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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雅贝斯:切忌向异乡人打听他生于何处,而是要问他去往何方

2023-10-02 19: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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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5日下午,广西师大出版社·纯粹读书会(第170期)联袂特邀嘉宾著名诗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协原副主席吉狄马加,著名评论家唐晓渡,著名诗人、评论家、翻译家王家新,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评论家、诗人敬文东以及《异乡人》作者诗人王键,在北京首开书院举行“旷野里的徜徉与追寻:王键《异乡人》新书分享会”,用词语来回望和唤醒那个“住在每个人身上的异乡人”。现特将纯粹读书会(第170期)文字速记整理推出,以飨读者。

王家新:今天我们在首开书院举办诗人王键《异乡人》新书的分享会,诗选是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出版的。据我所知这大概是诗人王键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诗集,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一个诗歌的总结。王键自己还有朋友们都很看重他这本诗选的出版,出版社也做出了很多投入,所以我们今天做这样一个分享会。

异乡人

作者:王键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04

首先我念一下王键当年大学的同学,也是诗友,现在武汉著名的女诗人阿毛写的一段致辞,她不能来参加这个分享会,特意发了一段致辞,我念一下:“尊敬的各位老师、学者、诗人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是武汉的阿毛,诗人阿毛,王键的大学同学,我在此祝贺王键的新书发布会隆重举行。王键是我们大学同系的同学,不仅是同学,我们还是八十年代末校园诗歌写作的同行者,一起共同见证了八十年代末校园诗歌的青涩和美丽,也共同经历了那个年代轰轰烈烈文学诗歌现场,因此我们有共同的大学生活现场记忆。在校园诗歌这方面来说,王键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出道即巅峰’这样的荣誉,后来他毕业北上,到北京工作,下海经商,成为成功的企业家。他不在诗歌现场,但他的生命的观察和体验一直没有停止过,他的思考、思虑、敏锐、锋芒从未退化,这些可贵的品质使他在回归诗歌后有着别样的魅力与风采,涌现出大批优秀的诗作,在此要特别的祝贺他。另外,从2018年开始我们俩共同主编了每年一卷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诗人诗选,发掘并集聚了一批优秀的校园诗人。今天王键新书发布会在首开书院举行,遗憾不能前来道贺,我特意委托家新老师转送这份祝贺。在此我代表我自己,代表我们武汉——尤其是中南财经大学曾经的校园诗人,祝贺王键的新书发布会圆满成功,谢谢大家。”

王键

我多次见过阿毛,也是很优秀的女诗人,王键的同学,她也是武汉市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出版了很多诗集。这里我顺带说一声,我认识王键就是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一个很隆重的诗歌聚会上——不仅庆祝他们《山湖集》第一集隆重出版,而且武汉其他高校出来的诗人,像我所在的武汉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等高校出来的校园诗人一起,聚集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举办了诗歌研讨会,我第一次在那里认识了王键。我们都共同怀有八十年代那样一份诗歌的青春记忆,现在王键又重新回到了诗歌的道路上。

在分享会之前,我们请诗人阿西,也是王键的朋友,读一首王键的诗歌,有请阿西。

阿西:首先祝贺王键这本诗集《异乡人》的出版,我来分享他的一首诗:《北方七月的雨》。原来选的是一首《星期六》,但是没有发表,所以就选了这首诗,也是满足一个美好应许的约定。当然也是通过这首《北方七月的雨》进入那终将带来澄明之境的风暴之中。

雨越下越大,花园里的蛙鸣也

越发欢快

它们的叫声带着泥土的气息

我能想象它们望天的姿势。

六月的大地燥热、困顿,尽显疲惫

六月一过,北方便进入雨季

一天一场雨的浇灌,让万物从昏沉中苏醒

大地清凉,空气如新生的婴儿

一场大雨胜过那些严肃的话题:雾霾,秩序,

王朝,后工业文明、贸易战等。

被洗礼过的青山显得年轻,如同复活的生命

而突然出现在天际的七色之虹

犹如艰难生活中的一道亮光,

一个美好应许的约定。虽然我们拥有

那么多未曾兑现的诺言,但那些如愿

未必来自那最高的善。今天

我仍愿意怀抱一颗一再放低的心

进入那终将带来澄明之境的风暴之中……

王家新:谢谢阿西,在七月天这个时候读这样一首诗,非常合适,相信也会唤起我们大家的一些感受。现在我们这个分享会正式开始,我是王家新,今天被出版社邀请作为一个主持人。我给王键这本诗选《异乡人》做了序,我简单介绍一下王键的创作和生活。王键是湖北人,我们湖北老乡,而且是湖北黄冈人,闻一多的故乡,你们可以在他的诗集中发现他经常写到闻一多。1985-1989他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叫财经学院,后来叫中南财经大学,后来又改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王键读的是经济法专业,大学期间他就热情参与校园诗歌运动,在武汉的一些诗人,比较有名的像黄斌、沉河、夏雨、刘源、阿毛。这个大学出了不少诗人,发起了新学院诗派,他给自己起的笔名叫“楚石”,挺有意思,楚国,他来源的地方,石头般的锋利坚韧。他们一起办诗刊,王键很活跃,他们雄心勃勃的声称要寻找中国的诗神,这是八十年代。

1989年大学毕业之后王键到中央某个国家机关工作,这是分配,不是自己找,工作过短期几年。在九十年代他就毅然辞去了公职,自己下海经商,创办企业,他想走一条“实业救国”的道路,也是一位比较成功的企业家。后来他把他的企业卖掉了,想专门写诗——感到太累。在这之后他又举家移民到温哥华,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他的诗作渐渐少了,但是就像阿毛所说的,他并没有停止他的思考,他对诗歌的准备和磨炼一直在持续,还是有一些诗作。举家移民到温哥华一待待了七年,现在还是在那边和中国两边跑,所以他为什么取《异乡人》这样一个诗集名,为什么“异乡人”会成为他诗歌的主题,也是从他生活中来的,他切身的生命经验体验中来的。当然他的创作比较丰富,不限于这个主题,但是是一个主要的主题。近些年来王键回归了诗歌的创作,和武汉的诗友们共同创办了《山湖集》这样一个诗集,目前出版了五集,主要是王键和阿毛主编。这样一本诗集集聚了许多以武汉为中心的诗人,当年从校园出来的诗人,是非常有质量的一本诗选。王键是重新被缪斯找到的诗人,我完全赞同这样一个说法,因为他是一位献身于诗歌的诗人。他不同于一般的有些写诗的人,玩票,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一生献给了诗歌。诗歌给他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辞章之事,这关乎到他生命的存在、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救赎,所以他不会放弃诗歌的。我们今天读他的这本诗集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人生追求诗歌追求的一个结晶。

这是我对王键一个简单的介绍,下面我想请我们的嘉宾来分享他们对王键诗歌的感受,首先我们请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也是我们很多诗人包括王键的朋友——吉狄马加先生先来谈。

