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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松奇不旧,新松奇不新:两座同名城市的七百年比肩

叶克飞
2023-09-27 12:21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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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城市常有新旧之分,不少游客都会被“新城区”“旧城区”这样的称谓所迷惑,以为与中国城市的老城新城之巨大差别相似。实际上欧洲城市的新旧城区往往只是相对而言,比如布拉格的新城区就只是比老城年轻而已,实际上也有几百岁高龄。

还有一些小城市,自己就只有巴掌大,压根分不了区,或是出于各种原因,干脆就另建一座城,名字一样,只是有新旧之别。

比利时的鲁汶与新鲁汶就是个例子。鲁汶因大学闻名于世,1425年由教皇马丁五世下令成立的鲁汶大学,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天主教大学。该校目前在比利时排名第一,在国际各种大学排行榜中也常位居前五十位。

不过如今的鲁汶大学仅仅是昔日一部分。当年比利时族群问题突出,北方讲弗拉芒语的弗拉芒族与南部讲法语的瓦隆族向有矛盾。上世纪60年代,因族群矛盾,比利时政府决定将鲁汶大学一分为二,弗拉芒语科系留在鲁汶,法语科系全部迁往法语区,成为今天的法语区鲁汶大学。也正是依托法语区鲁汶大学,逐渐诞生了新鲁汶。

波兰也有这样一对兄弟城市,叫做旧松奇和新松奇。二者都在波兰南部,相距不过十余公里,但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旧松奇:田园小城的礼拜日

上午近十点来到旧松奇,导航推荐的停车点是一条窄窄的石子路,道路一侧停满了车。两侧建筑都是一两层,错落有致,典雅的路灯上挂满花篮。街道十分安静,一个行人都见不到。

人少是意料中事,旧松奇(Stary Sącz)始建于13世纪,是小波兰省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面积仅有16.56平方公里,人口不足一万。不过在街上溜达了半天,居然一个人都见不到,实在有点意外。直到循着城市天际线找到教堂才恍然大悟——今天是礼拜天,小城的人们都聚集在教堂里。

还没走到教堂区域,就已经听到神父的声音,人们聚集在教堂内外,有些人尚未走到教堂,便停在原地聆听,连两三岁的孩子也不例外。有些人正好走到教堂院落大门的台阶处,也静静站在台阶上。

圣伊丽莎白教堂一角。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

这座圣伊丽莎白教堂整体呈哥特式风格,以巴洛克风格为辅,白墙蓝瓦,外观古朴,钟楼高耸,建于14世纪与15世纪之交。建成后多次遭遇大火,但一代代旧松奇人从未放弃,一次次恢复其荣耀。

旧松奇并不仅有这一座教堂,百米开外的圣克莱尔修道院规模更大,在此做礼拜的人也更多。它占地颇广,有延绵院墙和防御塔楼,仿若城堡,内部教堂建筑群庄严肃穆,圣三一教堂的塔楼占据着制高点。不过我走入时,人们都在安安静静做礼拜,连院落里都站满了人,我自然不可上前打扰,唯有静静退出院子,然后沿着高耸院墙绕行。

这一绕就是一大圈,修道院除了建筑群之外,还有大片墓地与花园,院墙围绕的土地延伸至小城外围,与公路和乡村相连。站在低处的墙边,可以见到墙身延伸的尽头是教堂的尖顶。它由公爵波列斯瓦夫五世的妻子金嘉公主建立,波列斯瓦夫五世生于1226年,性格内敛,有“贞洁者”之称,这一外号的由来是他与妻子在婚礼上宣誓终身贞洁。不过这个宣誓或许是长辈授意,因为他当时仅仅13岁,而作为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的女儿,金嘉公主当时仅有5岁,完全是中世纪王朝联姻政策的产物。

金嘉公主的名气比丈夫更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波兰维利奇卡盐矿,就流传着金嘉公主发现盐矿的传说。13世纪正式启动开采的维利奇卡盐矿以神秘的地下世界闻名,地底深处有长达三百多公里的人力修筑的通道,连接着两千多个洞室。世世代代的矿工们更是凭借自己的毅力和虔诚,在地底深处修建了四十多座教堂。其中最大也最有名气的,便是位于地下101.4米处的圣金嘉公主教堂,它高10米,长54米,最宽的地方有18米,可容纳400余人。

1279年,波列斯瓦夫五世去世,金嘉公主随之迁居旧松奇,并兴建修道院,次年更是搬入修道院。修道院最初并不是现在的模样,它的建筑群并没有被高墙环绕,也因此一度遭遇奥斯曼人威胁。直至16世纪末,出于防御需要,修道院的院墙被加高加固,俨然城墙。中世纪时期的塔楼也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便于射击的圆柱形塔楼。

修道院建筑群

修道院的防御塔楼

不仅仅是修道院,整个旧松奇最初都是金嘉公主的私人封地。1257年,她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山地和周边村镇,这也被视为旧松奇的城镇建立之始。在搬入修道院后,她将大量土地分给了修道院的姐妹们,圣伊丽莎白教堂的修葺同样曾得到她的资助。去世后,金嘉公主被葬于修道院里的圣三一教堂。

