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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租房往事:写作是最后的寄居方式

一一
2018-09-29 20:1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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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的第一个住所,听起来颇为“传奇”,主要只是因为公寓名叫“星座传奇”。公寓位于深圳福田区的核心地段,步行8分钟至地铁站。

福田作为深圳的中心区,自2004年正式搬迁启用政府办公新址后,拥有了一个“没有围墙”的政府,将行政办公职能区称之为市民中心。从莲花山到会展中心,脉状的南北中轴线串联起深圳政治、经济、文化的秩序。

那个时候才刚从深圳大学毕业,连房东都有些惊奇,认为现在的90后日子真好,能来租这些地段租住公寓。想当初他们刚来深圳打拼的时候,也不过是城中村内的一间木板床。城中村的确是大部分来深的打工者首选的落脚处,这里租金便宜,生活便利。楼与楼之间,留下了高密度精准的缝隙。

作为她口中“过得不错”的90后,实际上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原计划是与室友分租,一个睡房,一个睡客厅。即便这样,室友还是在搬家后的两天选择了“逃跑”。可能是没有准备好突然起意的合租生活,也可能是因为“睡客厅”的方法仍是欠妥。

我一下子陷入了窘境,房子的整体租金已接近于工资的全部,房子不再是栖身之所,反而成为了我想设法逃离的地方。我进入社会的第一个难关,是必须在下一个缴租日前找到新房客。

一边需要适应新工作,一边不停的在网上发帖征集新的室友。我尽可能在帖子上表示真诚与包容,与每一个潜在可能的租客都用心地聊天,解答关于房子的问题。下班后在地铁口等着他们,打开房间门,向中介一样介绍着房间好与坏。

可能大部分来这个城市落脚的人,都会有相同的心境:无论多小的位移,都是一种辗转的流浪。即便彼此都是陌生人,因为房子,拥有了感同身受的机制。来看房的租客在临走前,都会与我互相鼓励,“希望你能尽快找到新的租客。”“希望你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我是在发帖时遇到了同乡的S,也由此吐露了更多的心声。约好来看房的那个夜晚,她提着单位刚发的牛奶和苹果来到小区,“一个人也不要怕。”

我很庆幸,最后她成为了我新的房客。对于S而言,能自己租居一个“房间”,是给了她逃离上一份工作的勇气。当时她在学校当生活老师,宿舍里的一个床位既是不可多得福利,也是一种束缚。

城中村是深圳大部分外来打工者的落脚处。本文图片均为作者供图

与这个小区隔了一条马路的,是城中村的入口。我们在城中村的二手家电铺里,淘到了不少旧家电,在客厅中央摆了一间床。即便如此,我们也企图能将这个“住所”布置得更像家,铺了小地毯,能围坐在茶几前看电影,合租即使逼仄,但消解了更多孤独与不安。

就在以为这个折腾的夏天终于尘埃落定时,我却突然接到了国外的学业Offer。我把房子直接转租给了S,两人一起开始新一轮寻找房客的过程。这短短两个月的流转与变化,在这个50平方米的空间内,寄养着每个人的机会与理想。

两年后在海外毕业回国后,因很早就与友人有了约定,不再需要担忧室友的问题,寻找理想的空间成为了租房的重心。

选择南山区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临近当初就读的大学,绿化率高,熟悉的街区让我们更习惯与安心。这一次的房子,由中介负责介绍,房源位于一个已经拆迁重改的城中村内。

从南山区的房子中往外看,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高速发展

这条村子除了入口的牌坊之外,早已看不出原貌,里面有连锁购物商场、24小时营业的椰子鸡,租住的小区物业管理严格,自带泳池,当然,大部分房东都是本地的村民,同时拥有多套物业。深圳是全国首个无农业局的城市,但“种房子”却成为了大家的口中的一句戏语。

一居室的租金并不便宜,但因为有室友的分摊,也尚能负担。就在入住的第二周,我们突然收到了房东的搬迁通知。因为资金周转需要转卖房子,我们需要在一周内搬走。即便房东会赔偿押金等损失,那种刚清理好空调却无法使用的失落感仍然存在。

中介很快就帮我们在同一栋楼里找到了另一套房子,房间是一个30平的一居室。室友除了工作日并不在家,身为“深圳人”的她也选择了租房也是为了节省通勤的时间。在深圳,租房的确也不是独属外地人的“待遇”。

在两年后,因为工作地点的迁移,她也搬走了。除了需要独自承担房租外,房东也一如既往地涨租了。我萌生过搬走的念头,与当时公司的同事一起四处看房。当时私人长租公寓已经兴起,还有不少正在改建当中,四处逡巡过后,发现长租公寓良莠不齐,也不具备完好的小区物业。更多的,像是一栋栋翻新异装的旅馆,打开房门,闻到的是刚刷上的劣质新漆。

