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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社恐人士”学习的人类学家,海岛调研生活如此天真又倒霉
人类学家的田野调查始终让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充满好奇,人类学者怀抱热情与一个特殊的民族共同生活,他们在雨林和沼泽地中艰难穿行,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想要尝试完成一丁点像样的研究。
但许多社会学、人类学书籍买回家之后,它们包含的专业和陌生知识使之很容易就成了伴睡读物。
在2003年,有一本书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局面,对于没有人类学专业知识的读者来说,它几乎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作者去往西非,这本真诚、实在又令人捧腹的田野调查笔记打动了无数人,成为了许多读者的人类学入门读物。这本书就是奈吉尔·巴利的作品,《天真的人类学家》。
[英] 奈吉尔·巴利 著|向世怡 译
后浪|海峡书局
时隔20年,他的另一本田野调查笔记——《倒霉的人类学家》终于推出了中文版。在一个研究印尼的朋友建议下,奈吉尔·巴利决定深入印度尼西亚高山地带,用两年多的时间与一个新民族打交道。在一件件尴尬新奇的旅途小事中,他能将人类学知识融会贯通其中,时而把读者从乐不可支拉往理性思辨的路上。
比如他参加托拉查人重要的仪式——葬礼。看完读者也会像他一样惊呼,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对待葬礼和死去的亲人的民族!托拉查人的葬礼本质上是欢乐的仪式,大家会在逝者的周围玩耍聊天、听迈克尔·杰克逊的磁带。男女老少都会因为悲伤而肆无忌惮的哭作一团,对于不擅长哭泣的英国人巴利来说,最开始这显然难以接受,然而“一只手臂伸过来,盲目地摸着我的肩膀,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拉进他们的感情世界。我也开始哭了”。
今天推荐的夜读来自本书,通过奈吉尔·巴利诙谐轻松的文字,打开了人类学家对异域文化中人际关系和情感交流的用心观察。
01
我们喝了咖啡,吃了特制的棕榈糖蛋糕——这是象征托拉查人热情好客的食物。父子俩都穿着黑色的纱笼,而不是现在常见的短裤。我很高兴能认识这样一个人,他拒绝了现代世界的大部分最恶劣的事物。这是一个聪明而有魅力的人,他满足于留在这个偏远的村庄,耕种他的花园。这是我对他的看法,不一定是他自己所以为的。
“你在哪里学的这么棒的印尼语?”我问他,“你是老师吗?”
他咧嘴一笑,随意地换成了地道的美国口音。他谈道:“当我在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卫星通信硕士学位时,我想我学到的东西最多。在我学会英语之前,我不得不用自己的母语学习大量强化课程。”他露齿而笑,慈爱地戳戳他的儿子,说道:“这个孩子的母语是英语和印尼语,但我们来到这里后,他无法和他的祖母说话。他感觉很无聊。在加里曼丹,我工作的地方,有游泳池和录像机。他现在很想念那些东西。我们只是为了节日而回来——重新包裹我已逝父亲的尸体。他认为这给尸体带来了很多打扰。”
我的失望一定是显而易见的。西方人有一种固有的倾向,即利用世界其他地方来思考自己的问题。安达鲁斯并不是指出西方世界的不足之处的“高尚的野蛮人”。他比我更像一个现代人——精通计算机和电子学术语,价值观可能和我差不多,对传统世界的依恋和我这个局外人是一样的。他在加里曼丹舒适的空调平房里看到的,可能只是一种浪漫主义。他以一种无情的自我意识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你看,出国后我才学会珍惜传统——如果我一直待在我的村子里,我会认为美国是天国。所以现在我回来参加节日。多年来,我们一直走出山区讨生活,但我们总是在节日里回老家花钱。这个人,”他指了指儿子,“不一样。他对传统生活方式知之甚少。他在国外长大。他不是托拉查人,而是现代印尼人。”
这个现代印尼人平静地注视着我们,抓挠着被蚊子咬过的地方。
▲ 托拉查族的姑娘们
天色越来越暗,我们向村庄走去。脚下细小的尘土踩起来像热带海滩的沙子一样柔软。内内克大步走着,约翰尼斯和我很难跟上。在一个可以俯瞰峡谷的拐角处,站着一个裹着蓝色毯子的男人,身高只有五英尺多,但留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茂密胡须。他高兴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我不太清楚如何表达友好,表示很欣赏他看管的这头水牛。我基于的原则是,如果你和一个人的狗成为朋友,你就是在和主人交朋友。
02
我们继续前行,向森林爬升。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里面有非常漂亮的传统房屋,是我见过的最高的。它们看起来很新,表现出一些不寻常的特征。其中一栋房子的窗户,按传统安装在墙上很高的位置,又按照现代风格被两幅裸体美人海报遮住。屋子上的雕刻更深,图案比我在山谷中看到的更大。远处有一个破旧的建筑,可以很容易被改造成一个温暖的家庭住所,但显然长期处于修缮状态。原本计划修建的游廊还处于初级阶段,木板没有固定,只是简单地铺在横梁上,会被粗心的访客踩翻。通往楼梯的木制扶手已经损坏并用绳子绑住。屋顶由木板条和波纹铁皮组成,搭建得并不协调,只是权宜之计。房梁上挂满了袋子和木工工具。这是一个建筑商的房子,一个忙于建设别人房子的人,以至于从来没有时间去打理自己的房子。内内克坐在那里,雕刻着一根大梁。他不仅是旧宗教的祭司,还是一名木雕师。
▲ 托拉查人的房子
