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风物｜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秋分是秋天的第四个节气，它在每年阳历9月23日前后，农历八月中旬，太阳达到黄经180°时（秋分点）开始。古书《春秋繁露》中说：“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这一天，阳光几乎直射赤道，昼夜几乎等长。此后阳光直射位置更向地球南端移动，北半球昼短夜长。

秋分是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节气。首先，它具有天文学上的意义。秋分与春分、夏至、冬至一起，是每年中四个重要的地球公转节点，也是昼夜时长转化的节点。其次，秋分正逢丰收季。我们曾在立秋时说到，“稻花香里说丰年”，秋分时分则已大面积开镰割稻，正是应验丰年的时候。2018年起，我国设立“农民丰收节”，就在秋分这一天。再者，秋分的时点在农历八月中旬，与中秋节总是前后脚到。秋分也好，中秋也好，都呈现出最典型的秋日景象。

北京颐和园中的桂花  除标注外均为视觉中国资料图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秋分时节的典型物候，当属桂花。

桂花是一种原产中国南方的物种。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木犀。事实上，从植物学分类看，桂花就是木犀科木犀属的一个物种。你知道桂花的“桂”字是怎么来的么？请仔细观察木犀科植物的叶子，它的叶脉呈现出一个“圭”字形状，中国人再给它加上一个“木”旁，就成了“桂”。

干桂花

中国以桂闻名的地方不少，譬如桂林（位于广西）、桂阳（位于湖南）、桂平（位于广西）。长三角一带的桂花也相当有名堂，南京、苏州、上海的桂花都不错。至于古诗词里的“桂花第一城”，我认为当属杭州：

忆江南

唐 白居易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曾经在江南的杭州、苏州当过刺史，写过一组非常知名的《忆江南》，这是其中的第二首。一个尽职的地方官应该是什么样子？就应该竭尽全力做这个地方的“代言人”和“形象大使”。白居易这个“代言人”，当得相当卖力、十分称职。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白居易明白无误告诉你，农历八月来杭州，就看两样东西：山里的桂花，钱塘的潮水。当年杭州有一座天竺寺，据白居易自己注解说，这座山寺“每岁中秋有月桂子堕”。月亮中有桂树，桂花就从月亮上坠落，这个美丽的传说，生动阐释了什么叫“天花乱坠”。

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如果你来到杭州，可以到杭州西湖边上走一走，或者骑上一辆公共自行车，沁人心脾的桂花香会让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做“人间天堂”。西湖边的桂花固然很好，最妙的景致还是在山中。杭州山中有一个地方叫“满陇”，那里有著名的“满陇桂雨”。

酒酿汤圆撒桂花

杭州桂花的出名，还有很多唐诗宋词来加持。在白居易之前，初唐诗人宋之问就曾在《灵隐寺》一诗中写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可见，天外来桂的传说想相当久远。

而到了北宋，柳永在词作《望海潮》里依然大书特书，“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据说，后来南宋与金对峙时期，金主完颜亮看到这首词，特别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描述，遂起了南侵之意。这也许就是桂子无罪，“怀璧其罪”吧。

事实上，包括杭州在内，长三角一带的人们不仅懂得赏桂花，还懂得吃桂花。桂花糕、桂花酒、桂花糖藕和桂花藕粉，你，要不要来一点儿？

桂花糖藕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我们接着欣赏唐诗宋词里的桂花：

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唐 王建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诗人王建，曾经在初夏季节，写出过“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的诗句；到了金秋时节，又写出了“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这样的好诗。

你发现没有，不论四季如何转换，王建的目光始终聚焦在一个地方——中庭。中庭是中式建筑的标配。一个可能并不大的四合院落，勾心斗角（这个词的本意是形容建筑）的檐廊，包围着一块“留白”的空地，这就是“中庭”。中庭四角的常绿灌木是栀子，中央是镂空砖砌的四方围栏，种着一颗常绿小乔木——桂树。

八月仲秋，月明星稀，暗香浮动。寒露暗降，不觉间沾湿了衣物，也沾湿了细细小小的桂花。桂树上的黑色老鸦，一动不动，在月光下就像一个剪影……

讲了那么久的桂花，你可曾好好观察过桂花的样子吗？你知道桂花花朵开几瓣吗？未必。让诗人杨万里告诉我们：

凝露堂木犀二首

宋 杨万里

梦骑白凤上青宫，径度银河入月宫。

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

雪花四出剪鹅黄，金粟千麸糁露囊。

看来看去能几大，如何着得许多香？

凝露堂是杨万里的书斋。而凝露，正是秋天的象征。

“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前面讲过，木犀就是桂花。“雪花四出剪鹅黄”，原来桂花是四瓣儿的啊。

“雪花”“鹅黄”，都是桂花的颜色。秋桂主要分三大品种：银桂，白色；金桂，黄色；丹桂，红色。“金粟千麸糁露囊”，金粟，是古人经常用来形容桂花的词儿，形容它花朵儿小，就像一颗颗金黄色的粟米，或者许多聚拢在一起的金黄色麦麸。

“看来看去能几大，如何着得许多香？”这句话特别可爱，好像一个三岁小孩在问话：“多大的花儿呢，怎么就这么香？”

说到这里，再告诉你一个冷知识：桂花的果实，长约2厘米，状如小芒果，相当可爱。如果你在桂花谢后的秋冬季节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个秘密。

桂花结的果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桂花，我们欣赏的不止是它的形色，更是它的气质和韵味。

唐朝著名诗人张九龄曾写过一组《感遇》，其第一首就是后人编纂的《唐诗三百首》之开篇：

感遇十二首·其一

唐 张九龄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春日的兰花何其繁茂，秋日的桂花多么高洁！因为你们的存在，春秋两季多么美好！兰花和桂花的花朵，并不盛大夺目，但是它们清雅素净、幽香宜人。这样的花朵，只有你清心静心，如同隐士一般，才能悠然体味。春兰和秋桂，它们总在自己应当开放的季节绽放，不为谁等待，也不为谁停留，更不为了取悦谁，做好了自己，就是最圆满的自己。

读这首诗，我们需要了解张九龄这个人和他当时的处境。张九龄不仅是著名诗人，更是唐玄宗时期的一代名相。而在此时，唐开元二十五年，他因为耿直不阿，被贬为荆州长史。诗人以兰桂自喻，正是为了表明高洁的操守。

颐和园中的桂花

讲完唐人笔下的桂花，我们依旧来讲宋人笔下的桂花：

鹧鸪天·桂花

宋 李清照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这把桂花的品性说到了根子上。桂花，没有“浅碧深红”的颜色，初看其貌不扬，久处宜人芬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第二眼美女”？

“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你们不是不美丽，你们不是不芳香，但是，在李清照眼里，只有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