王键《异乡人》书籍展示

吉狄马加:非常高兴在这样一个很特殊的季节,大家知道这段时间很热,有这么多朋友,包括今天在线上的朋友和我们共同在一起分享王键的这本诗集的出版,今天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分享活动。天气热,那么多朋友参与,表达了自己对这本诗集的一种热情。刚才家新已经说了,王键这本诗集的出版,我们很多朋友也是比较关注的。王键是上一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写作,跟缪斯结缘,我们知道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兴起的中国的现代诗运动,唤醒了很多热爱诗的人,包括写作者也包括读者。所以在那样一个年代有很多诗人包括写作者他们都一直在追寻诗歌,可以说一直没有放弃。大家看到王键的这本《异乡人》诗集,朋友们都会很认真的阅读,也会注意到他这本诗集是他2010年之后写的,也就是刚才家新说的他又开始回归诗歌,当然他仅仅是重新拿着笔开始写诗,重新开始写诗。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校园大学生诗歌运动过程中已经有很多作品进行了很多诗歌实践,也写了很多作品,所以说那个时候也是活跃在校园里面的大学生诗人。我们热爱诗的人都知道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爱上这个东西了,可能这一辈子都很难放弃它。有的时候因为特殊的原因没有写,但并不等于他的诗心已经没有了,所以我认为他有这样的一颗诗心,另外怀揣着诗歌的梦想,总有一天在一个特定的环境特定的语境下,他的诗心会被唤醒。我看王键的这本诗集差不多从2010年之后一直到近几年,这本诗集可以说是他这十几年的一本比较有份量的诗集,所以还是要向他这本诗集的出版表示祝贺。

大家也看到他这本诗集的标题用的是《异乡人》,我觉得用《异乡人》除了他现在在中国或者美国两个地方来回走,当然也到世界别的地方去。其实我觉得这个诗集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象征,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我们这个世界上作为人来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异乡人。我们在这个世界不断地旅行,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相对于肉体的故乡、现实的故乡,这个故乡的存在,时间和肉体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存在时间永远是可以测量的,但是我认为诗人永远有他精神的故乡,也可以说他在异乡的时候一个诗人可以有他想像的故乡。人永远在远离故乡或者重新在寻找故乡,而在不同的地方又找到了异乡的时候,它可能变成我们人生的一种常态。我认为这个可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在这样一个资讯比较发达的时代,就连肉体来说很少有人一辈子就在他那个乡村里待着,从出生到离开这个世界,这样的人几乎是很少的。

最可贵的——读罢这本诗有这么三点感受,一个感受是他重新拿起笔写,他的写作有一个在场感,这个在场感你可以往前推。如果说若干年不写诗了,我们重新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往往我们在写作的时候很难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在场的感觉,我认为王键有这种在场感。这种在场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虽然很长时间没有写作,但是我想这十来年不等于他没有进行有关诗歌方面的这样一些思考,他肯定是在不断地阅读。所以我觉得在阅读他作品的时候这种在场感,就是他这十几年写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一直是在伴随当代诗歌历史进程的诗人。在他的作品中没有中断感,我认为他的作品具有很强的在场的诗歌的行动力,行动力对一个诗人来说很重要。我们今天的写作不可能离开今天的语境,我们对诗歌的这样一种表述,虽然每个诗人在不同的时候他的写作都是不一样的,但是整体说在一个大的诗歌语境里面,可以感受到王键的诗歌具有一种在场性。他没有落伍,甚至他中间有很多作品还进行了很多很好地形式和语言方面的实验,我觉得这反映出他作为一个诗人的敏感,这是我的第一点感受。

第二点很可贵的是现在诗歌写到现在,诗人往往都很注重形式修辞这些语言方面的东西。当然从诗歌本身来说,如果离开了语言作为一种核心本质来谈的话,诗歌就失去了它很多魅力。我们也很难把语言的创造、新的形式的创造和诗人所呈现的内容简单的分裂开,但是非常可贵的就是他的这些作品尤其是作为一个现代当下的诗歌写作,我觉得回到生活的细节,回到真实这方面。我觉得读他的诗感觉很亲切,这个亲切是他写的这些东西是他的日常的生命经验,把日常生命经验和他自己当下的这种写作,我想他力图寻找到一种更好的方式或者更好的艺术形式。但是让我感到很亲切的是他这些作品一看就是他的那种生命经验,而这种生命经验他是很注重细节的,他的诗的切口都很小,他不是切口很大的,写一个很大的主题性的写作,不是这样的诗人。最重要的是他的个体生命经验,往往是我们的世俗生活,我们在平常的日常生活中或许和王键都有一些同感,但是我觉得他在呈现他的这样一些心路历程方面,他的作品给我很亲切很温暖的感觉。阅读他这些诗歌可以感觉到就像一个老朋友在倾诉,跟我讲一些他的故事,讲他的一些经历。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诗歌如果和我们的现实发生对应的关系,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诗人还要提供个人的,就是你讲述的东西是你的心灵的感受,是你想告诉我们的你的这种感知,我觉得可以整体反映出诗歌的这样一种完整性。

第三,我读他的诗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他的诗有一种时空感。我觉得诗人如何在写作过程中把个人的想象,包括你的生命坐标能不能放到更大的时空坐标上来看,实际上也反映出一个诗人是不是具有一定的哲学性的思维。我觉得他有些作品试图在追求这方面的这样一个高度,这个也是当下诗人需要的。所以我并不认为一个诗歌切口很小,他写的很具体他就不具有形而上的东西,所以我看他的有一些作品——当然这些诗歌在里面不是很多,但是有一部分,我觉得他还是有很多形而上的,对一些人类生命终极问题的思考,这个对我来说也反映出王键在写作方面有自己的很多想法。总之,他已经很多年不写诗,然后他在2010年又开始重新写诗,我觉得也反映出他对诗歌的这样一种钟情。这本诗集不仅仅作为王键个人很重要的诗歌收获,我们作为他的朋友,我们从这本诗集里面也可以得到很多启发,就是我们诗人在今天的写作中怎么能更好的在我们的这样一种写作过程中,怎么回到个人的生命经验中。很具体的东西,但是又能让这些诗,让他所经历的东西能深化成有一定精神象征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是他这本诗集最大的特点。

为他这本诗集写了个推荐语,我也是读了他的诗之后写的,我可以简单的念一下,我说,王键“对诗神始终不渝的忠诚,是作为诗人的王键一种浸透灵魂的追求,也是因为此,他的诗成为了他生命的一种方式,没有虚妄过度的修辞,但从字里行间却能感受到真诚的呼吸,读这样的诗,会让你温暖并体验到,一个久违的朋友在与你结伴而行”。

