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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依那:人生不只有一种选项

2023-10-09 12: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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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音乐产业观察原创文章,未经授权谢绝转载

作者 | 邮差-Tmca

一曲接近九分钟的《大梦》,让瓦依那一夜之间火遍全国。这支2006年成立的乐队,过去近18年里,从街头卖唱到低头种地,从不敢想象自己会变得家喻户晓。

2009年信息时报的一篇报道里,岜農还叫韦家园,他曾经跟5个人挤在郊区只有20平方米的房子里,在地铁口卖唱只赚90元。当年,瓦依那、夜郎、五条人仁科和玩具船长小李的拼盘民谣演出,一张门票只需10元而已。

《大梦》播出第二天,正好是瓦依那和生祥乐队在广州声音共和livehouse的“秋分”双专场联演。自己演出结束,十八跑去观众区最后面,当起了生祥的观众,岜農则在场外和几个小孩子玩成了一片。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教孩子们唱童谣,同时他在收集广西各个少数民族的童谣,希望将这个“童谣采风再唱计划“的歌录成专辑。

用岜農自己的话来说,就像“我在山上看到了一朵花,会想要栽培给这个世界更多的人看到,不然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壮语里的“瓦”正好是指鲜花。瓦依那和他在做的事,可以解释成,想为人类保留多一种不同的美。

瓦依那本身的故事,也为大众提供了主流之外的另类选项。很多观众不相信,会有一个乐队的主业,真的是种地。瓦依那乐队主唱岜農甚至还出了一本书,书名就叫《低头种地,抬头唱歌》。

A

重回城市,重新流通于大众视野

回乡种地十年间,岜農与城市之间的联系更多是在农业交流论坛或有机农产品市集上。直至2022年,他才带着瓦依那重新回到广州,做了一场“岜農大米,世界一体”的演出。

票房不算理想,但场地方声音共和livehouse的主理人拉家渡却不甘心。十多年前,瓦依那蛰居广州的时候,他就听过他们,听说过那个叫韦家园的小伙子。在拉家渡眼里,站在小镇仰望星空的岜農,精神自足得可怕。

拉家渡给瓦依那打去了电话,他张罗着要为这支乐队重新安排一场演出,甚至不惜与声共群的粉丝们针锋相对,“虽然在你们眼里,现在的他们毫无名气,但在我心目中,他们做的是真正忠实于这片土地的音乐。”

在他的策划之下,瓦依那在2023年3月13日的演出,票价低到31.3元,不到一周就卖出了过千张票。重回新回到大众视野的瓦依那,这次还带回了岜農自己种的有机米。

从声音共和到《乐队的夏天》,带着种地十年积淀下来的“田歌”,也带着十八与路民这两位新伙伴,岜農和瓦依那从田间回到了城市,也开始为更多的人所熟知。

然而他们自己却不愿意将自己仅仅局限于所谓的田园牧歌。岜農说:“现实中的乡土是在变迁、分裂和发展的。我们歌唱的田园,是我们想去追求和创造的,人跟自然和谐的一种关系。”

在瓦依那的音乐里,土地是根,而长出来的是什么,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规限。岜農表示,瓦依那的创作主要还是基于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背景里,人和土地的关系——“这里头既有人和自然,也有人和社会。”

就如他自己写的《发展中的板佬屯》,说的就是时代的变迁对一个村庄的影响。队友十八写的《大梦》,则是时代的变迁赋予给每个普通人的迷惘感。

十八觉得这样的迷惘感,其实是有着普适性的。他透露自己在创作《大梦》的时候,受到过美国六十年代民谣运动主将之一,《500 miles far away》作者Bobby Bare的《Detroit City/底特律城》的影响。

同样泡沫破碎的时代,同样的回乡之梦,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底特律城到九十年代的台南美浓,再到这个世纪当下的广西,里面有着同样失落的一代人,被时代碾碎的乡愁,然而成长于这个时代的小镇青年们,他们也有着被全球化与互联网时代的丰富资讯重新捏合起来的其他可能性。

