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观·德国｜“起立”：左翼集结号能否阻挡德国“右转”之势

【编者按】本文是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及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与澎湃新闻国际部合作推出的“同观·德国”专栏的第21篇。近来，德国兴起了一场集结左翼力量的“起立”运动，自2015年难民潮以来越发保守、右倾的德国是否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面对国际和欧洲政治近年来出现的逆全球化趋势，被认为是自由民主主义最后一块阵地的德国很难独善其身。随着2015年以来难民潮引发社会民意转向保守、右倾，德国另择党（AfD）崛起为德国第三大党，社会民主党因面目不清走向进一步衰落，而执政的联盟党内部则有基督教社会联盟不断在难民、移民问题与政策上与姊妹党基督教民主联盟唱反调，选择近乎民粹的路线。国内外的观察者想知道，德国的保守以及左翼政治力量能否成功地阻止右翼思想的进一步泛滥？毕竟，德国历史殷鉴未远，任何可能偏离正面战后遗产的发展趋势都不能不引起世人的警觉。

一段时间以来，有一个消息在柏林政坛变得越来越具体，这就是德国政坛的左翼群体正在出现一股跨党派的联合动向。八月上旬，这一称为“起立”（Aufstehen）的新动向已经渐露雏形，它自称是“运动”，也就是说既不是新的左翼政党，也不是左翼政党联盟。

什么是“起立”运动？

这种新型的政治活动组织形式对于德国未来的政治走向意味着什么？我们研究了“起立”运动在网页上公布的纲领（www.aufstehen.de）。不难看出，运动的出发点确实点中了德国左翼自由政治力量的痛处，即属于政治左翼光谱的社会民主党和绿党在上世纪末第一次实现联合执政以来，在其传统核心诉求即社会政策方面始终缺乏方案，反而以施罗德执政时期带有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色彩的劳动保护政策留在民众的记忆中，这也是近年来社会民主党选情每况愈下、缺乏说服力的主要原因。

“起立”运动因而从当下德国政治的缺失立论，以此作为自己的政治诉求：“多数民众希望有一个社会的政策、健康的环境与和平，但是多数民众的利益在联邦议院中不占多数。虽然这一切是选举的结果。”这么看来，“起立”仍旧属于抗议政治的实践——这一点当然无可厚非，绿党和左翼党的抗议政治色彩也很浓厚。

就组织形式而言，“起立”将自己定位为“社会的和民主的更新运动”：“我们想做的是新事物：不是组建新的政党，而是一种为了所有愿意为目标而共同战斗的人的运动”。 这一定位令人想起法国总统马克龙的“前进”。

就“起立”运动的政治纲领而言，运动“争取更有保障的工作岗位，更高的薪酬，良好的退休金和护理，一个保护民众免于社会下坠以及不是把所有的生活危险推卸给个人的社会国家，从全日制幼儿园到大学的高质量教育，能够负担得起的住房租金，公平的税收、而不是向富豪、银行和大企业倾斜的政策，保护我们遭受威胁的地球，保护水、空气、土壤、动物和生物多样性，支持裁军，支持真正的和平外交和缓和政策，反对代理人战争，反对武器出口，反对掠夺发展受限、产生难民的国家。我们反对排外，支持真正的、不是由银行、大企业和利益集团主导的民主。”

根据以上针对“起立”运动纲领性表述的分析，可见该运动在政治实践的工具性角度着眼于吸引社会民主党、绿党和左翼党以及其他不满政府社会政策的选民，其核心的议题可谓近年来左翼政治重点议题的大汇集，尤其接近左翼党的立场。“起立”运动企图在国际和国内政治为右倾保守趋势所劫持的局面下振臂一呼，实现跨政党左翼力量的大团结，而不是让右翼的德国另择党成为抵抗性选民的唯一选择。“我们要成为德国和欧洲新的多数派！”而且，“起立”运动认为自己是当前国际抵抗运动的一部分：美国民主党的桑德斯（Bernie Sanders）、英国工党的科尔宾（Jeremy Corbyn），以及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腊“引起震动”的社会运动。

“起立”运动的前景如何？

“起立”运动的前景并不令人乐观。经验告诉我们，左翼政治要么败于政治诉求的极端整体性，要么败于人事，而后者恰恰是“起立”运动为人诟病的地方。

“起立”运动的主导人是左翼党的联邦议院党团领导人莎拉•瓦根克奈希特（Sahra Wagenknecht），身后则不乏她的丈夫奥斯卡•拉方丹（Oskar Lafontaine）的影子——拉方丹是早年社会民主党主席，后与施罗德政见不合而脱党，在东西部左翼党整合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瓦根克奈希特是德国左翼党内不多见的兼具个人魅力和表达能力的政治人才，德国电视政治脱口秀的常客。但是，她不支持无条件接收难民被认为违背了坚定的左翼人道主义立场，为右翼政党提供了口实，甚至被攻击为“简化版德国另择党”和左翼民族主义，引起党内的巨大争议。

瓦根克奈希特与左翼党主席的关系也异常紧张和冷淡。“起立”运动究竟是在试图整合德国社会分散的左翼声音，还是试图另起炉灶？党内不少人对此颇有疑问，而本已逐渐边缘的左翼力量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新一轮分化、碎片化。拉方丹的存在，更是引人浮想联翩：拉方丹与社会民主党的恩怨让他的一切政治行为带有个人复仇的色彩，因而他对于社会民主党展开的魅力攻势也不得不受到“暗度陈仓”的质疑。左翼党和社会民主党多数对于“起立”运动保持距离。

“起立”的参与者和支持者究竟是谁？

从“起立”运动官网提供的信息来看，支持者来自各阶层和各行业：救助人员、舞台工人、产业工人、互联网金融人士、建筑工人、印刷工、牧师、记者、音乐人、动物保护主义者、退休人士、教师、大学生、中学生等，据称运动在八月中旬就已经吸引了60000名支持者。直接投身运动的政党人士则多数不为人所熟悉，其中包括数名社会民主党、左翼党和绿党的联邦议员。

“我们要征服互联网和大街小巷。”也就是说，传统的左派街头政治、唤醒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基层民主对于“起立”运动而言可能是最现实的答案。这一切当然是针对当下欧洲和德国政治现状而言，但是生性保守的德国民众对于左翼的政治激情和手段能有多大程度的接受？作为类比：绿党的环保立场虽然具有某种道德律令般的权威，也促进德国形成了某种程度的环保共识，但是在现实政治层面仍旧困难重重。

认为多数民众理所应当采取左翼立场，这是不是左翼政治长期以来的幻象？

（作者系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中德人文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