我要再次向他这本诗集的出版表示祝贺,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阅读到这本《异乡人》。因为诗歌一旦出版了就变成一种公共的产品,它在不断地游历,我希望这本诗在游历过程中,从这双手传到那双手,有更多的他的知音会和他结缘。我也希望王键作为一个异乡人永远不要忘记他的故乡,我就说这么多,谢谢。

王家新:非常感谢吉狄马加先生,马加兄讲得很全面。他其中讲了三点,一个是王键的创作给我们一种“在场感”,他从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进程来看这种在场感,王键不能说始终在场,但是在场。第二他谈了王键诗歌的特点,比如立足于个体生命的经验,他的一些诗很具体,有很真切的细节,从这个角度读他的诗看他的诗。第三,他从更开阔的视野来看王键的诗,虽然王键的诗的切口比较小,写个体生命的经验体验,但是具有普遍的意义,从更开阔的视野来看具有更普遍的意义,而且王键从他个人经验出发有一种终极性的探寻或者追求。他形成了自己这样一个精神的向度,这也是非常可贵的。所以马加这三点谈得很好也谈得很准,给了我们三种进入王键诗歌的角度。最后马加念了他给王键诗集写的推荐语,马加亲自念了一遍,真是写得好。每个字都是马加很真实的想法,他真正读了王键的诗,对他的创作有切实的了解,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不是套话,所以感谢马加先生。

现在我们请老朋友也是著名的女诗人童蔚读一首王键的诗。

童蔚:特别特别为王键高兴,王键送我这个诗集上面写的是“每个人身上都住着一个异乡人”。后来我特别想告诉王键,有的时候故乡竟然成为你永远回不去的异乡。我念王键的一首诗,我为什么选这首诗呢?我觉得在这首诗里头王键确实把诗歌和宗教的情趣融合在一起了,题目是《密闭或敞开》。

硕大的原木,带着

密闭的时间

它们在海上行走

最终走入这片海边的滩涂

那些白色垃圾袋遮住它们疲惫的面庞

雨后的天空,升高了很多

我漫步到这片海滩,大片的

阳光像是从天外轻泻下来

这片荒滩顿时温暖和明亮起来

大海、沙滩和成堆的原木之上

是一个打开的空间,突然飞入的

树状的海鸥群在叫唤,他们把声音

放到了最大,似乎要让那些

看不见海的人也能听到。

我让鞋子敞开,光脚走在沙滩上

我走进水里,海水分开,露出

底部的泥泞和道路

我进入,位于海底,闪电的家乡

童蔚

王家新:非常感谢童蔚,听她朗诵王键的诗,听她的声音,让我想到了她母亲的声音,她母亲是著名诗人郑敏先生。最后一句“海底闪电的故乡”,特别好,这个意象让人难忘。王键送给童蔚诗集的题词“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一个异乡人”,我也挺感动,听童蔚这么一说,这是一个主题,一个永恒的主题,无论古今中外。前不久马加兄请我和美国诗人施家彰和他的夫人到他的故乡大凉山,主题就是海德格尔的名言“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当时我很有感触,他的老家不在了,但古老的火塘还在,就在那里重新建了一个家。里尔克有一句诗“啊故乡,何处是故乡?”我觉得比海德格尔的名言更能调动我们的情感和想象,是啊,何处是故乡?马加兄刚才也提到关于故乡异乡这样一些主题,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们请著名的诗歌批评家,也是王键的朋友、诗人唐晓渡先生分享他读王键诗集的感受。

唐晓渡:首先还是祝贺王键这本诗集的出版。说来王键也是一个资深诗人了,想不到这还是他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在座的都有一段有关八十年代“校园诗歌”的记忆。当年王键在读的时候我在《诗刊》,那时就有过联系,只是印象不深,也没有见过面。从家新的介绍里我们知道王键当时一直在线,不仅自己写,还和伙伴们一起办刊,为活跃校园诗歌做了很多工作。当然回头看,或用一个比较沧桑的说法,那是王键创作的“前史”,所写的,多还属于“练习曲”。这本《异乡人》就不一样了,内中所收,都是他经过了人生和心灵的双重历练,且驻笔十多年后写下的。其成熟老到,足以使之配得上“作品”二字,并因此赋予了他的这本处女集以特别的含义,真正当得起他精神的里程碑。

类似王键这样,有过下“海”复上“岸”经验的,在当代诗界同仁中并不罕见;其间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段“野蛮生长”的经历。这段经历隐含着多少酸甜苦辣我们尽可以想象,需要追问的是他因为什么又为了什么要回来?是要圆一个青春期的梦想吗?也许吧,但还不如追问诗歌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记得阿多尼斯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说对西方诗人来说,诗歌更多和文化有关,而对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世界国家的诗人来说更多,并且首先与生存有关。这里的“生存”,当然首先意指精神的生存。保罗·策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诗歌之于他好比生存之海的透气孔,没有这个透气孔,他就会被淹死。

不错,王键通过“下海”获得了经济上的自由,但我们却不能因此就推论说,由于挣了足够多的钱,他就又开始写诗了。在我看来,经济的自由与否,从一开始就不是,不可能是,至少不可能仅仅是导致王键离开和回归的主要动机。事实上,写作之于个体生存的关联,要深刻和复杂得多。稍稍用心读一读《异乡人》就会发现,写诗对王键来说,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不管他在国内在加拿大还是在美国,写诗对他来说甚至是一块时间飞地,驻留其间,关系到他生命的实现、灵魂的救赎,更重要的是他精神的生长,他自我的生成。我知道很多人害怕见到这些“大词”,但谈诗歌写作,就绕不开这些问题。《异乡人》不独对王键自己有这样的意义,就当代诗歌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的复兴运程而言,这本诗集也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角度。

“异乡人”本来就是中国传统诗歌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所谓“可怜今夜月,独照异乡人”,“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传统诗歌里“异乡人”多和漂泊流浪孤独失根的状态有关,是一种现实的处境和心境,所系者则多为亲情,是一种亲情的缺席,一种巨大的遗憾,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被动和消极的东西。但在现当代语境中,其含义则有了巨大的改变。这种变化自我们的父辈开始,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天下为家”的豪情。到了我们这一代,其诗意内涵则又有了新的转换。这种转换怎么从当代诗歌中浮现的?印象中有两个节点,其一见于1984年前后北大民刊《北极星》发表的海德格尔评荷尔德林《漫游》一诗的译文;其二是稍后上海的一本不定期民刊,刊名就叫《异乡人》。这本民刊当时显得够阔气,是铅印的,装帧什么的也相当讲究,或许是有朋友资助。

还有一个影响源头和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作家加缪有关。他那本著名的《局外人》翻译出版不久,就有人指出书名应译作《异乡人》,我不懂法语,不敢置喙,从国内后来的译本书句都翻作《异乡人》来看,应该是有道理的。语义上“异乡人”比“局外人”更宽泛,可包容后者且不为后者所限,同时和加缪对“乡愁”“还乡”的持续关注也更加契合。

