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驻华大使白玉堂答澎湃：在捍卫国际秩序上法中具有共同利益

9月21日，法国驻华大使白玉堂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除围绕中法中欧关系、法国外交政策、国际秩序等话题进行全面深入的阐述外，还就当前备受关注的尼日尔局势、俄乌局势等进行了回应。

此次专访是在白玉堂大使的长三角之行期间进行的，他于19到21日先后到访杭州、上海，走访企业、对话侨民、参观美术展，聚焦经济和人文交流。

今年8月，马克龙主持了年度例行的法国驻外使节会议。作为一名资深外交官，在现场参会的白玉堂回忆此次会议时谈到，这是法国外交生活的一个重要时刻。在这场会议上，法国总统指出法国外交政策的大方向，对驻外大使们来说类似一份“路线图”，待他们回到派驻国后再在日常工作中贯彻实施。 

法国驻华大使白玉堂   澎湃新闻记者 吴星宇 图 

谈对华关系：加深交往和存异求同

明年中法两国将庆祝建交六十周年。今年两国在疫情之后重启了各方面的往来，马克龙总统春季的访华让各方关注两国关系的发展。白玉堂评价了目前双边关系的状态，并特别强调人文交流在明年双边关系议程中的位置。

“法中的双边关系得到了重启，在今年4月马克龙总统访华期间，两位领导人为它注入了活力和雄心。确实，在过去三年，法中之间的各种交流受到疫情限制。现在在两位领导人的要求下，我们致力于重新推动两国关系发展。”白玉堂说，“我们将在2024年使两国关系进一步深化。明年既是两国建交六十周年，也是法中文化旅游年。巴黎奥运会也将在明年举办。”

他介绍，明年在中国会有很多非常有雄心的法国文化活动，在法国则有相应的中国文化活动。关于在华的法国文化活动，它们将遍布中国各地，不局限在北京、上海。

“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是北京故宫即将承办的一个大型凡尔赛宫主题展览。”他说，“有必要让更多的法国人和中国人了解，我们在几个世纪的历史中通过交流，形成了强大的文化纽带。然后共同向前看。”

在谈到中法关系时，白玉堂也提到，马克龙在驻外使节会议上的讲话主要强调了双边关系的加深交往（engagement）和要求（exigence）。这意味着法国总是愿意开展并深入和中国的对话，特别是关于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健康和发展等全球性议题。

“在经济方面，加深交往使我们的企业可以继续享受对方市场带来的机遇。”白玉堂说，“马克龙总统四月访华时，随行的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法国企业代表团。这传达的信息是，法国总是愿意更多地与中国发展经贸关系。”

白玉堂表示，关于“要求”，法中双方都有义务自由表达观点，并系统性地寻找共同点。两国并非总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能达成一致。当分歧出现时，双方应带着信任去讨论它们，并一起尝试找到解决办法。

“我还要阐明一点以免翻译出问题。这不是要求某方做某事的意思，因此不是要求中国如何做。需要要求的是己方，我们应在自身立场和信条的基础上，与观点可能不同的伙伴一同找到解决方案。”白玉堂解释说，“这就是要求的含义，找到一条合作的道路。双方观点一致的时候很容易，不一致的时候则更难，但需要双方努力。”

此外，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近日宣布欧盟对中国电动车发起反补贴调查。有不少分析认为，尽管德国方面存在犹豫，但法国政府推动了欧盟的这一决定。对此白玉堂回应道，冯德莱恩以欧盟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宣布发起反补贴调查，而对外贸易是属于欧盟的一项职权（competence），具体地说，属于欧盟委员会。

“从法国的角度来说，我们不能一方面授权一项职权给欧盟，另一方面又批评欧盟在这项权能的基础上作出的决定。”白玉堂说，“法国尊重冯德莱恩女士的决定，同时法国也持续和她就相关问题进行沟通。”

对此，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9月27日在谈及相关问题时表示，欧盟对中国电动汽车采取反补贴调查有违国际贸易基本规则，很可能扰乱全球汽车产业链供应链。中方坚持走绿色、低碳、可持续发展道路，与欧盟发展方向完全一致。中欧是伙伴而不是对手。

谈欧洲战略自主：捍卫国际秩序和欧洲“衰落”

