是天才神话的走向。

因为从小在游泳池里长大，张雨霏的水感绝佳。哪怕两个星期不下水，她也可以很好地驾驭水，不会让它们从指缝溜走。她身体的有氧代谢能力优于常人，对剧烈运动的耐受度更高，运动后恢复速度也更快。

更重要的是，张雨霏天生适合竞技。启蒙教练孔淼说，她在八九岁训练时就表现出了对赢的渴望。她会主动挑战比自己厉害的人，直到赢过他们。游泳之外，张雨霏很喜欢打游戏，乐趣主要也在于赢。

这使得她的天赋在比赛中才发挥得淋漓尽致。12岁在江苏省运动会上表现出色，次年破格进入省游泳队。15岁在省队大测验中游出好成绩，进而入选国家队。17岁第一次参加世界游泳锦标赛，就拿下了200米蝶泳的铜牌，并创造了该项目的世界青年纪录。一切都那么顺风顺水，似乎只用一分的力气，就可以拿到十分的成绩。

幼年张雨霏

2016年，18岁的张雨霏出征里约奥运会。她梳起哪吒的发型，靠着天赋的惯性，向最高领奖台奔去了。可命运就在这个时候给张雨霏踩了急刹车，用她的话说，“我的西瓜皮戛然而止了。”在200米蝶泳决赛中，她紧张得大脑空白，游了100米身体就发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到终点的。

《天才假象》一书的作者马修·萨伊德，把张雨霏的这种临场反应称为“死机”。他认为“死机是一种个体处在压力环境下神经系统失灵的现象”，往往发生在“运动员走向职业生涯巅峰的决定性时刻”，而引发“死机”的原因恰恰来自极度想赢的欲望。

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是及时调动心理战术，这需要运动员花费很多功夫才能熟练掌握。除此之外，还要有源自绝对实力的强大自信。彼时初出茅庐的张雨霏，两者都不具备。奥运首秀的失利，让她不得不意识到天赋的有限性。

“在奥运会上能进决赛的运动员，哪一个是没有天赋的。这个时候比的就不仅仅是天赋，而是谁更努力、细节做得更好、全面水平更高。”张雨霏把那场决赛的视频保存在手机上，此后有两三年都没敢打开。她不想回忆起当时的心理状态，和那个想要往后退缩的自己。

天才也许是真，但天才不能相信神话。毕竟神话是讲给别人听的，如同水面上熠熠闪光的冰山，只有观众可以沉溺其中。被叫作“天才”的人要面对的，是水面下不为人知的庞大阴影——非得持续付出的努力，需要咬牙熬过的困难，必须诚实面对的自己。

02.

漫长的中场战事

神话的假象被击穿后，张雨霏来到了一个职业运动员的真实世界。天性不服输的她在社交媒体上宣布，要以下一届东京奥运会为目标努力弥补不足，“哪吒以她的风火轮发誓”。不过那时的她不曾预料到，新的奥运备战周期会如此难熬而漫长。

摆在眼前的一大关隘是技术改进。张雨霏从2017年开始师从崔登荣，这位技术型教练开玩笑地形容她“像是一台搭载了超跑机器的极品飞车，外观却是一堆破铜烂铁”。因此张雨霏需要从头开始，逐个突破入水、抱水、转身等技术细节，重塑身体的运动系统和肌肉记忆。

脊柱侧弯的问题，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的。游泳依靠腰部发力，而张雨霏经常会因为小的错位而导致疼痛和发力不均。她每天必须付出额外的时间，去修正自己的动作。与此同时，教练的训练标准却不断提高，有时候严苛到把她逼哭。

张雨霏陆上训练

但这些根本打击不到张雨霏。训练越是被罚，她越是在心里较劲“你练不倒我，那我的能力就涨了，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只有一定分出胜负的比赛，才会打击到她。

在那个等待质变的备战周期，张雨霏的成绩和状态上下起伏着，经常是一巴掌接着一颗糖。每当达不到想要的成绩，比赛就给她一颗糖，让她看到成绩的突破；而每当重拾信心，比赛又给她一巴掌，让她重新跌落谷底。

这样的反复，让张雨霏陷入了自我怀疑，“看见游泳池就烦”。2018年初她在澳洲外训，一到游泳池就哭，两个月基本没有训练。2019年她在光州世锦赛全面溃败，200米蝶泳的成绩比四年前倒退了将近8秒。

张雨霏说，她那段时间甚至考虑退役。身边的人不断给她帮助和指导，才支撑她熬过去。但在关键时刻为张雨霏兜底的，还是想赢的欲望。教练崔登荣跟她讲“你能拿奥运冠军”，张雨霏虽然不敢相信，仍然在心底悄悄向往。“万一有一天这个梦想真的能实现呢？我也想看看那会是什么样子。”