“异乡人”的概念和对故乡的追问,对漫游意义的追寻是联系在一起的。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则更多地与反叛和出走、远游和历险、寻找和回归有关。这样的心路历程对我们至关重要,而在我的印象中,在王键之前,似乎还没有哪本诗集以此用作书名。当然就此说些现成的观点很容易,但要辨清这一概念对当代诗意的转换变迁意味着什么,就不那么简单了。无论如何,如今我们说到“异乡人”,内涵相对于中国传统诗歌,已大不一样了,其中出走以至自我放逐的层面甚至成了一代人精神生长的标识,且更多主动和积极意味。自七十年代末到整个八十年代,中国诗歌界,包括文学界文化界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乡人。这样的自我发现与社会文化的开放互为因果,并在彼此作用中步步深入。你突然觉得原先被认作精神家园的那种环境不再适合你,不仅盛不下你,而且变得有点陌生甚至格格不入。似乎在呼应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远方的召唤,在你的心中也有什么在醒来并开始猛烈生长,其速率足以令你在过去的朋友甚至家人中变得陌生,成为一个异乡人。这样的“异乡人”似乎更对应于英语的stranger,意指陌生人,奇怪的人。以其自谓,既突显了传统文化中这一称呼隐含的排斥或被排斥之意,又暗中修改了主体的逻辑,将“你是陌生(奇怪)人,你不能进入到我们这个圈子”,修改成“我是自由的陌生(奇怪)人,我不在乎是否被你们那个圈子接纳”。所以把加缪那本小说的书名译成“局外人”,也自有其道理。

分享会现场

所有这些与王键的《异乡人》一诗似乎并无直接关系,其实不然。那首诗字面上涉及的是某种语言的悖谬:我在北京讲普通话却改不了某些乡音,因而被视为异乡人;讽刺的是回到故乡,又因已说不了地道的方言,同样被视为异乡人,这样,“异乡人”似乎就成了某种摆脱不了的宿命。我们都知道语言和文化是有机关联在一起的,因此语言的悖谬就是文化的悖谬,语言的宿命就是文化的宿命。以这样的视角去看整本诗集,就可以发现王键对“异乡人”命运的认可所牵动的那种巨大的精神变迁。我相信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键在那首诗的末尾,将其一生远足的归来喻作秋日的雄壮凯旋。不过说实话,读完这首诗时有点遗憾,觉得如果处理成反讽就更好了。秋天的凯旋有点太闹了,精神上的回归没那么雄壮。当然王键不是特例,可以说他的身心远足与当代诗歌四十多年来的发展轨迹是同构的:不断地出发,不断地漫游和历险,不断地回归生成。这倒是完全契合中国传统文化“无往而不复”的内在图象,但“异乡人”的意味也因此完全变了。它不再是某种被动消极的精神元素,不再是因为迫于生计啦,被征召或被贬谪啦,诸如此类所导致的那种不得已的人生处境,而是变成了个体生命在精神/语言上不断受困,不断突围,不断生成的重要表征,某种相对说来更多积极主动意味的身份,就好比王键引用的雅贝斯所言,你只有首先成为一个异乡人,异乡人才会允许你成为自己。这里的“异乡人”,相较于当下即刻的自己,那个既成的,或人人熟悉的自己,反而是某种更本真的存在。它不仅预示着变化而且就是变化本身。由此,不断地在自己身上发现“异乡人”,并经由他的允许尝试成为真正的自己,可以视为诗对我们的一条道德律令,它要求一个真正的诗人将诗和自我命运的一体担当。

王键《异乡人》书籍展示

有关王键的“回归”,家新在诗集序言中分析得非常好。作为个体生命,诗人写作首先是出于一己的热情、信念、挚爱,但他实际上是被诗神眷顾的,也只有在诗神的眷顾和感召下,所谓“回归”才会发生。当然,王键是携着他经过人生历练后对生命和语言的全新感悟回归的。那种更多囿于校园经验、充斥着由自我中心生发的幻觉幻象的青春期诗歌已是昨日黄花,他需要做的,是为正在诗神凝视的目光中持续涌动着的那个更为深邃和复杂的新世界赋形。这是一个经历过在自己身上发现异乡人,且经由相互对峙而相互转化、彼此生成才会形成的新世界,曾经作为“他者”的异乡人,此时已然成为这个世界的有机组成,并将为这个世界接引更多的“他者”。此时的写作更迹近某种“轶名写作”,而非年轻时更多诉诸的人格投射。人格投射在任何写作阶段都是难以避免的,但一个诗人成熟的标志,恰恰也在于超越人格投射。我们的成长肯定是有轨迹的,我不喜欢那些涂抹自己脚印的人,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嘛;但人生也好,写作也罢,确实也会有一个飞跃的时刻,使我们更配得上诗的时刻。正是这样的时刻,使一个人即便在没有写诗的情况下,也无负于诗人的称号。我们才能称自己是个诗人。既然史蒂文斯说金钱也可以是诗,那当然也能说芯片也可以是诗,经商也可以是诗,关键只在于我们能不能配得上诗。由此,什么是异乡人,为什么是异乡人,成了王键的诗反复提请我们注意的诗学问题。

王键有几首和时间有关的诗,都很有意思。《时差》一开始就直指前面说到的那块时间飞地。诗的时间和物理的时间没有关系,其密码就存在于诗意呈现的瞬间开合,你永远无法确认记取。这首诗后面写到时间的针脚密密麻麻,正是海德格尔所谓“敞开和遮蔽”留下的时间印记。敞开同时也是遮蔽,我们不得不借助语言来抓住这诗意的瞬间开阖。写爱德华王子岛的那首涉及隐藏和裸露之间的关系,可视为同一主题的变奏。王键2010年以后的诗越写越好,一方面越来越开阔,一方面越来越深致,应该说均得力于他对诗意时间的领悟,循此才能解得他所谓“海底的闪电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意思。类似的诗句还有“我喝下明天的梦,进入梦中/然后放飞鹰,取出石头中的火”,等等。“海底的闪电”、“石头中的火”都是些瞬间开阖的深度意象,能一把抓住这样的瞬间是诗人的天职,也是他的荣耀。因为这些瞬间对我们的生存,对我们灵魂的自我认知来说太重要了。当然诗人作为“文化中间人”的角色也很重要,未来的诗歌还要在愈趋全球化的语境中继续发展,可能这方面的权重会越来越大,受到的关注会越来越多,但无论如何,真能使一首诗获具生命的,还是那些相互发现的瞬间。文化可以习得,相互发现却独一无二。想想《现实主义的判断》一诗中那左倾右倾后的华丽转身吧,何其荒诞又何其真实的照面。如此精细的世界内部揭示,较之青春期写作的人格投射、人格表演,或对浪漫主义愿景单相思式的追逐,真不知要本真和结实多少倍。