人们并未忘记金嘉公主。1683年维也纳战役后,波兰国王扬·索别斯基在率军返回华沙途中造访旧松奇,并向金嘉公主棺木鞠躬。1999年,金嘉公主被册封为圣徒。

1358年,旧松奇正式使用《马格德堡法》,并得到卡齐米日三世的确认。《马格德堡法》是古德意志的先进法律体系之一,在13-14世纪曾被广泛运用于中欧和东欧的一百多座城市。它又被称为“条顿法”,与《吕贝克法》一起成为城镇法律体系的核心,直到15世纪末才被神圣罗马帝国法院推动的罗马法取代。

获得城镇权后,旧松奇依托自己的优越地理位置,参与到匈牙利与波兰的贸易路线中,也因此迎来快速发展。

不过,旧松奇这座城市就像屡遭大火的圣伊丽莎白教堂一样,始终被火所困扰。有些火灾是意外,有些则是人为,比如1410年,它就在战火中被烧毁。因此,在修道院和圣伊丽莎白之间的小广场上,我所能见到的建筑多半都是近两三百年的石制建筑,至于更早的建筑,早已随历史而消失。

广场相当精巧,地上铺满石子,草地与树荫点缀其上,有一张张长椅依偎着草地,充满休闲气息。它依稀仍是中世纪格局,但与一般欧洲城市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市政厅。这是因为旧松奇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火灾,它发生于1795年,大部分建筑遭焚毁,木制的市政厅也在其中。相比屡毁屡建的教堂,旧松奇人反倒对市政厅这个权力象征不太上心,结果市政厅至今仍未重建。

旧松奇的广场,铺满石子的地面

修道院的改造则始终在进行中,几度经历重建和整修。其中最重要的是17世纪的重建,如今所见的巴洛克式外观便在当时形成,主持重建的是意大利建筑师扬·德·西蒙尼。倒是圣三一教堂,虽然屡屡翻新,但仍保留着哥特式风格。

当我再次来到圣三一教堂的尖顶之下时,礼拜已经告一段落,人们纷纷离开教堂。我则逆向而行,走入教堂,哥特式肋骨拱顶勾勒出玄妙空间,1671年兴建的祭坛两侧有大量雕像拱卫,墙身和拱顶上有大量彩绘。

圣三一教堂的木雕

走到院落中,高矮建筑围绕院落,即使有许多人正在进出,仍让我感觉沉静。旧松奇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它小巧精致,异常安静,行走在街道上,透过建筑的空隙,总能见到周边山谷的绿地。

16世纪和17世纪是旧松奇最繁荣的时期,各种行会纷纷成立,包括纺织、鞋匠、裁缝、毛皮、屠宰和面包等。流入的大量资金不仅仅让市政厅里的人们受益,也让修道院受益,从而推动了各种重建以及防御工事的现代化。

修道院的院墙使之与城市分隔,但我在修道院门楼自然进出时,却又感觉不到这种分隔。这是因为根据《马格德堡法》,中世纪城市有着特定布局,在椭圆形平面上有着棋盘规划,街巷非常清晰,作为核心的广场也是教堂所在地。功能区的划分细致,但又互为肌理。即使早期木制建筑都已消失,后来的建筑仍然维持着这一格局。

有波兰学者认为,在波兰的文化遗产中,旧松奇老城和修道院的“合作”是一个典范。它体现着城市传统,也展示着城市布局的连续性,城市与修道院的关系保持着数百年的稳定,并融合于大自然中。更可贵的是,正如我所见到的那样,它们至今保存完好,展示着宗教与城市的和谐。不过,从城市繁荣的角度来说,旧松奇的辉煌止于1795年那场大火,此后,人们将区域经济重心移向了二十公里之外,也就是新松奇。

新松奇:被绿地与河流围绕的城市里,有一座绝美市政厅

离开旧松奇,前往新松奇,全程只需十几分钟车程。作为喀尔巴阡山的生态区的一部分,新松奇60平方公里的面积中,有63%为悠然的松奇山谷,37%为满目葱郁的丘陵,简直就是一个天然大花园。从城郊到城内,一路的绿让我心旷神怡。

相比仅有不到一万人口的旧松奇,新松奇的体量大得多,它有八万多人口,在波兰已经算得上中等城市。有趣的是,虽然1795年旧松奇大火之后,新松奇才成为新的区域经济重镇,但它并非旧松奇人那时才另起炉灶所建的新城市。作为城镇,它由捷克国王瓦茨拉夫二世授意,始建于1292年,这也是瓦茨拉夫二世唯一控制的位于波兰的土地。换言之,它仅仅比旧松奇晚一点,所以二者的“新旧”只是相对而言。而且,从建筑风貌来说,反而是“旧松奇不旧,新松奇不新”,后者的历史建筑还更多一些。