我示意约翰尼斯停下来一起观看。内内克全神贯注于他的工作。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和这所房子一样摇摇欲坠的眼镜。当刀在他手中划出光滑细腻的曲线时,他原本像木棍一样脆弱干燥的手变得结实了。一件有关内内克双手的奇事:多年来雕刻刀所带来的压力,使得他的大拇指展现出很长的圆弧。他的手以滑冰运动员般的优雅从黑色木桩表面上滑过,卷曲的木屑从他的手指间蜿蜒而出,精美的螺旋和环形组成的几何图案从背景中跃出。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治愈的时刻之一,一种平静的感觉笼罩着小村庄,一种平稳的宁静感。内内克倾身向前吐了口唾沫,我惊恐地发现,他的唾液是鲜红色的。他是不是得了重病,在这潮湿的山里有个垂死的结核病艺术家?然后我看到他的下巴在咬合,木桩旁边放着槟榔。他像许多老托拉查人一样,把苦味的槟榔和酸橙一起咀嚼,因此牙齿被红汁染成了红褐色。
这是在完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发生的真实场景,令人遗憾。因为我有一种冲动,想与人分享这一刻,以铭记这种快乐。约翰尼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为什么其他人不应该看到这个?这将是一场精彩的展览。我可以带内内克去伦敦,这样他可以建造一座木雕房子或一个稻谷仓。展览不仅包括成品,而且包含整个建造过程。想法完成的那一刻,就被我否定了。想象一下签证、木材、资金方面的问题。也许内内克会生病。也许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一种将人变成表演动物的冲动。无论如何,这是永远做不到的。内内克抬起头,看到我们,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天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看他工作。他谈到了与在建房屋有关的图案,包括它们的名称和含义。那天他起得很早,早点结束玛聂聂庆典,以便恢复创作活动。他的手又能拿刀了,真好。但是,唉,明天他又得停下来了,因为那个疯老师所在村的遗体要处理了。死者信奉古老的宗教,所以内内克将全权负责。
我们正要离开小村庄时,一个男人招呼约翰尼斯过去,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低声交谈。最后,他转向我,咧嘴笑了。“Makan angin?”他问道——“吃风?”这个俗语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固定目的去散步。“是的,”我接受这位田野工作者的空洞幽默,“Makan angin。”
约翰尼斯笑了。“不,”他说,“不是‘angin’——‘风’,是‘anjing’——‘狗’。我们运气好。村里有一只狗感染了狂犬病,被杀了,所以我们就吃它。今晚你不会觉得冷。吃了狗肉会很暖和!”
第二天的仪式和我在山谷中看到的相比,有点质朴和粗糙。尽管内内克掌管着全局,依然显得很有尊严,但大部分实际工作都是由一个戴着水手帽的人完成的。这一次,路上有了多余的肉——死猪和水牛。一场拍卖开始了,拍卖品以看起来相当高的价格出售。这里没有游客。我很高兴没有被归入这种不讨人喜欢的类别。我是作为客人来到这里的,不是因为他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东西。
“再次感谢你给我的药。”内内克说。药?啊,是的,那瓶威士忌。
“但不吃肉只喝药是不好的。也许你愿意为我买下那块他们正在卖的猪肉。”
我决定说一点讽刺的话。
“你高寿啊,内内克?”
“过百了。”
“他七十多。”约翰尼斯说。他们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我出生那会儿,我们不计算岁数。”内内克继续说道,“我出生在老鼠泛滥的那一年。一个老人是需要吃猪肉的。”
我叹了口气,给他买了猪肉。
让内内克去做展览的想法没有消失。但是我怎么才能让一个山里人理解这样一个陌生的概念呢?必须小心处理此事。我不想突然提出这个想法而惊吓到他。
▲ 托拉查人的水牛
“内内克,假设我想在伦敦建造一个有雕刻的稻谷仓,你可以做到吗?”
“当然。如果你喜欢,我愿意去建造它。我们今天就出发吗?如果你想要一个竹屋顶,我需要三个帮手,约翰尼斯、坦杜克,还有一个特别的人。我可以给你一份清单,列出所有需要的木材。我们不会讨价还价。一头真正的顶级水牛是我的收费标准。不过,你必须给其他三人一些东西。我们在英格兰也需要一些‘苦力’。”
“苦力?”
“是的,帮我们搬东西。”
“去一个陌生的国家,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为什么要担心?当有工作要做时,雕刻师们习惯于离开他们的村庄去工作。不管怎样,”他握紧我的手,“我知道,如果遇见敌人,你会照顾并保护我们。”
“做计划需要很多时间,内内克。我不能先答应你。我必须先说服英国人,然后再说服印尼人让我们这样做。这将非常困难。”
“英国有木头吗?”
“那里的木头不合适。我们将不得不把木头从印尼带过去。”
“那没问题。我们可以选择木材。在英国有槟榔吃吗?”
“没有槟榔。”
“那可能是个问题。没关系。你和我一起工作。以前他们想要在雅加达展览一座托拉查房屋时,就从克苏带走了一个人。这个人从未停止吹嘘这件事。这会让他闭嘴的。”他凝视着远方,眼中闪烁着幻想的光芒。不知为何,我想到的是给会计办公室寄一份顶级水牛的账单。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出版社、摄图网、电影《面纱》
原标题:《值得“社恐人士”学习的人类学家,海岛调研生活如此天真又倒霉|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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