如此是否可以说,诗歌所属的那块时间飞地即生命和语言的本真之地,而王键的归来,正是不断归向这样的本真之地,因为那才是始终活跃在他身心中的那个异乡人,意欲他远足后回归的真正故乡。故乡总是让人安心的,但真的如此吗?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以使我们更靠近本原的存在;然而,什么才是本原的存在呢?如今这个世界与诗,与诗意的灵魂似乎越来越格格不入,越来越分离;置身这样的世界,所谓人生,也越来越像是王键诗中所说的“獠牙人生”,那么,是否也正因为如此,诗对我们,对个体生命的灵魂,才显得格外致命呢?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倒是想到杨炼多年前一个以悖谬对悖谬的诗句,说的是“回不去时 回到故乡”。

王家新:谢谢唐晓渡先生,主题很集中,除了谈异乡人,还有王键诗歌的精神追求这样一个主题。你讲的过程中我也在浮想联翩,最近昆德拉过世,我们看媒体都称昆德拉是“欧洲作家”,不是捷克作家,也不是法国作家,就可能是根据他作品的性质定的。我记得昆德拉对欧洲人有这样一个定义“欧洲人是对欧洲怀有怀乡之思的人”。由此我也想到松尾芭蕉的一首俳句:“当我听到布谷的叫声的时候,即使我在京都,我也思念京都。”乡愁是与生俱来的,甚至形而上的,即使你在京都。昆德拉也是这个意思。晓渡的发言谈得更具体,把这样一个永恒的人生的命题,从我们这代人的精神困境、我们的必然命运,从这个角度来谈的,他不是抽象谈这样一个永恒主题,他结合到一代人的精神困境来谈。

唐晓渡:王键这诗里,当他发现自己身上竟存在着一个异乡人的场景是你好像在和自己用世界语交谈。很有意思的一个场景,用世界语交谈的时候,这个世界语肯定是人类一大梦想。我觉得只能说暂时受挫了,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人尝试,我相信还会有人尝试,所以在这个之前我们可以把漫游、把出走本身作为故乡的一部分,你的命运就是你的故乡。

王家新:晓渡也谈到了王键的可贵之处,异乡人作为一种身份一种命运,他担当了起来,他也引用了王键后记中雅贝斯的话,只有你成为异乡人,异乡人才允许你成为自己。这样一个人生的辩证,也让我想到瓦雷里的话:成为另一个,成为你自己。瓦雷里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述的。在王键的创作中体现了这样一种精神的历程,晓渡谈得很具体,这也是我在读王键诗歌中的一些感受。我们现在请同样来自湖北武汉的女诗人袁恬博士读一首王键的诗歌。

袁恬

袁恬:大家好,说来惭愧,今天在座的各位老师都是王键老师的老朋友,我是一位新朋友。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王键老师,真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一些。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读了这个诗集之后我能感觉到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能感觉到心性上我们有非常相似的部分,王键老师的这些诗让我感觉到他背后的那颗心灵非常真诚。我废话不多说,读一首比较靠后的部分,在153页的《节制》。

语言都是多余的,只用石头

不,连石头都是多余的——

至少它的某个部分是这样的!

这里是秋天的出口、冬天的入口

大地正一点一点褪去它沉重的外衣

呈现出他至美的荒芜

走在同样时间的道路上

你去掉心里一切的辎重

那感觉仿佛瞬间的失重

通过一间通透的大窗户

你看到辽阔和简洁:

那种美大气,去繁就简

你发现事物的真理并不总是

隐藏在事物的背后

而道路显然过于繁复。

这首诗是很有哲理性的,最后这句而道路显然过于繁复,我读到的时候想到了尼采的那句在“山林中最近的路是从山顶到山顶”,就是非常有洞见的一首诗。除此之外我能不能再读两句,我发现这首《夜航》里面有两句我非常喜欢,也算是点了异乡人的题,在194页。

什么是漂泊?当我们对某种高速度失去

感觉时就是漂泊,譬如飞行,

譬如人生。

谢谢大家。

王家新:谢谢袁恬,她本来是北大的哲学博士,所以她能够发现王键诗歌的哲学性,或者人生的更普遍的更耐人寻味的东西,它不是抽象的哲理。我再补充一点,晓渡谈的一点比较重要,“异乡人”主题过去是比较消极性的东西。我们读中国古典诗歌一些乡愁的东西,就非常愁苦,似乎异乡人这个主题本身就带着消极性的东西,但是王键把它转变成更积极的东西。他承担了这份命运,甚至有意识地自我放逐,走上了精神放逐之途,为了成为自己,这点谈得也是非常富有启示性。接下来我们请著名的文学批评家、诗歌批评家、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敬文东先生谈谈。

敬文东:大家下午好,首先,要祝贺王键兄出版了他人生的第一部诗集!然后,还要祝贺这本书做得很漂亮,这要归功于出版人的专业品质。

我是第二次见到王键兄。第一次是在他靠近机场的别墅里边,那时候“新冠”非常严重。君子温润如玉——是他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后来我当面说过。上次一别,去年暑假,在我和家人去大兴摘西瓜的一天,他把诗集发来了。刚收到时,我只是匆匆忙忙读了几首诗,但也感觉到,王健本人给我留下的印象跟这个诗的情性是一致的。

现在回到王键的诗。最近几年,韩国裔的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中国比较火。他说焦虑这种心理疾病是二十一世纪特有的疾病,在论述中他给出的证据十分令人信服。我们还可以再看看另外两个人的观点,同样为我们提供了认识类似问题的独特角度。一个是李洱,中国当代小说家,他说:真理的对立面也许还是真理。比起说真理的对立面一定是错误,前者的看法无疑更有洞见。另外一个人是莫林斯,动物学家,他说现代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跟他的伟大成就做斗争,现在的人类历史就是跟自己的成就做斗争的历史。而一个我们更熟悉的人,伟大领袖列宁同志也曾说:历史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我们本来是想进到这个房间,但是我们却总走到那个房间。我想说的是,我们人类本来是想奔向一个光明的积极的目标,但却往往走到其反面。从两次世界大战到当下,这个情形越来越清楚,因此我将现时代命名为反讽时代。这一百多年来,反讽时代差不多以加速度的方式来到人间。由于中国也加入全球化运动,这成为了我们某种心理疾病,所以中国人也开始进入到反讽时代。不断地走向愿望的反面,这就是焦虑症忧郁症等等心理症状的来源。汉语确实有点“鬼灵精”的气质,我们说要达到某个“目的”,和我们把死者所安葬的那个“墓地”,它们的发音是相似的。或许,现代人的目的就是墓地?相似的例子是,比如我们很强调努力,但奴隶社会的“奴隶”和“努力”听起来差不多。韩炳哲可能不懂汉语,他如果知道在汉语发声中目的等于墓地,努力等于奴隶的话,对焦虑症的讨论会显得更加直观,更加形象。而在这样一个反讽环境下,我们的当代诗人又该怎么做?这时又重新回到了海德格尔提出的问题:在黑暗的时代诗人何为。