B

初闯世界,那些最早的梦想

“瓦依那”(vareihnaz)这个源自壮语的名字,本是稻花飘香的田野一意。乐队主唱岜農出生和成长于广西南丹县岜岭屯,一个位于桂黔两省交界的山村里。起初这位七零后的梦想还不是玩音乐和做乐队,而是考上大城市的美术学院,做一名画家。

虽然学院派的画家梦并未遂愿,但岜農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来到了大城市,成为了一名平面设计师。2006年,岜農与搭档索力来到广州投奔广西民谣人夜郎。他一边做着设计师的工作,一边跟着夜郎的南蛮乐团演出。在夜郎这个老乡的组织下,他和索力创立的这个乐团开始以“瓦依那”的名义报名参加了佛山电台的演出,首次出现在南方乐迷的视野里。

乐夏舞台上瓦依那唱的《歌声和你在一块》,正是出自2006年他们以这个名字整理出的一张小样。在这张瓦依那最早的专辑里,不仅有《飘云的天空》、《唱支山歌等你来》、《抱个月亮回家》这些早期街头卖唱生涯的创作,还有他的手绘插画及手写的创作小记。就如这个汉名为韦家园的壮族青年当时所写,这些用夜郎的奔III电脑录制的作品颇为粗陋。然而这却是他们对于自己身上的音乐根源,对于本土化最早的思考。

在广州的日子,是真正打开岜農视野的一段时光。音乐上,他接触到了很多之前从未听过的东西,尤其是来自台湾的音乐,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从陈建年、野火乐集、槟榔兄弟这些原住民音乐人,到胡德夫、林生祥、罗思容等民谣音乐人。

在岜農的记忆里,槟榔兄弟专辑里对阿美族歌谣的大胆新编,回归土地的实地录音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身处广州的那几年,他正好又成为了胡德夫和野火乐集、林生祥和罗思容的内地首演最早的那批观众。

2007年林生祥在广州的《种树》巡演现场,演出了他在交工乐队时期的《菊花夜行军》。而《菊花夜行军》这张同名专辑也是台下的岜農,当年接触到生祥音乐的开始。从《菊花夜行军》里的回乡青年个体阿成,到《种树》里一代美浓青年回乡种树恢复生态的人生价值重塑,生祥在音乐中的发展脉络似乎同样给了岜農启发。这个时候的他,不仅重新检视自己的音乐,也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否也如《菊花夜行军》里的阿成那样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刚好这时,岜農读到了盐见直纪的《半农半X的生活》一书。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像书里倡导的那样,回归家乡和土地,过一种“半农半歌”的生活。此前在《阿妹想做城里人》这样的作品里,瓦依那眼中的城市与农村,似乎是二元对立的,各自有着彼此期待的落差。而“半农半X“给岜農的启发却是,在一个农人的眼中,世界不止一条道路。它可以很多元也很包容。

岜農生活和录音的地方

C

新的伙伴,新的音乐理念共同体

人生为何只能有一种选项?这个问题,2017年受邀参加国际有机农业联盟大会的岜農在思考,《大梦》的作者十八当时也在思考。他跟岜農一样成长于桂北的小山村,也一样早早就离开家乡闯荡江湖。从拉萨到上海,从乌鲁木齐到昆明,走遍大江南北的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桂林,以自己母校十八中的“十八“作为艺名卖唱于滨江路上。

此时岜農已厌倦了来回两地往返,开始长居老家实践他的自然农耕法,从半工半歌转为半农半歌。他的艺名也从本名韦家园改为岜農——用他的说法,当地人把广西家乡有着喀斯特地形的山称之为“岜”。繁体字的農上面有曲,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传统的山歌手,一边种地干农活,一边创作和演唱自己的歌。

在十八创作的《年轻的人们要离开村庄》里,他同样观察到了岜農此前在《阿妹想做城里人》里写过的他们那一代年轻人对这片土地的逃离。而在如今这首家喻户晓的《大梦》里,经历过许多不同职业体验的十八,尝试去探讨这一代成长于北上广深之外的“小镇青年”,人生的那些必经之路,是否都是必选项。在自我拷问的迷惘中,他遇到了瓦依那的音乐,与回乡种地的岜農。