从2017年当选法国总统以来，马克龙始终主张进一步追求欧洲战略自主性，呼吁欧盟成员建立一支真正的“欧洲军”，并对涉及欧洲安全的迫切事项，作出欧盟自身快速、独立的反应。在此次面向驻外使节的讲话中，他也对欧洲的整体地位特别关注。

马克龙总统在讲话中警告称，欧洲正在“衰弱”。虽然没有直接归因，但他特别提到了一些非西方国家的所谓“带有怨恨的”政策（politique de ressentiment），马克龙称，这些国家认为“一些国际机制的合法性正变得越来越少”。

在被问及是谁使得欧洲变得“衰弱”的问题时，白玉堂认为，追问谁应为何事负责任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面对现在我们所处的局面。他表示，马克龙总统看到并指出了一种严重的风险，这就是当下世界出现的“碎片化”（fragmentation）倾向。

“为远离这种‘碎片化’的风险，法国努力的方向明确，那就是捍卫以国际法规则、联合国体系和多边主义为基础的国际秩序。”白玉堂说，“如今这个秩序正在被削弱，作为安理会两大常任理事国，法国和中国具有共同利益来保卫并发扬它。”

“可以看到俄乌战争严重削弱了国际秩序。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法国的利益是，尝试联合各方的共同努力，来恢复尊重主权、领土完整、国际法规则的国际秩序。这是和平，发展、增长和繁荣的前提条件。”白玉堂说。

当前对于欧洲各国来说，最为关心的国际热点无疑是乌克兰局势。目前乌克兰战火延宕已经超过一年半，欧盟持续对俄制裁。同时，欧洲国家一直向乌克兰提供武器装备，近来不少北约重型武器也被送到战场。但俄乌双方持续拉锯，战线变动不大，因此不少观察人士用“消耗战”来形容战事当下所处的阶段。9月21日，在被问及法国对接下来对俄、对乌政策的思考时，白玉堂认为最关键的仍是与欧盟保持一致目标和立场。“我并不赞成对目前战争处于‘消耗’阶段的判断。眼下军事行动正持续进行，乌克兰也仍在发起反攻。”白玉堂说。

谈非洲与“印太”：法国的战略是远离阵营对抗

今年7月，尼日尔政治发生动荡以来，与其前宗主国法国关系十分紧张。新的军政权不断对法国在非洲的存在发出指责，当地民众也频繁发起抗议反对法国驻军。

当地时间9月2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法国将召回驻尼日尔大使并在年底前撤走法国在该国的驻军。马克龙表示，由于新夺权的尼日尔军政府“没有继续打击恐怖主义的意愿”，法国同尼日尔的军事合作已经宣告“结束”。

尼日尔曾被法国殖民长达60年，文化上深受法国影响。独立后，尼日尔也与法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法国是尼日尔最大贸易伙伴、最大援助国和主要军事合作伙伴。长期以来，法国都将尼日尔视为非洲萨赫勒地区的重要安全盟友，尼日尔也是法国在这一地区进行反恐部署的重要一环。

“法国向非洲提出建立伙伴关系，很多国家接受这一提议。有一些国家则不接受，这是他们的自由，其中不存在强迫。”法国驻华大使白玉堂认为，在世界的任何角落，主权都需要得到尊重。“法国向非洲提出伙伴关系，是因为我们与那片大陆有着众多联系。

此前，马克龙在法国驻外使节会议上也特别提到了法国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区域的存在。马克龙本人也在今年夏季到访了波利尼西亚等太平洋岛国。

关于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白玉堂认为这是一个对法国具有重要意义的地理区域，因为法国在那里有主权存在，近两百万法国人生活在位于这片区域的法国海外领地。法国的专属经济区也范围可观。

“所以法国需要一项对应如此广阔空间的战略。这项战略将帮助我们发展与地区一切伙伴国家和区域组织的关系。”白玉堂说，“法国具有雄心，希望看到印度洋和太平洋区域在世界经济、贸易和政治版图中占据更重要位置。此外，法国的印太战略也与欧盟层面的战略呼应。在欧盟制定相关战略的时候，法国扮演了活跃角色。”

“但法国的战略有一个显著特点，即它不是某种对抗逻辑的一部分。我们不想助长那些增加地区紧张的机制。”白玉堂进一步表示，“法国想和区域内的伙伴国合作，远离那种阵营对抗的逻辑。这也是多方的共同关切，它们都想在不同的地缘政治雄心之下找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