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汞:人类以健康的名义,做过的荒诞事
编者按:每一种误入歧途的治疗方式,都源于人类希望活下去的欲望。《荒诞医学史》是一本讲述西方医学史上疾病荒谬治疗方法的著作,5大门类,近40种奇葩医术,全书采用故事性的叙述方法,将西方医学史上荒诞不羁的疾病治疗方式娓娓道来:使用砷永葆青春,用放血治疗失血,用海洛因戒毒,用水银治疗梅毒……
罗马诸神,厕所考古学,流口水的梅毒病人,长生不老的超级追求者……都离不开一种元素——汞。医学史上的汞真是说来话长。
宝宝的手脚变得冰冷、肿胀、发红。血肉开始脱落,就像是被剥了皮的西红柿。她的体重轻了很多,任性地哭个不停,因为剧烈的刺痒不停抓自己,把本就发炎的皮肤都抓烂了。有时候,她的体温会达到102℉(约38.9℃)。
“如果她是个成年人,”孩子的母亲写道,“人们会认为她发疯了,她从小床中坐起,用手猛力捶头,揪扯自己的头发,不停尖叫,还充满敌意地去挠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这个婴儿的状态后来被称作“肢端痛”,该词专指患者手脚疼痛的症状。但在1921年,这种婴儿的疼痛症被称作“粉红病”,病例每年都在增多。有一段时间,医生们一直都在努力确定病因,被怀疑的病因包括:砷、麦角碱、过敏、病毒感染。但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大量的案例指向了一种患儿都摄入过的成分——甘汞。
当时,父母为了帮孩子消除牙痛,会从很容易买到的多种牙粉中选择一种,擦到孩子酸疼的牙龈上。而这些牙粉中都包含甘汞。“莫菲特医生顶好牙牙粉”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种,这款牙粉还吹嘘自己能够“强健儿童体魄……缓解孩子的肠道问题,任何年龄段均适用”,还有一点非常诱人,“让宝宝胖得像小猪”。
如果你想正确地毒死自己的孩子,请认真阅读每一个字甘汞中还潜伏着一种非常危险的东西:汞。几百年来,包含汞的药品都声称能够治愈形形色色、明显没有任何关系的疾病。抑郁、便秘、梅毒、流感、寄生虫——你说一个病,就会有人发誓说汞能治好这种病。
好几个世纪以来,汞的使用无孔不入,社会上的各个阶层都在用,液体形式(水银)或是含汞盐均有。甘汞,也被称作氯化亚汞,被很多历史上的名人使用过,比如拿破仑·波拿巴、埃德加·爱伦·坡、安德鲁·杰克逊、路易莎·梅·奥尔柯特。为什么呢?这可说来话长了。
排除毒素一身轻
16世纪至20世纪初期之间使用的药品甘汞(calomel),名字来源于希腊语单词的“好”和“黑”(这样命名是描述它遇到氨气时会变黑的特性)。尽管这个名字的发音和焦糖(caramel)很像,但实际上没有半点相同。不过它偶尔也被称以令人恶心的昵称“蠕虫糖”“蠕虫巧克力”,因其可用来治疗寄生虫。就其本身而言,甘汞似乎完全无害——它是一种无臭无味的白色粉末。甘汞口服,是一种强有效的通便剂,其实是想说它能将你肠子里的一切急剧地转移到厕所里。便秘一直都与各种疾病有关,所以,简单粗暴的排便也是疾病转好的标志。有些人相信,甘汞这个词中表示黑色的部分,来源于排出的黑色粪便,不过在过去,这被误认是胆汁。能够允许胆汁“自由排出”,代表身体内部和谐、体液均衡的和谐状态。
