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直到相思了无益——读吴湖帆潘静淑《梨花夜月图》

“整理藏品，常有聚散之感，比如吴湖帆潘静淑伉俪各自临写的《梨花夜月图》。人类的很多痛苦是注定的。所以我们需要两情若是长久时，便珍惜那朝朝暮暮；也需要直到相思了无益，未防惆怅亦清狂。”

收藏家、芸廷艺术空间发起人、长期互联网从业者王帅近期陆续以文字记录了收藏一批近现代画作的心境与琐事。澎湃艺术本期刊发的是《直到相思了无益——读吴湖帆潘静淑〈梨花夜月图 〉》与《旧时王谢堂前燕——读钱今凡旧藏溥儒〈十二月令〉》。

直到相思了无益——读吴湖帆潘静淑《梨花夜月图》

最近整理藏品，常有聚散之感。很多藏品，不知道怎么就散了，又不知道为何又聚起来。屡散屡聚，屡聚屡散，散之容易，聚之也难。散后还聚，聚后还散。

藏品如是，但人的悲欢离合，终归再无相聚的一天。阴阳两隔，从此永无聚首之日。聚时多么开心，离散多么痛苦。

款识：仿陆包山梨花夜月图，静淑。
钤印：琴修阁、吴潘静淑、燕子池塘黄离院落海棠庭石

吴湖帆和潘静淑共同临过陆包山的《梨花夜月图》。这副对屏，可以折射出当年梅井书屋里的日常场景-。“水阁云窻湖光十里，唱予和汝春色三分”。琴瑟和鸣，一时佳话。

芸廷先得潘静淑的《梨花夜月图》，几年后又得吴湖帆的《梨花夜月图》。一用明人笔意，一用元人笔意。淡淡明月，溶溶梨花，似睡非睡小鸟，祥和安静之夜。

1939年6月29日，潘静淑突患腹疾，遽然不治，三日而殁。吴湖帆伤痛之极，“几不欲生，遂更名日倩，号倩庵，取奉倩伤神之意”。他把潘静淑的《千秋岁词》稿和摹写的《兰亭序》手迹刻石赠诸友好。集一百二十家诗人画家为之画图咏诗。吴湖帆以年龄的高下为序次编印而成《绿遍池塘草》一书，作为纪念。

《绿遍池塘草》出版后，吴湖帆又编撰出版了《梅影书屋画集－潘静淑夫人遗作》，是潘静淑生前画作的结集，共收集了她二十五岁起所作的二十六幅画作，此幅《梨花月夜图》便收录其中。

款识：杨柳昏黄晓西月，梨花明白夜东风。丙子冬日拟元人笔法，吴湖帆。
钤印：吴湖帆、梅景书屋、无声诗稿
题签：湖帆自画梨花夜月图（吴湖帆自题签）。

兹录贺铸《鹧鸪天》和苏轼《江城子》悼亡妻词如下：

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人类的很多痛苦是注定的。所以我们需要两情若是长久时，便珍惜那朝朝暮暮；也需要直到相思了无益，未防惆怅亦清狂。

但愿人长久，魂兮归来兮。

旧时王谢堂前燕——读钱今凡旧藏溥儒《十二月令》

爱一个人可以，懂一个人很难。机缘巧合，我有一套钱今凡旧藏的溥儒十二月令。作品保存完好如初，足见藏者视之之珍贵。

钱今凡应该是比我更懂溥儒的人。这不仅仅是艺术上的鉴赏能力，还有历史机缘，前朝风物，身世飘零的耦合。这篇文章，我想是今天收藏溥儒的王帅，和昨天收藏溥儒的钱今凡的一次交谈。

溥儒（1896-1963)挥毫旧影

钱今凡旧藏溥儒《十二月令》 水墨洒金圑花笺  镜框十二对 钤印：（每对均具「溥儒」、「心畬」、「一朵红云」钤印三方）。藏印：（每对具「钱今凡」藏印一方）。

〈一〉玉盘献岁椒花颂，醴酒延龄柏叶尊。壬午正月，溥儒。
〈二〉绿杨枝上纔消雪，红杏梢头早见春。壬午二月，溥儒。
〈三〉芳树笙歌酬令节，茂林觞咏叙幽情。壬午三月，溥儒。
〈四〉飘残梅雨迷蝴蝶，飞尽杨花响杜鹃。壬午四月，溥儒。

〈五〉萱草迎风摇翠带，榴花着雨湿红妆。壬午五月，溥儒。
〈六〉荷花带雨溪亭静，梧叶迎风冰井寒。壬午六月，溥儒。
〈七〉蝉将残暑依园柳，雁带新秋起岸芦。壬午七月，溥儒。
〈八〉玉镜云中今夜满，琼楼天上此时寒。壬午八月，溥儒。

〈九〉芦花带月初闻雁，木叶惊风欲授衣。壬午九月，溥儒。
〈十〉烟浮暖翠窗前竹，雪破新红岭上梅。壬午十月，溥儒。
〈十一〉冰凝木落袁宏赋，建子荒村杜甫诗。壬午十一月，溥儒。
〈十二〉闭户不知王氏腊，藏钩犹见汉家风。壬午十二月，溥儒。

回声这个词，就是一个人之前做的事，被另一个年代的不同的人，听到了。她不知道我是谁，也没想过我是谁；但我想知道她是谁，这些回声是怎样被听到。前者是缘分，后者靠本分。

按钱今凡著作《七十年前著作》的自我总结：钱今凡，一九二八年生于天津，浙江嘉兴科举世家，钱陈群后裔，本房没落。其父同整批清臣后代跟随溥仪，任满洲国官吏。今凡得以接触遗老文人，学习传统文化。

钱今凡有一文：《溥心畬书法的时代意义》。涉及到这件藏品的流转和观感文字我摘录如下：

“我所收藏到的溥式作品，有两个来源，十二月联是一九四八年得自宣武门内大街路西醉经堂之外，先还记得当时之价格，洒金团花笺楷书对联每对一块大洋，十二月联因是成套，更显珍贵，故不以单对计算，十二副价十四块大洋。

《十二月令联》中，从“闭户不知王氏腊”明示是清皇族在民国时特有口吻，特断定为心畬自撰，彰显前代皇族立场态度。书法方面，意在绝险，是研究和鉴赏心畬方面的重要资料。”

王某人想：总有一些毫无关系的人，不知不觉的产生了关系。对一个人和作品的热爱，不是翻陈出新，而是谁说的对。翻新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谁理解的准，爱的深，就是对的。跟这个作品在哪里，是两件事情。

钱今凡19岁时所绘扇面

后藏者芸廷记述。

另记一事：经手此件之店主叫谢鸿恩，字锡三，山东福山人，与溥心畬颇有往来，经常替溥心畬与其三弟溥僡处理家中杂事，其货源主要来自溥僡宅及各王府故邸。

我的正儿八经的老乡。两家相距十公里。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