他与岜農在《低头种地,抬头唱歌》的新书分享会上认识,随后十八与他的好友路民,追随起岜農的脚步,开始一边“回家种田“,一边歌唱于大地之间。而在经历了数次演出的友情合作后,他们也终于应岜農之邀成为瓦依那的一分子。

“瓦依那是一方土地,以稻田、乡村为视野,歌唱大地的理念共同体。”岜農从来都不觉得音乐应该有着门户之见。当初在广州时,他就是一边跟着夜郎的南蛮乐团演出,一边跟其他“广漂”民谣人交流学习音乐制作。也是在广州,他和瓦依那成为了生祥2011年《大地书房》巡演的嘉宾。

在接纳了新伙伴的加入后,岜農却并不以导师和领袖自诩。在鼓励十八和路民勇于表达创作的同时,他甚至会在他们自己作品的表演时主动成为配角。

瓦依那如今的成员,各自从村庄里走向城市,在城市中吸取到所需的养分后,重新回到村里。重新归来的他们,回归大地的选择本身,也是为了向更多曾经如他们一样陷入迷思的青年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瓦依那:路民、岜農、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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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有机,是因为TA的多元与差异

壮语里的“那”,是水田的意思。瓦依那的“那歌”,亦是围绕着这片水田的耕耘与生活。

回乡的时候,岜農以传统耕作方式,收成长得很慢,但他还是坚持不施化肥农药。他回忆起自己当初在广州外出郊游时的经历,看到乡间菜地里很多个用剩的农药袋,他开始警惕每天吃下的青菜背后,究竟有多少化工药品成分。回到家乡后,他发现身边的村民也是以同样的这种“省力高产”方式在耕作,于是他在瓦依那的创作里,以农药的分子结构作为歌词,以念咒语的方式演绎了一首《灭咒》。

然而岜農表示,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反对农药和除草剂,更加不是为了以传统文明来对抗现代文明。他只是想表达除草剂本身,就是一个蕴含着主流文化清除异己的隐喻,对高产能的从众追捧让大家永远都要在高速冲刺里,追求成为人上人,成为压倒其他选项的唯一赢家。

在岜農看来,大自然并不都是达尔文主义的弱肉强食你死我亡。其实最富饶的田野,不是因为生物种类的少,而因为它的多。就像他的有机田,经历了几年培育后,产量慢慢稳定,田间的小动物也多了起来。

岜農的种田笔记

在《火车飞过我的家》和《青蛙的眼泪》里,瓦依那记录了对工业文明入侵农村后所发生的改变。在岜農看来,瓦依那的音乐里不会有那种直接的批判,压倒一切和打倒一切这类符号化的语言也是他们所避免的。他们只是如实的记录,就如记录下《发展中的板佬屯》和《走地鸡的心情》里那种黑色幽默的例子。

“我看到当下很多人的思维和行为是互相矛盾相悖的,就像《走地鸡的心情》里的那些专家”,

岜農打趣的说:“(他们)教大家用饲料喂鸡,鸡的确长得很快很好。然而他们自己却不敢吃,反而跑去买农家走地鸡(自然放养不吃饲料的鸡)吃”。每次现场表演时,瓦依那都会敲击着一个废铁桶作为背景音——岜農觉得怪异处理,才能体现世界的癫狂,也在提醒听众常规思维之外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

岜農跟孩子们一起唱歌

瓦依那眼中,并不存在一种绝对主流的美学,把一种所谓的主流文明生搬硬套到另一种生态下,必然会遭致水土不服。他举了一个很有趣的例子:为了评上示范村,他们村特地新装了路灯,一开始村民们个个都抢着要把路灯装在自家门口。然而一段时间后,大家就都后悔了。因为路灯长时间的光照破坏了植物原有的光合作用,他们家门前种的丝瓜、辣椒什么都结不出果了。

“在城市我们感叹万家灯火,在乡村我们期盼满天星辰。” 岜農说。

- 全文完 -

原标题:《瓦依那:人生不只有一种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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