“排毒”也有其他表现形式——比方说,令人颜面尽失地大流口水,这实际上是汞中毒的症状。如果不好的东西通过大量的唾液排出体外,那样不是很好吗?16世纪时的帕拉塞尔苏斯相信,有效(或者说有毒)剂量的汞,能促使产生至少3品脱的唾液。这真是洪水一样的口水啊。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频繁跑厕所、吐出几加仑的痰,就是很多疾病的治疗手段,医生们开药时都会选择甘汞。
用量:一片,不断吃(直到在厕所里汪洋恣肆)本杰明·拉什就是这样一个医生。作为参与签署《独立宣言》的美国开国元勋之一,拉什医生提倡女性教育和废奴。他致力于以人道的疗法治愈精神科疾病患者,但不幸的是,他认为,精神疾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服用甘汞。在治疗忧郁症的时候,他的说法如下:
在本疾病中,汞发挥如下作用:1.将病态的兴奋从大脑抽取到口部;2.清理内脏梗塞;3.改变病人痛苦的根源,通过口腔溃疡将他彻底治愈。如果能激发病人到对医生或朋友产生怨恨的程度,唾液分泌疗法还能发挥更多作用。
实际上,拉什是用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取代了忧郁症。另一个副作用就是汞过敏,这是一种神经障碍,症状包括抑郁、焦虑、病态胆怯,以及频繁叹息。此外,还有四肢震颤,这些症状通常被称作“水俣病”或是“疯帽颤”(因为制帽工人在制毛毡时会使用汞,很容易出现汞过敏)。另外,中毒的病人还要忍受牙齿脱落、颌骨败坏、面颊坏疽生疮、舌部溃疡、牙龈溃疡等症状。好了,如果能治愈成功,拉什医生的病人变成了情绪极度不稳定的《行尸走肉》里的群众演员,那又怎么样呢?
本杰明·拉什,美国开国元勋,主张多排便1793年,通过蚊子传播的黄热病病毒袭击费城,拉什医生积极提倡大剂量使用甘汞和放血疗法(当时被称为“英雄疗法”)。有时,他会使用十倍于正常用量的甘汞。即便是当时热爱泻药的医学界也觉得这太过分了。费城医学院的师生说他的方法是“蓄意谋杀”,“是给马用的”。在这之前,1788年,作家威廉·考伯特就给拉什贴上了“猛药庸医”的标签。
当时,按照托马斯·杰弗逊的估算,黄热病的死亡率约为33%。而1960年的研究发现,拉什的病人死亡率为46%。真不算是改善了当时的情况啊。
最后,是拉什医生的影响力,促使了费城的死水问题和卫生系统得到改善——另外,碰巧,蚊子在秋天来临后的第一场霜冻中大量死亡——传染病因此而结束。当时,拉什医生的朋友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也病了,但去看了一个用药温和的医生。“就他放血和使用汞的理论,”汉密尔顿写道,“我和我的朋友起了冲突……我非常爱他,但他造成了很多伤害,却发自内心地说服别人相信他是在救命。”汉密尔顿活了下来,而拉什医生的名声没有。到了19世纪,他已经不再行医。
不过,甘汞还在继续使用。一直到20世纪中期,汞化合物才不再受青睐,因为人们深刻地认识到重金属的毒性——实际上,你懂的——非常可怕。
粪便史上的一次远征
本杰明·拉什通过“拉什医生的胆汁药”在费城以外的地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这种由甘汞、氯和球根牵牛(一种有效的催泻药草)配置而成的专利药,被拉什医生深情地称作“霹雳”或“雷声”。在拉什医生的推荐下,路易斯和克拉克在进行他们广为人知的远征探险时带上了这种药。拉什给他们写道:“当你们感觉到一丁点不舒服时……吃上一两片或是更多片排毒药,可温和地疏通肠道。”
他还指出,便秘“通常是疾病来临的信号……你需吃上一片或是多片排毒药。”还有,缺乏食欲是“疾病来临的信号,应该采用相同的治疗方法来提前避免。”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对,排毒,拼命地排毒。
