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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在现代与传统之间游走:肯尼亚最后的割礼
文|中南屋(肯尼亚)张蓓 张贤双
“要回家了,激动吗?”笔者问。
14岁的马赛少女蕾雅嘴角笑意难掩,频频点头:“激动!”
2015年12月29日,在肯尼亚和坦桑尼亚边境,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Oloitoktok镇,笔者随着当地反女性割礼组织MAGRIAF的创始人索伊拉,带着救援中心的少女蕾雅回家探望家人。
两年前,在接受割礼并出嫁的前夜,蕾雅从村庄中逃离了出来,从此处于该NGO的监护之中,在镇上上学。
只有一些像此刻这样的节假日(圣诞节),NGO的工作人员会带她回家去探亲。
吉普车穿过滚滚尘土与干涸的河流,停在了一个偏远的马赛村落门口。
蕾雅迫不及待地下车,奔向她的母亲,然而,出乎意料地,妈妈并没有太理会她,而是选择了先和笔者一行人握手。
十四岁的蕾雅脸上略有点失望,但随即又蹦蹦跳跳地跟着我们进了她家的院子。
院里几乎只有女人和小孩,角落里零零散散地站了几个打扮得器宇轩昂的少年马赛勇士。大家寒暄了不到十分钟,蕾雅就走了过来,说想回救助中心了。众人诧异中,索伊拉解释道:“蕾雅是在和她爸爸去买自己的嫁妆的路上趁乱逃出来的。根据肯尼亚的法律她爸爸强迫未成年人结婚是违法的,因此她逃到警察局后她爸爸就被通缉了,至今还躲在蒙巴萨不敢回家。家里就这么失去了最重要的父亲,所以蕾雅的妈妈并不是特别欢迎她回家。”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蕾雅无疑是她们中的幸运者。
而这把让无数女孩不寒而栗又让无数少女趋之若鹜的利刃叫做女性割礼。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女性割礼是指所有非因医疗因素而涉及移除女性部分或全部外生殖器,或是造成其他类型伤害的手术。
据估计全世界有1.3亿妇女接受了女性割礼切除,每年二百万妇女接受割礼。主要流行于非洲,西起塞内加尔,东抵埃塞俄比亚海岸,北达埃及,南至坦桑尼亚。中东及东南亚的部分人群中也有此风。
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割礼过程不尽相同,造成的伤害程度也有所不同,可能伴随着感染、囊肿、排尿及经期的诸多不便,很多时候甚至会带来不孕、生产时并发症、致命性出血等严重后果。
大多数有割礼风俗的国家已明令禁止此项习俗,国际上也将割礼定性为反人权行径,然而成效不彰。
肯尼亚在2011年已经明令禁止女性割礼,现在仍在实施割礼的仅有马赛部落,然而这个聚居在肯尼亚和坦桑尼亚边境的半游牧民族有约一百万之众,这意味着五十万马赛女性都生活在割礼的阴影下。
据索伊拉介绍,在最早的时候游牧民族里的成年男性经常因为放牧寻找水源,一外出就是一两年,然而归家后却发现妻子却已经怀孕了,所以愤怒的丈夫便要求妻子将阴蒂阴唇切除以禁止性快感,同时将外阴缝起来,直到丈夫回家才能亲自解开。
经过一代一代的流传后,如今割礼已成为他们的传统习俗,没有一个马赛男人会娶没有接受过割礼的女人。
而同时作为从女孩转变成女人的象征,割礼的进行往往伴随着早婚。
视牛羊为生命的马赛人,通常在女儿八九岁时便将其许配给同族的其他男人以换取大约八头左右的牛,尽管对方可能是已经有十几个妻子的老年男子(马赛部落为一夫多妻制)。
像蕾雅这样的女孩在结婚之前可能幸免于难,但婚后仍然难逃一劫。
镇上另外一个Divinity援助中心的负责人约翰提及了这里一个女孩的姐姐:“她在临盆前一星期被逼接受了割礼,生产时因为伤口还未愈合又被大面积撕裂,最后因为失血过多不幸失去了生命。”在早婚和割礼的双重威胁下,一些有勇气的妇女会因母爱的驱使选择让自己的女儿逃离家庭,避免受到伤害。
2009年电影《沙漠之花》的主人公,来自索马里的前国际超模华莉丝·迪里就是在母亲的鼓励下穿越沙漠来到首都,通过外祖母一家人的帮助辗转到达英国,在那里被星探发现并获得了新生。
“现在就走。”
“快走,不然你爸就醒了。”
华莉丝的母亲没能阻止她接受割礼,但还是让她逃离了早婚的魔爪。
带领笔者深入马赛村庄了解割礼习俗的索伊拉也是因为拥有一个开明而有勇气的母亲从而幸运地保留了完整而健康的身体,并且没有被强迫在几岁的时候就嫁人。
“母亲在她最大的女儿要出嫁的前几天才得知父亲已经接受了人家的聘礼,她果断地选择带着我的大姐逃走了。
父亲震怒之余马上又决定把二姐嫁给同一个人,并且把她锁在黑屋子里,打算直到婚礼才把她放出来。机敏的二姐爬出屋顶跳入树林中逃跑了,父亲很愤怒,带人去找她,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
