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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丨张玮玮《沙木黎》:身体安定,菜场丰满,精神没有去向
白银饭店郭龙喂的四只猫,跳上屋顶,换一个角度,看人就像风中的草。《白银饭店》后的十一年,张玮玮47岁,才有第二张专辑《沙木黎》。
沙木黎音乐会 现场
《沙木黎》也是换一个角度看世界。宇宙缀满星辰的巨盖,倒扣在沙漠的风景上。一首首歌像沙漠旅人讲的故事,发生在炎热的白昼,在寒冷的夜晚被讲述。这类故事有一个特点:迷人的永续性保证了它们可以不断变形和重生,永远也不会枯竭。
沙漠旅人骑的是骆驼还是飞行器,他们定居在地球或是火星上,眼前的篝火是货真价实的烈焰,还是冰冷的虚无之火,都无损于故事本身。因为听故事和讲故事是人最基本的需要,越奇妙越动听。
可故事无论怎样翻来覆去,讲的还是这些眷恋。眷恋最初的友谊和憧憬,眷恋乐观与单纯,缅怀它们的失去。《沙木黎》像小孩子过家家,为独自一人添上虚构的朋友,在故事里跳进跳出,假装还有另外的世界和奔流倒转的时间。谁知道呢,也许故事全都发生在一颗敏感多情的头脑里。
这颗头脑,不是荷马或但丁那一类讲故事的高手,但它一定爱读故事,尤其钟情科幻、奇幻、怪诞和一切令人屏住呼吸的故事。读故事的时候,抓着头发把自己拔离地面,这样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音乐抚慰头脑的主人,可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的音乐一定能给别人带去安慰。
但我们确实得到一些安慰。在闷热没有消退的初秋,穿过桂花香和剧场特有的味道,坐进黑暗里,被旁边女士的古龙水味包裹。成束的灯光划分空间,产生人往脚底下陷,舞台向高处抬升的错觉。
张玮玮像一个从伤感科幻故事里逃出来的幸存者,怀抱一些没有燃尽的炭火。未被遗忘干净的梦依附在余烬中,被他带进工作室。
过去的三年里他试图复活这些梦。合成器是新玩具,电子化的编曲很好听,一点也不难接受。尽管电子有另一种建构空间的方式,它和传统的乐器没什么两样,因为音乐来自同一片记忆,依附旋律而生。
一开始,流媒体平台播放次数最多的会是《永丰街》。夹在专辑中间的一首歌,张玮玮唯一一次背起吉他弹唱,让过去还魂。黑夜总是一样,但在夜与夜之间,生活更换不同的内容。《永丰街》属于《白银饭店》,它是黑夜之间出现过的一些白天片段,再也不会重来。它们闪着比星星还要让人头晕目眩的光,急速退回天穹。
做电子需要克制,因为选择太多。在信息像蚂蚁吞噬大象的今天,克制更加是宝贵的品质。单从这一点,我就很喜欢《沙木黎》。喜欢的程度,和《白银饭店》差不多。
张玮玮和制作人严俊一起,做出很逼近现实情境的声音。有一听就是来自干燥地区的节奏,跳针般的雨声,空荡的回声,宇宙白噪音。还有烧火的声音,大脑断片的声音,听到电话里“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心里那根弦崩掉的声音。
《白银饭店》和《沙木黎》,以前和现在。以前是,精神知道要去哪里,身体不知道,衣食无着落。现在是,身体安定在屋檐下,菜场丰满,精神没有去向。
我们在循环着往上,还是循环着下沉。不变的是不断重复的感觉,和乐观精神的消亡。只有一个苏丹,才能从循环的故事里跳出来,自由穿梭在梦境里,一千零一个故事怎么也讲不完。
其他人都是听故事的人,观看同样的故事一再重复,每一次都满足于美好的结局。直到有人觉得难以忍受,压低了声音和身形悄悄离开,搭上开往索拉里斯星的班车。
白银饭店好像伪装成电话亭的时空穿梭机,外星人设在地球的秘密据点。它移动方便,无处不在,而且永远孤独。不过,随着人在地球上的年份越来越久,人情像潮水有涨有落,白银饭店也不像从前那么潇洒了。
游荡在它身体里的声音越来越多,它的身上挂满水草。一个声音说:“我想和你喝到天亮呢。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祝你做个好梦。”荣格在1959年讲话。滴,滴,滴——
无法摆脱的愧疚感,让我们很难高兴得起来。这样颓丧,哪个上帝愿意原谅我们呢。要怎么样,才能对自己走过的路释怀。
大马士革的天空倒挂时,我们才可以原谅自己吗。如果要摆脱这种恼人的罪恶感,应该再活一遍吗。
忧伤的手风琴手,变成忧伤的合成器中年,用拳头击掌心打节拍,把无从说起的烦恼,击碎在音乐里。
张玮玮像伤感版的神秘博士,因为没有活那么久,所以信心还没有那么足。他会紧张,在舞台上犯错,需要伙伴的相助。
他的同道中人,大多已经发不出声音。或者张张口,只能唱出昨天的歌谣。
张玮玮
白银饭店里挂满回忆,回忆吐出旋律。和从前相比,新生的旋律更有躬身和腾跃的冲动。低声吟诵的歌手面不改色,突然唱起来。游吟诗人的老把戏,永远不会让人厌倦。
歌手不用妥协,把音乐会结束在《汪洋中的小船》就好。让观众带一片弯曲成水波纹的空气回家,不要再添额外的伤感。
这是怎样的十年啊。十年前郭龙头发还长,在Live House看他俩演出人挤人,在不应该有欢呼的地方,忽然腾起一阵欢呼。原来是郭龙在扎头发,姑娘们很激动。
往往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记得最清楚。重要的事,反而忘记了。大脑的这种机制,让人能比较愉快地活下去。
现在郭龙没辫子可扎了。张玮玮向他表示感谢,他说:“害,你这,生分了。”让很多人,听了心里难过。
涟漪套着涟漪。按照规定的路线走,只会越来越艰难。十年前《白银饭店》里无根的感觉,从前只是一丝痒痕。现在像只秤砣,把人牢牢压在地面。
在歌里,给歌手和观众换一个结局。时间来不及,下次见面,可能需要很久。那些小孩子都能在键盘上弹出的明丽音符和哀伤半音,帮我们度过漫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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