《异乡人》这本诗集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王键兄发声方式的变化。发声方式的迁移本身就是一种先进的蜕变,罗兰·巴特认为所谓风格就是心境的蜕变。当然,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心境,用语言哲学的说法就是心境本身就是个稠密的语言地带。动物无所谓心境,因为动物因为没有语言。王健的口吻与心境的蜕变体现在发声方式上,我特别关注到两点。一个是一种慵懒口吻的出现。这种慵懒却并不是消极的,在今天这样一个需要爆发力、需要狠狠秀肌肉的时代,慵懒意味着从容,意味着心态的宽放。对于外部世界,他的诗句不生抱怨也不造作粉饰,反而是显得非常从容舒张。这样的诗在他诗集中比比皆是,我首先想分享的是诗集67页的《其实我说的不是钱》:

说到钱,我更喜欢叫它银子,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它有更加真实可感的形象

像辰星,像船,像来自大海深处的

白色贝壳。身体里过滤过千年流水

而现在的钱,比纸薄,比阿拉伯数字轻

轻于鸿毛,轻于白云。

有人说它是黄金的第二张脸,但是

它再也不能像黄金那样

在天空中舞蹈和歌唱。要我说,

它是变暗了的白喉。在这喧嚣的大时代

合唱里它唱哑了自己。

诗句里面有一些轻微的责备,但是没有抱怨。可以说,王键找到了很适合在这样一个心理焦虑症充斥着的反讽时代里的发声方式,这跟王键兄的修心有极大的联系。

另外,虽然口吻是从容、慵懒的,但实际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质就是熟透的口吻。这一点特别重要,熟透意指果子的得时,不早一分不晚一秒,所有果子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达致真正的成熟。然而,我们今天吃到的许许多多东西都是催熟的,不是得时而来的、一种自然的成熟。因此,这种口吻让人读来很感动。这也是马加兄刚才提到的仿佛有一个朋友在陪伴我们而行。熟透的语调和语气,特别感人。刚才那位哲学博士已经读到了这样一首诗,89页的《忠诚》,很深刻标示出一种熟透了的口吻:“说到忠诚,哦,朋友/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这个地方说到我唯一能做的事,既谦虚也是非常骄傲的姿态,“我忠于一些虚无的事物,也忠于一些具体、卑微的事物……只是我的忠诚跟你的不同/比如,对国家的忠诚/我习惯用批评表达。因为,我坚信这样一种态度——‘国家啊,我可不是你的反对者,我只不过是生活。’而我的生活不过是想——可以安详地。‘对心爱的人说起爱’。”我认为这种熟透了的口吻其实是包含着慈祥、仁慈。所谓修辞立其诚,但真诚只是仁慈的一个起始阶段,而不管是在儒家还是佛家看来,仁慈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它强烈暗示着爱,这点在《异乡人》诗集里体现得相当清楚。

不管是慵懒着的还是熟透了的口吻,其实都是为了抗击焦虑。韩炳哲还说过一句话,焦虑意味着暴力始自内心,从此我们的暴力不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自己对自己的打击。所以,今天全球估计有十分之一的人患有焦虑症,同时,患病者的年龄越来越低矮化,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而王键这两种相辅相成的发声方式,对于我们这样一个高速的、总是秀肌肉的又需要爆发力的时代而言,既能缓解诗人本身的创作紧张,同时也能缓解读者的内心紧张。所以,我在读这个诗集的时候,感到很舒服、很平和,和阅读一些“暴力诗人”的作品是完全不同的。

王键这种诗歌口吻,或说这种写法就是为了获得一种平静的心境。我还找了一首诗叫《节制》,在153页,将平静表现得最为典型。这首诗特别能表示心境上的安宁,这也是我们每个人在今天最渴望的奢侈品。我想需要强调的正是,平静的心境、干净的空气、不花钱的东西、没有噪音污染的土壤、健康的身体……往往是这些不需要花钱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奢侈品。这本诗集能使人获赠一种平和的心境,这是非常宝贵的。因此我还想谈谈善这个概念。蓝蓝推荐时谈到了善,这个发现很有眼光,因为按照中国古人的传统,人的美不来自于其他外物,正来自于善。美的东西一定都是善的,虽然善不一定都美,但是没有善绝不可能有美。这和西方的美学观点不一样,西方把真和美联系在一起,而汉语则强调诚和善是美的至关重要的来源。中国古人有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善也是需要修炼的,所谓止于至善,至善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人生境界实现了最后的、最高的完成,是最圆满的那一刻,因此可以止于至善了。

《异乡人》这本诗集给我最大的体会(也是我特别想看到的一种诗歌样态),是它表达出从善如登的态度。另外我还想说的是,过去,我们的文学理论倾向于认为文学作品是对现实世界的反映,就像照镜子一样的反映。但文学尤其是诗歌和小说,应该要站在虚构这一边。这意味着诗歌和小说将不断地对发现、发明一个又一个的新现实和新世界,以此来印证我们所生活着的唯一一个现实和唯一一个世界,乃是不圆满、不完善的。我们的诗需要并能够对唯一现实发出批判,以在诗歌中虚构的世界映射现实世界的缺陷甚至是丑陋。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几经迂回又重新回到了孔夫子提出的诗教传统,一个伟大的诗教的传统。

而王键诗歌创作中的平和心态,以及对这个世界永远怀有善意的特质,实际上就是在试图通过对发明一种全新的现实,从而让我们重新回到诗教的传统。这对我而言启发很大。我就说这么多,谢谢大家。

王键《异乡人》书籍设计展开图

王家新:谢谢文东教授的发言,谈得很细,而且都是结合的不同的具体的文本谈的。他也具体涉及到的音调、发音的方式、诗歌的姿态等等,他谈到王键这种语调的从容。语调的从容也不一定就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多年王键修炼的一个结果,形成了这样一种语调,而且从容中依然包含了某种很敏锐甚至尖锐的东西,就像玫瑰一样,玫瑰有花瓣也有刺。文东所谈的“从善如登”,不仅是伦理意义上的,也是一个诗人精神意义上的,王键的全部创作人生历程正体现了这样一个历程,从善如登,是非常艰难的,但他没有放弃,一直在坚持,付出自己生命全部的追求,达到这样一个境界。现在我们请著名的女诗人、批评家杨碧薇博士读一首王键的诗。

杨碧薇:大家好,特别有意思,因为我最早选的也是袁田选的那首诗歌,但是我当时犹豫了一下,后来我想选王键写的闻一多系列的诗歌,因为首先王键是湖北人,闻一多先生也是湖北人。其次我是云南人,闻一多最后也是在云南去世的,我在大学期间去昆明看过他那个殉难处。在闻一多的殉难处现在仍然有一个牌子,它现在是一个保护的单位,之前那里有一个扇面写着李清照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旁边有一个闻一多先生的画像,我之前每次去昆明都会去那个地方。在王键的闻一多在西南联大的组诗里面,我本来想读第一首诗叫《刻石》,王键的诗歌里面有很多地方都在写石头,但是这首诗有点长,所以我选了更短的一首诗叫《翠湖散步》,在这本书的第220页。

从西仓坡被逼仄的斗室

到翠湖,只需要步行五分钟

你倾心于这一汪活水

乱世中的翠湖,似柔弱又坚强的好女子

她用温良、隐忍而深邃的品性

接纳你的浩叹和绝望的吟唱

苦闷的日子,它已成为你精神的一个

秘密出口和对谈者

虽然,她并非你梦中的水乡——

那更加辽阔,更加遥不可及的!