所以,路易斯和克拉克带了至少600片拉什医生的“霹雳”。现代历史学家认为,在这场载入史册的旅程中,路易斯和克拉克在蒙大拿州的洛洛蹲了很长时间——真的蹲着。由于探险属军事性质,按照军方指导手册的要求,探险队的公用厕所需要设置在距离主营地300英尺远的地方,历史学家通过能标记年份的铅样品发现了主营地,然后呢,哎呀,在300英尺远的地方就探测到了汞。这可真是粪便中的佼佼者啊。拉什医生的“霹雳”无论有没有治好他们的疾病,都确切无疑地在粪便学历史上留下了一笔。
秦始皇、林肯都深受其害
大多数人都知道,汞元素是一种滑不溜秋的银色液体,曾被普遍使用在玻璃温度计中。你很可能玩过坏了的温度计里面的东西,那些闪耀着微光的小球轻快地滚来滚去,孩子们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
汞总是透着一些神秘。古拉丁语中,汞被称作hydrargyrum,意为“水状的银子”,因此在元素周期表中被简写为Hg。它是唯一一种在常温下呈液态的金属,也是唯一一种俗名与炼金术和罗马神祗有关的金属。所以,人们很自然地会期待汞当中包含着神秘的力量。秦始皇就是其中之一。他不顾一切地寻找长生不老的秘密,派出了很多人马去寻找答案,但都以失败告终。之后,方士为他调制了包含汞的药物,他们认为这种闪闪发光的液体就是解开长生不老之门的钥匙。
秦始皇在49岁因汞中毒而死,可以说是英年早逝。但是,为什么要停止尝试呢?为了在来生继续统治天下,秦始皇将自己埋在了一个豪华的地下陵寝中,古代的作家们描述那里以水银为江河湖海,以宝石为日月星辰装饰在墓顶。据说里面还遍布着机关陷阱,一旦进入墓室,就会万箭齐发。为了确保自己万世荣宠,秦始皇残忍地将墓穴的设计者活埋,并让嫔妃殉葬。呃呃呃呃。而墓穴一旦被打开,可能会出现高浓度汞毒气挥发,所以到目前为止,秦始皇陵还没有进行考古挖掘。过了很多很多年,亚伯拉罕·林肯让自己彪炳史册的同时,也成了汞的受害者。在担任总统之前,林肯一直遭受着情绪波动、头痛和便秘的痛苦。19世纪50年代,他的一个助理记录道:“他通便不畅的时候,总是会恶心头疼——他会吃蓝色药丸——很多蓝色药丸。”这种“恶心头疼”,也被称作“胆汁性头痛”,当时人认为通过顺畅排便将胆汁排出体外就能得到治疗。
亚伯拉罕·林肯,此时还没留胡子、没戴帽子,也没有停用汞那么,这个神秘的“蓝色药丸”是什么呢?这是一种胡椒粒大小的药丸,里面包含纯液态汞、甘草根、玫瑰水、蜂蜜和糖。由于液态汞在肠道中很难被吸收,为了将其“消解”,药剂师们将内心压抑的暴力倾向倾泻而出,反复研捣那液体的小珠,直到几乎看不见为止。不幸的是,这种暴力的配药方式让水银变得更容易转换为气态形式而被肠道吸收。
就像咖啡因上瘾的人吞下很多冒牌的无咖啡因咖啡后的情形一样,林肯在吃了药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当时有很多记录都说他情绪多变、抑郁发作,期间还混杂着狂躁、失眠、肢体震颤、步态不稳等问题,所有这一切,从理论上来说,都是因为汞过敏。同时,他也有过度亢奋的症状。
而林肯不负其盛名,似乎意识到了这种蓝色药丸不太可能让其康复,反而令他越来越糟,因此在入主白宫之后,他显著减少了用量。好在还不算太晚。想象一下,如果在南北战争的时候,我们由一个汞中毒、情绪病态、阴晴不定的领导人来全权指挥,那后果真是不寒而栗。
梅毒患者的福音:水银套餐