我也在慢慢转变成自由职业者时,觉得私人空间的重要。即便房租仍然吃紧,为了舒适及安全的创作环境,最后还是选择了续租那个一居室。

固定的跑步路线,超市的特价日子,图书馆的借阅卡,所有日常的点滴会构成你的居住模式。南山区的公共空间与设施众多,图书馆、博物馆、还有文体中心,与其说是这个房子给予了我安全感,不如说是这些多元的公共空间给予了我触摸城市的入口。在城市居住,重要的是找到一种日常的陪伴。

公共空间,才构成了真正的生活日常

但这个租了三年的房子,终于在今年因为猛涨的租金打消了我续租的念头。在过去两年中,每年续签也就只涨了100,今年突然加了一个零头变成了1000。看到哑口无言的我时,房东还安慰道,“你平时交房租挺准时的,给你打个八折吧。”

曾经觉得“租不起房”这件事离我很远,直到有一天它与你狭路相逢。

而周遭的朋友也在不同程度遭遇了居住危机,房源变得稀缺,好的房源则难上加难。不停外扩的居住圈层让通勤变得痛苦难堪,生活的心力有一半透支在虫洞般的地铁里。

在接连几天不断在几大APP上刷房源,得到反馈基本是同等条件下的房源(即小区房、电梯房、市中心)价格都在4500元以上,假如无法提高预算,只能接受远距离的房源或长租公寓改造的城中村房子。

当然比起早前被紧急逼迁的外来务工者而言,我并不是退无可退,但这种溃败感仍然真实存在。三年前执意从国外回来,本应该是在人生积极的上升期中,却分明地感受到因房而异的人生。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仅自由职业显得飘荡与艰难,即便是回到艺术文化机构工作,薪酬待遇仍然无法承担深圳的租房成本。高薪的机会大部分是在风口浪尖上的互联网与科技产业,在深圳坚持探索不同的文化代价太大。当初不少友人提议前往北京、上海,心中的确有莫名的一点执念希望留在深圳,记录这变化的一切。但这些变化的确都太快了,一不留神几近跌入旋涡中。

“深圳是个只适合强者的地方。”一位前辈这样说道,但“强者”又是由谁来定义呢?一种职业?一套房子?眼看租期将至,不落实工作,也就无法确定租住的片区。最后选择了一家五百强公司的offer,结束了我短暂的自由职业时期,公司也提供了半福利宿舍的待遇。

位于盐田的大梅沙片区的宿舍,在阳台就能看到海。盐田港的码头,忙碌的集装箱正通往着世界的港湾。面试完的那天我还与友人去了中英街。这条曾经体现着两种制度、两种生活的商业街道早已繁华不复,但仍需要使用预约就能通过的“签证”方式才能进入。在这条街上,一边是“唐街”,一边是“番街”,围墙背后就是香港。

大部分人来海边,也只是为了游乐与度假

盐田区的房子租金普遍价格不高,很大原因受困于它的交通。没有地铁,出发到市区需要搭乘40分钟的公交,但你能欣赏到美丽的海景与山线。在这里生活与工作的人并不多。这种生活会让我想起在国外的日子,它们慢条斯理,与火热的世界愈行愈远。

新的房子,有充足的空间,能够步行上班,满足了一个“无产者”在深圳的居住理想。与之消失的是丰富的都市生活,无论是下班后的一顿小酒,还是每周的新兴展览,未必能如期而至,一切都成为了延时的憧憬。

“动物园就是一座城市的橱窗”,但实际上,城市也已经成为了一座大型动物园。现代城市已从钢筋水泥进化成超高层的玻璃大厦,工作间内的人像重力小丑般上下来回。

“丰容”一词是为动物而设,指在圈养条件下,丰富野生动物生活情趣,满足动物生理心理需求,促进动物展示更多自然行为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的总称。无论是小型的展箱,有限的笼舍,抑或户外的活动空间,都体现了动物的权利。

而生而为人,我们无论工作与生活,在一个格子和另一个格子之间穿梭。就在几天前,深圳遭遇了三十年来最大的台风“山竹”,整个城市都被困在房子里。巴什拉尔说,家宅是“我们最初的宇宙”,它以温暖的怀抱庇护着“存在”。在今天,我们的房子与我们的家,更像一组悖论相互驳斥。

今年六月,深圳推出了“二次房改”,在连涨了11个月的租房价格下提出了“稳租房”的制度设计,“城中村”也被统筹纳入深圳住房保障体系。对于拥有学历,正常在深圳工作的人,申请公租房的制度简单明了,并没有繁琐的手续程序。我也在年初递交了申请,一年即将过去,审核却还在进行,顺利通过后就会进入了浩浩荡荡的排号大军。

在我的身边,有着各种各样租房的朋友。有的人喜欢每年都换一个区域,希望跟着房子了解这个城市。有的人选择了花费高额租金去租住三层的别墅,希望在自己奋斗的时候,朋友、父母也能在场。而我在深圳租房的日子里,写作成为最后一种寄居的方式。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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