你数着缓缓前行的步子

你走过了多少?从北平到青岛到闻家村

到长沙,最后来到这处一样不能安身的春城

那些到冬天便从寒带飞来的红嘴鸥

它们穿过枪林弹雨,仅为了在这温煦的

湖水上同你一起引颈高歌一曲?

这时,南非的大雁,像炮弹一样掠过

水面,惊起翠湖一片慌张之色,

而放空的月亮,仍然出来

冷静地照着你前行。

杨碧薇

王家新:谢谢碧薇,听你的朗诵也读了文本,有很多感受,这首诗也呼应了文东教授所说的语调。“放空的月亮仍然出来,仍然出来/冷静的照着你前行”,这样一首诗看上去单纯,但是也比较复杂。这是王键诗歌的一个特点,单纯而又复杂,复杂而又单纯。这样一首短诗写出了闻一多很复杂的心态和精神历程,它也折射了王键对自己的人生历程这样一种关照。接下来请王键自己谈一谈他的创作、他的想法。

王键:前面几位老师都谈了很多,说得也特别好,给我很多启发。今天有这么多朋友和热爱诗歌的人顶着高温酷暑来到这里,谈论诗歌,分享诗歌的话题,这也说明诗歌还是一件值得付出热情的事。我现在来做一些补充。先来说说我的诗歌创作,大家从这本书的序言和我写的后记里面对我的创作过程多少有些了解,刚才各位老师也都谈到了我的经历。我是一个触电比较早的人,在八十年代大学时期就开始进行诗歌创作,从事一些诗歌活动。今天,此时此刻在密云有一本书的首发,是李少君老师编的一本书,他编了一本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从事创作的一批诗人,选了20个代表性的诗人出了一本书,叫《明月沧海的高蹈的脚步》,我今天有这个活动就没去。八十年代我也写了很多东西,但是我没有出诗集,到这个年龄才出第一本诗集,这个在诗歌界也是比较少的。为什么呢?原因很多,当然跟我的经历有直接的关系,也跟我对诗歌的态度和理解有关。我后来离开诗歌然后又回归,有人说我是个诗歌的浪子,从诗歌出走,又重新回来,这里面可以引出一些有意思的话题,比如诗人的早慧、早熟、晚熟,甚至晚期风格等。当然,诗人的回归这里面也应该有一种隐秘的诗的动力学的原因。我不是个早慧的诗人,虽然年轻的时候写了很多,但是那些诗回过头来看没有太大的出版的价值,所以我也没有去整理,也没有收集。这本诗集比较准确的说是近11年的作品。从2010年到2021年的作品,就是这11年间的作品,每首诗都注明了时间,应该说还是比较近期的一些作品,当然是主要的,也不是全部的。有一个诗人跟我说过一个观点我是比较同意的,他说他到50岁的时候才懂得什么是诗,我可能也差不多,类似的现象同样涉及晚熟、晚期风格等,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我觉得不能说我现在真的就懂了什么是诗,但是至少比我在大学时候作为一个校园诗人所理解的诗歌是不一样的,可以说有很大的不同。我现在已经在写第二本诗集了,写得比较慢,但已经开始了,我相信这是完全不同的一本诗集了。第二,我想讲一下关于这本书的主题异乡人,应该说这个书的书名要归功于出版人,他坚持要用“异乡人”,异乡人这个书名用得比较多,小说、随笔都出过,同名的诗集也有。刚才晓渡老师说加缪的《局外人》也应该翻译成《异乡人》。所以我当时不太想用这个名字,我给诗集定的名字叫《亏损了的光辉》,但是出版人坚持要用《异乡人》,现在看来也挺好。因为异乡人是一个永恒的题材和主题,就像爱情一样,每年写下的爱情诗歌汗牛充栋,太多了。为什么大家一直要写呢?就因为它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是一个亘古常新的主题、恒问恒新的主题,这里面可以挖掘的东西是很多的。现在我谈一下我对异乡人的理解,我觉得有两种异乡人,一种是地理范畴上的异乡人,这种异乡人,跟时间和空间有关,我叫它为特殊意义上的异乡人。比如我们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我们离开了故乡到一个新的环境里面有文化上、精神上、语言上、生活习惯等很多方面的种种差异区隔,我们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有异乡之感,每个人可能都有这样的经历。当然我自己这种经历更多一点,因为我从中国移居到温哥华,现在又在美国,也走过世界各地很多地方,这种感觉是比较强烈的。但是比较有意思的是异乡人跟异乡人还不一样,比如我在温哥华,虽然华人很多但主流人口还是白人,你会觉得你是外国人。在纽约就不一样,那里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甚至白人都少见,你不太感觉你是个外国人。实际上在全球化的今天,随着交通工具的提速,即时通信技术的普及,还有人口的流动、迁徙、移民的加速等等这些因素,我们的地球变成了一个村落,是一个小的地方,所以这种特殊意义上的异乡人,它所产生的乡愁其实是淡薄了、弱化了。我们今天人类生活的图景确实是这样的。

但是还有一种异乡人,我称之为普遍意义上的异乡人。我特别同意马加主席讲的,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异乡人。为什么?如果我们追踪溯源,我们都是亚当的后代,当我们从伊甸园被放逐的时候,刚才晓渡老师讲到了我们的出走、漫游,但我们最早不是主动的出走,而是被流放被放逐,是这样一个概念。当我们从伊甸园被放逐出来失去我们的生命乐园的时候,我觉得我们都是异乡人,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为了异乡人,所以它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异乡人,超越了一个时空的概念。在我们的生命里从那个时刻开始,我们就种植了一种异乡人的“根意识”,那是一个根,所以我们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永恒的乡愁。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我们文明的进程怎么发展,我们可能永远是在一种回望、回溯、怀念和盼望之中,这种回望、回溯、怀念、盼望就是对最早失去的生命乐园的回望。这种普遍意义上的异乡人,是我们每个人身上从出生的时候就携带了的一种意识和烙印。它既是一种身份,也是我们对于我们自身命运的一种承担。所以我在我的后记里说每个人身上都住着一个异乡人。