杜纳耶茨河是新松奇的母亲河之一,要入城,首先要经过一道现代化的白色大桥。大桥并没有坡度与弧度,矮矮地凌于河面之上,两端与丘陵相接。河岸两侧的景色瞬间让我沉迷,在新松奇这一端,城堡塔楼高耸于山岭的一片林地之上。在桥的另一端,绿色山谷中点缀着一个个小村落,偶有教堂尖顶在树丛中露出头来。

河岸对面散落的村子

将车子停在新松奇城堡附近,立刻拾阶而上,走到新城堡下。“新城堡”三个字和在桥上见到的高耸塔楼多少欺骗了我,让我以为它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城堡,走上来才发现它并未幸免于洪水与战乱,除了完整的一座塔楼和几段城墙之外,其他已经不存。城堡建于14世纪,下令修建者是卡齐米日三世。此后波兰统治者多次在此举行各种会议,见证各种历史事件,直至它在岁月沧桑中凋落。1813年杜纳耶茨河的洪水涌上河床,重创城堡,更严重的毁坏则发生于1945年,也是新松奇从纳粹德军手上得到解放的前一天,德军弹药库被炸毁,城堡几乎完全被摧毁。

不过当地并没有重修一座假城堡,而是维持着断垣残壁的风貌,城堡前的坡地被辟为简单的公园,几张长椅和秋千便构建出公共空间。

城堡残留的建筑

站在草地上,可以见到大桥与岸边的坡地,绿草悠悠,总有骑行者沿着草地间的小路穿行。

循着城堡旁的步道向新松奇市区行去,便可见到与脚下道路平行的河岸,骑行者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岸边,一辆辆自行车穿梭,原来是当地人亲近自然的好去处。两侧的草地、静静流淌的河流,还有对岸的郁郁葱葱、教堂尖塔,都在蓝天白云之下,景致极美。沿着坡道草地走到河岸边,沐浴于阳光之下,即使步行也非常惬意。

草地上有骑行者

这只是新松奇所拥有的小部分绿地,它位于杜纳耶茨河与纳瓦沙河的交叉处,也是萨德卡山谷的一片平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新松奇老城恰恰在两条河流间的平坦高地上,相比河岸更高,因此具有防御价值。

在新松奇的老城区行走,与河岸边又是另一种感觉,街道整齐安静,两三层的民宅与商铺林立,偶有教堂夹杂其间。街上建筑都相当光鲜,外墙多半粉刷一新,加上马路上车来车往的繁忙,显示着超过旧松奇的经济地位。

老城的核心是市集广场,四方形广场串连老城的一条条道路。刚从一个路口转到广场,抬头便见到一栋宏伟建筑,建筑侧面的广场有几间玻璃房,都是咖啡馆或小酒馆,遮阳棚下是舒服的沙发。建筑侧面非常精美,窗楣上有细致雕花,灰瓦上开有一个个造型别致的小窗。

广场旁的建筑

绕到正面,才发现它更为惊艳。它整体呈新巴洛克式风格,对称结构,中间有高耸塔楼,墙面有繁复雕饰。这是新松奇的市政厅,也是广场中间的核心建筑。在新松奇这样的小城市里,见到一栋如此精美且光鲜的建筑,着实有些意外。

市集广场是新松奇于1292年建市时的规划,不过眼前市政厅的历史不算长,建于1895年至1897年间,由建筑师扬·佩罗什主持设计。这是新松奇历史上的第三座市政厅。第一座市政厅于15世纪落成,不过并不在广场上,而是位于圣玛格丽特大教堂旁边,后来被牧师购入充当公寓之用。第二座市政厅同样建于15世纪,但在1894年的一场大火中被烧毁。

在任何角度望向市政厅,都可以发现不同的美感,这是一幢无死角建筑,尤其是瘦瘦高高的塔楼顶端十分秀美。

市政厅

市政厅地下室被辟为教育机构

广场四周的建筑多是各种商店,承载着小城的商业。再向外溜达,街区模样相似,建筑维持着旧时风貌,这里也是教堂最为集中的区域。刚好又碰上礼拜时间,人们在教堂里,或站在教堂外的街上,聆听着唱诗班的歌声。

15世纪兴建的耶稣会修道院和圣灵教堂,1611年遭遇火灾,1747年重建。之后曾作为军事仓库,又被教会接管。我走到修道院旁时,庭院里和街道边站满了人,场面相当肃穆。也有父亲带着两个孩子经过,他抱着小儿子嬉戏,大女儿则乐呵呵推着弟弟的婴儿车,与教堂前的人们可算是动静相宜。

不远处的雅盖隆斯卡街是新松奇老城里最讨我喜欢的商业街区,大量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建筑构成惬意的步行街区。繁复又极富艺术感的建筑立面之下,是各种商店与咖啡馆。

新艺术风格建筑

不同时代的建筑风格在新松奇的街区里集聚,可以看得出这座城市的繁荣过往。1889年,新松奇成为自治市,1912年拥有了自己的发电厂。繁华与自然,始终得以在这座城市里共存。不知不觉间,它和不远处的旧松奇已经比肩而立了七百多年。

    责任编辑:董怿翎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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