张雨霏与教练崔登荣

2019年世锦赛结束后，张雨霏开始主攻100米蝶泳的力量训练，以带动200米蝶泳的成绩。和男运动员身处同一间健身房，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的负重表现。男运动员做多重，她也要做多重，还会要求加码。

然后，质变真的发生了。张雨霏发现，随着力量的提升，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教练要求的技术细节，也明显地感受到了游泳速度的提升。“每次突破自己极限的时候，我都感觉好像要马上起飞。”

2021年的东京奥运会，张雨霏最终实现了她“哪吒闹海”的夙愿。不仅在200米蝶泳项目上拿到了金牌，还创造了新的奥运会纪录。回溯两届奥运会的经历，张雨霏没有天才的一飞冲天，而是在中场步步为营地战斗。这反而让她觉得踏实，“其实这样回头看也挺好的，起码我每一步走得很平稳。”

03.

“做最好的自己”

凡是冠军，都会经历“反高潮”的魔咒。这是一种梦想成真后，对成功无欲无求的贤者状态。比如英国著名摩托车手詹姆斯·托斯兰德，在拿到人生中第一个重要比赛的冠军后，一个人躲在酒店的房间哭泣。只有顶级运动员，才可以在夺冠后迅速调整目标、回归现实。

张雨霏消化“反高潮”情绪的时间非常短。折桂东京奥运会后，她想赢的欲望依然强烈，还进行了迭代升级。她早已在那场漫长的中场战事中，接受了职业生涯的波澜起伏和自己的不完美。就像她曾经为鼓励身患白血病重返赛场的池江璃花子，在手心上写的话“be the best of yourself（做最好的自己）”。

比起过去一心赢得比赛，张雨霏更愿意赢过自己。在东京奥运会后一年的低潮期，她拿到了四枚铜牌。外界认为奥运冠军必须拿金牌，但张雨霏并不觉得自己失败。她在比赛中收集了大量的经验，学习如何在有限的身体状态下，应对各种不确定性因素，发挥出自己当下的最高水平。

到了今年的福冈世锦赛，张雨霏的自我控制能力炉火纯青。拿到100米蝶泳冠军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在最好的竞技状态，只有东京奥运会的九成。但她最高兴的事情是比赛的每一枪每一米，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张雨霏晒出福冈世锦赛奖牌图

哪吒因为天分被风火轮选中，当哪吒学会打磨风火轮，才真正成长为自己的主人。张雨霏选择在今年密集比赛、多项作战，目的是为了对标明年的巴黎奥运会，锻炼持续作战的能力。她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依靠外力的成绩和荣誉来活得自信的阶段”，而真正的自信来自于扎实的日常训练和比赛经验。

宫本武藏认为，高明的剑术大师必须具备磐石般“无法动摇的伟大心魄”。张雨霏现在的每一个决定，都只有一个目的——确保自己像哪吒一样一路拼下去。瑞典游泳名将舍斯特伦一直是她的偶像，不仅因为她是同时保持四项世界纪录的全能型选手，更是因为她超长待机的职业生涯。

“从12年伦敦奥运会到21年东京奥运会、一直到明年的巴黎奥运会，长达12年、连续四届奥运会，每届奥运会都有非常出色的成绩。在今年福冈世锦赛上，她30岁仍然保持很棒的状态，还打破了自己的50米自由泳世界纪录。我也希望能够成为像她这样的运动员。”

张雨霏在今年亚运会上斩获6枚金牌

人生如竞技，由无数的比赛和中场构成。在某场比赛中输了没关系，照样可以在下一场比赛中赢得漂亮。最关键的是拥有上场的勇气，而不是畏手畏脚，不敢去战斗。正如安踏所提倡的“勇立潮头”，勇敢的人，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

愿每个人都可以像张雨霏一样，不相信天才的神话，而相信并不总是完美的自己。顺境时淡然，逆境时坚守。用一点一点积蓄的努力破茧成蝶，勇敢上场，振翅飞翔。

参考资料：

1.《天才假象》丨马修·萨伊德

2.张雨霏：破茧成蝶丨面对面

3.五环纪事：新势力——张雨霏丨央视体育

4.CGTN环球体育2023年专访丨朱曼丹

5.被“中国力量”鼓舞的“霏鱼”丨扬子晚报

6.张雨霏：自信是我最美的笑容丨界外编辑部

7.《界外》2021年专访丨界外编辑部

8.新蝶后张雨霏：享受这一年的挫折，杭州打破世界纪录丨游泳大本营

9.张雨霏·李冰洁：亚军，致敬传奇的方式丨游泳大本营

10.张雨霏：从“霏鱼”到“蝶后”丨现代快报

11.奥运冠军张雨霏成功背后的团队丨U游涵泳

采写：霹雳

监制：荞木、猫不易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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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张雨霏：我不再相信“天才”的保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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