当然今天的全球化是一个悖论,去中心化也是一个悖论,它带来便捷、效率、高速度等,但它带来的另外结果是带给我们一个日益恶化的环境,资源紧缩,空间逼仄。我们在进入一个大的困境里面,精神上的困境则更大。我们的乡愁,异乡人带给我们的乡愁变得特别强,但是这个是普遍意义上的,或者说是终极意义上的。前几天我看到诗人阿多尼斯在十月杂志发了他的几首新诗,号称全球首发,其中有一首诗叫《异乡人,体内的另一滴血》。我当时看了一惊,是薛庆国老师翻译的,我还专门找他要来了全文阅读,但我想追问一个问题,这一滴血是哪一滴血,是最后一滴血吗?它显然不是,它应该是最初的一滴血,是起始是开始。当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身体的血液里就“标记”下了一种物质,那种物质就叫做“异乡人的乡愁”!所以我说异乡人的这种身份、这种意识,它所带来的乡愁永远住在我们身体里,它是开始是起初。其实,刚才各位老师也都谈到了这个,谈到了我们的精神困境,我们在当下的生活环境里种种感受,都有这样一个乡愁在里面。

家新老师刚才说里尔克问:“何处是故乡”,荷尔德林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他们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就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异乡”追寻“故乡”。所以松尾芭蕉在京都又怀念京都,为什么呢?他在京都他仍然觉得是异乡人,跟你在哪儿是没有关系的。从这个角度讲,整个人类的困境,整个人类的现实,我自己觉得我们还是在路上,在出埃及的路上。今天的这个主题是旷野,其实旷野即异乡,即使在今天我们仍然一直在旷野里徘徊着。以色列人在出埃及过红海之前在旷野里徘徊了四十年,我们今天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我想再补充一下这个异乡人的概念是怎么来的,这个异乡人的概念最早来自于《圣经》的旧约。以色列人自己认为他是上帝的选民,他们把外族人像摩押人、亚门人、非利士人等都称之为外邦人,认为他们是“不洁之人”,不跟他们来往。我相信那个时候,摩押人、亚门人、非利士人他们一定有非常强的异乡人的感觉,但是有意思的是:骄傲的以色列人后来被卖到埃及为奴,也当了400年的“异乡人”。最后,这本书出书的过程,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帮助和鼓励,非常感谢出版人,感谢广西师大出版社,感谢各位老师、朋友一路给我的鼓励和帮助,对此,我将永远铭记在心!我就说这么多,谢谢大家!

王键在分享会现场

王家新:王键的一席谈表明了他是很诚实又很清醒的写作者。诚实,比如他认为他早年的诗不值得出版,八十年代一些校园诗歌,早年对诗的看法和今天对诗的看法有非常大的变化,甚至巨大的变化,这是很难得的清醒。后来他谈到异乡人这样一个话题,他的一些想法,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王键是一位有信仰的人,和一般人不大一样,他有他自己的精神追求。最后我联想到一句话,几天前我重读了这句话,一位著名的文学批评家文学大师引用的,这句话据说又是来自于犹太人的东西,我念一念:“那些留恋甜美故乡的人只是稚嫩的新人,等到把每处他乡都比作故乡的时候,人就成熟了。在真正完善的人心里,全世界都是异乡”。这段话真好,讲了人生的几个阶段,对我们非常重要。我联想到这句话,不做评价,更重要的是王键他的创作很真实又深刻地体现了这样一个精神的历程,我不能说达到怎样的境界,但体现了这样一个过程、一种感人的进程。今天我们的分享会到此结束,已经过了时间了,最后请诗人宋逖读一首王键的诗结束今天的分享会,宋逖的诗歌具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看能把我们超到什么程度。

宋逖:首先祝贺王键的《异乡人》的诗集出版,接着家新的话补充一下,在我看来所谓的异乡人就是重新回到写作的人,重新回到写作并且找到诗歌找到缪斯的人,这也是异乡人另外一个潜在的含义。我和王键有一样的东西,我们都是50岁中年以后才真正进入诗歌的创作。王键在自己的诗歌里说:有两种人,一种人要回家,一种人要离家,异乡人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回家同时也要离家,为什么这两种人会在同一条船上,因为都是异乡人所以他们才在同一条船上。有一首短诗说:“我与地面失去一切联系/手机关机,或者没有任何信号/这个时候,我唯一能信靠的人就是机长/我对他说:给你,请带我回家”,我觉得这个就是我们找到诗歌的一种信仰或者找到异乡人的一种状态吧。今天读一首王键的诗歌《最后一夜》,是王键2019年写于温哥华的,我觉得温哥华对于王键特别重要,它让王键重新回到了诗歌的地点。我也想起当年很久以前家新在上苑搞了一个诗歌朗诵会叫“北方以北”,我觉得王键虽然是南方诗人,但他的诗歌里含有北方和远东的东西。

巨灯照耀的雪带,远远看去

像一条火舌,从雪原中

吐出,轻吻

这个温和的海边之城

这是最后的一日,衰退动荡之年

就要离去

我们去到冷冽的风雪之中告别

我命令跨山的缆车升高、再升高

我们换上雪衣、肩扛雪橇

向雪山深处进发

那里的风雪

迷人眼目

那里的空气

更加冷峻

祝贺王键!

王家新:谢谢宋逖,谢谢各位嘉宾,也谢谢各位听众和各位诗人朋友,今天我们这个分享会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王键,1965年出生于湖北省。20世纪80年代起以笔名楚石发表诗歌作品,并成为武汉高校知名的校园诗人,诗作散见于《诗刊》《上海文学》《星星》《诗歌月刊》《汉诗》等,入选各种诗歌选本。2018 年起担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诗人诗集《山湖集》主编。现居北京。

异乡人

作者:王键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04

中国知名诗人王键诗歌作品《异乡人》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出版。《异乡人》这部诗歌自选集,体现了诗人王键不同阶段在诗歌语言和艺术上所作的探索、实验的轨迹,诗句凝练,诗艺纯熟,生动鲜明又极富传神地展现出沉重与轻柔相结合的诗学理念,充满对人类命运关注的诗人情怀。

《异乡人》系诗人王键诗歌自选集,收入作者近十一年间创作的诗作124首,其中五组长诗。分为“晚到的诗人”“亏损了的光辉”“异乡人”“弥漫”“夜航”“未完成”“自由”七辑,每首诗都注明了写作时间,体现了时间线的痕迹和诗人不同阶段在诗歌语言和艺术上所作的探索、实验的轨迹。诗人以时代的记录者和见证人的身份,用诗歌语言书写了对祖国的热爱、对生活及人生的思考、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也浸透着对诗歌艺术始终不渝的灵魂追求。

原标题:《埃德蒙·雅贝斯:切忌向异乡人打听他生于何处,而是要问他去往何方 | 纯粹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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