索伊拉讲到这里,脸上浮现悲伤的表情,继续道:“最终父亲还是在我舅舅家找到了母亲和两个姐姐,他不仅扇了我母亲耳光,还干了许多现在我不愿意回忆的事情。
“不过他终于知道他是无法让我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了,所以他取走了我们所有的财产,什么都不剩下,还把我同父异母的另一个姐姐嫁给了送聘礼的那个人。
“我母亲只能每天打很多份零工来养活我们,在她的不断请求下我们得以进入一个比较好的寄宿学校。
“后来父亲还会来学校找我们,试图把我们绑架回去。好在学校的同学们都认识我父亲了,所以他一出现我们就在同学的提醒下躲起来。”
长大后的索伊拉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反割礼的事业中,业余时间创办了这个MAGRIAF救援组织,专门帮助那些被家人逼迫接受割礼或早婚的女孩。
不愿意接受割礼和早婚的女孩可以找到MARGRIAF安排到村里的工作人员,等被工作人员带到救援中心后,她们的父母都会收到政府的警告和批评教育。
一些父母在专业的社会工作者和政府工作人员的共同开导下会慢慢改变想法,认识到割礼的违法性和多重危害。
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MAGRIAF也会将一些女孩的父母告上法庭,由法庭对其实施逮捕。由于回家伴随着巨大的危险,这些女孩即使是在节假日也只能留在救援中心,阖家团圆也因此遥遥无期。
在蕾雅家附近,我们还见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杰奎琳。她是这个大家族中唯一被选中的接受完整高等教育的幸运儿,在谈及对割礼的看法时,她表示:“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习俗,但随着法律的禁止一些改变也在发生,比如现在村里的神职人员会入户给大家普及割礼对人体的危害。”
然而是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马赛人都会这么想呢?
索伊拉摇了摇头,“肯尼亚议会中一些马赛族的议员仍然支持割礼,他们的反对导致肯尼亚的学校课程中尚未加入完整的、明显的反割礼、反早婚内容”。
彼时一群打扮得格外英武的少年马赛勇士正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索伊拉看着他们,感叹道:“这些男孩也是上完了高中的,但他们还是选择回到部落里过着传统的生活。你怎么能期望他们会改变对割礼和早婚的看法呢?”
旁边一位一直在默默旁听的马赛老人也突然开口了:“马赛文化给予了男人高于女人很多的地位,只要他们还能在其中享受特权,他们就不会愿意放弃这种传统。”
回想起刚刚蕾雅妈妈的表情,笔者不禁问到这些女孩回家后还能否重新融入到这个社区,索伊拉又叹了口气:“拒绝割礼和早婚的女孩会被认为是不洁净的,通常会遭到家庭和其他同伴的排斥,所以她们一方面想念家人,但同时也很怕回家。”
其实笔者拜访的Oloitoktok镇因为现代化进程加快,实际上已有大批马赛人选择遵从法律,不再实行割礼。
然而在某些更加偏远、更加封闭的地区,连政府都无法改变这种延续多年的传统习俗,让他们放弃割礼就如同背弃他们的灵魂。
所以基于这种情况,一位来自以色列的志愿者选择了另外一种折衷的方式:她带来自己的医疗团队,跟本地酋长协商,由她们提供卫生干净的手术器材及专业医生护士,前提是将外生殖器全部割除改为部分割除。
这听起来似乎是在助纣为虐,但不容否认的是确实大大降低了原来用剪刀、石头、荆棘等简易器材实施割礼导致的高死亡率。
离开蕾雅家时,索伊拉让她和她妈妈合一张影。经过多次召唤,两人拘谨地站在一起,中间隔着一个蕾雅妈妈顺手拉过来的小弟弟。
“咔嚓”一声过后,相机屏幕上两人的笑容都略显不自然。当吉普车离开这个苍蝇飞舞的马赛村落时,车上的马赛女孩并未扭头看看黄沙漫天中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而坐在她身旁的索伊拉已完全看不出是马赛人,也许,这会是蕾雅长大以后的模样吧?
这又是她最好的选择吗?
也许,只有未来人道起这段历史,这个问题才能有答案。
又或者,当未来人道起这段历史,历史本身就是答案。
(本文原载于中南屋公众号:chinahouseproject,帮助中国青年走进发展中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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