几百年来,汞和梅毒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5世纪,在法国占领了那不勒斯之后,这种疾病便一路进入欧洲。伏尔泰曾经写道:“法军一路轻松地攻入意大利,无意中就拿下了热那亚、那不勒斯和梅毒。然后他们就被人赶了出去,从那不勒斯和热那亚被驱逐。但他们没有失去一切——梅毒始终跟随着他们。”
很快,这种“大疱疹”传遍欧洲,成为令人讨厌而致命的跟随者。苍白密螺旋体(这是致病的细菌)的历史血统非常恶毒。在与感染了此病的性伴侣接触后,生殖器上的溃疡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继而出现皮疹、发烧。再接着,臭哄哄的脓肿、脓疱、溃疡遍布全身,严重的会穿透脸部、血肉,甚至骨头。是的,失控的梅毒相当可怕。
人们拼命地寻找治疗方法。16世纪,汞成为了治病之方。恰在此时,出现了一种盐——氯化汞。和甘汞不同,氯化汞能溶于水,极易被身体吸收,因而会产生更多的中毒反应,这在当时却被当作是产生了更多的疗效。服用后,它能刺激皮肤(好疼!啊,怕是见效了呢!),大量的唾液分泌也被视作成功排毒的迹象。
梅毒患者还接受了听起来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水疗套餐。汞被加热为蒸汽,患者进行蒸汽浴,而吸入汞蒸汽据说非常有疗效(实际上,这的确是汞被吸收的一种有效方式)。氯化汞被加入脂肪中,混合出来的油膏用于定期涂抹溃疡。有时候,还会有熏蒸身体的疗法。一个病人浑身赤裸,被放在一个装满了液态汞的箱子里,只有头从箱子顶部的洞中探出来,箱子下面点火加热,让汞雾化蒸发。16世纪时,意大利的医生吉罗拉莫·弗拉卡斯托罗说,在经过含汞油膏涂抹和水银熏蒸之后,“你会觉得引发疾病的酶已经随着一口令人作呕的唾液排到了你的口中。”
对于梅毒患者的治疗,通常会使其失去性征。而更可怕的是,这些疗法通常会持续患者的一生。当时有一句俗语说得非常有道理:“与女神共度一夜,与水银相伴一生。”
尼可罗·帕格尼尼,历史上最知名的小提琴家之一,在被诊断患有梅毒之后也遭受了汞过敏。因为汞过敏,他还患有抑郁症、过度胆怯等病症。到了1834年,由于突然停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腿粗得像树干,长期咳痰。他抱怨道:“我很容易就咳出痰和脓液……三四茶碟那么多……腿部肿胀已经上升到膝窝部位,走起路来就像只蜗牛一样。”他的牙齿脱落,膀胱长期疼痛,睾丸发炎红肿,肿到有“小南瓜”那么大。真该死,梅毒让人再无法直视现在随处可见的小南瓜装饰品了。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黏液分泌旺盛、行动如软体动物的速度、下体如同葫芦的生活,可怜的帕格尼尼并没有忍受太久。在停止用药一个月后,帕格尼尼去世了。
今天,我们都知道汞和类似银这样的金属能杀死体外细菌。不过,所有科学家都知道,在培养皿中有用的东西,在人体中不一定是好的。我们并不清楚,梅毒病人是被汞疗法治好了,还是疾病发展到了一个可能数年内无症状表现的新阶段。这还有一个前提——汞中毒没有先把他们杀死。
人们曾经盲目用汞治病,却遭到了汞的反噬反倒丢了性命;但汞在治疗梅毒这方面也有其不可忽视的作用。我们相信:每一种误入歧途的治疗方式,都源于人类希望活下去的欲望。正是由于这些敢于挑战现状的人,才能实现现在的医疗成就。
本文摘选自《荒诞医学史》,凤凰联动/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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