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议院启动弹劾调查，拜登会被弹劾吗？

原创 李东辰、陈佳骏

▲麦卡锡在其国会山办公室外宣布启动对拜登的弹劾调查/AP Photo

2023年9月12日，美国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在国会大厦发表简短讲话，宣布开启对拜登的正式弹劾调查。综合判断来看，拜登被弹劾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反映出来的现象仍然是观察美国国内政治生态变化的一个窗口。

一、共和党弹劾拜登的深层动力

第一，事实驱动动力，即拜登家族确实有料可挖。目前众议院共和党人掌握着有关拜登家族腐败和妨碍司法的三组证据材料。一是拜登家族的可疑交易。众议院共和党人目前发现了超过150起拜登家族成员涉事其中的可疑交易。共和党人依托亨特等拜登家族成员的财务记录，发现他们及其伙伴成立了20多家公司，且大部分成立于拜登的副总统任内。共和党人指控这些公司收取外国资金，并将大额收入拆分。另外，据麦卡锡透露，根据银行记录，拜登家族及其伙伴的商业经营中有2000万美元是通过空壳公司进行给付的。这些可疑交易构成了共和党人对拜登家族腐败指控的初步证据。二是国税局吹哨人证词。国税局吹哨人加里·夏普利（Gary Shapley）在今年7月向国会作证，指控司法部对亨特进行了特殊照顾。夏普利称负责亨特案的检察官戴维·韦斯（David Weiss）自称并不享有最终决定权，而这与司法部的官方说法相矛盾。近日，更是爆出夏普利在去年的回忆中记录了韦斯关于自己权力受限、并不享有全权的说法。这一材料构成了拜登和司法部位亨特提供特别照顾、妨害司法的初步证据。三是亨特商业伙伴证词。德文·亚彻（Devin Archer）是亨特的商业伙伴，7月底在众议院监督委员会出席听证。在他的证词中，亚彻描绘了一个充满道德担忧的亨特的商业经营模式。根据亚彻的证词，拜登并没有与亨特的商业伙伴保持距离，而是允许自己通过线下或是电话等方式出现在亨特的商业伙伴身边，而这些商业伙伴致力于谋求建立与政府的内部关系。尽管亚彻的证词表示拜登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真正参与商业经营，但他的证词依旧证明了拜登的判断力堪忧，同时其证词也被共和党人视为进一步调查的基础。

以上展现出的证据材料正如麦卡锡所说，“众议院共和党人揭露了对拜登总统行为的严重和可信的指控。加在一起，这些指控描绘了腐败文化的画面”，而这构成了共和党人弹劾拜登的事实驱动力。

▲亨特商业伙伴亚彻通过国会山安检门，参加众议院监督委员会闭门听证会/AP Photo

第二，政治报复动力，即共和党人要为特朗普报“六箭之仇”。从2019年到2021年，民主党控制下的国会众议院两次对特朗普展开弹劾调查，并两次弹劾特朗普，为特朗普加上了沉重的政治包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第二次弹劾相对于第一次弹劾收获了更多的支持，但是其进程却也更为仓促，甚至缺乏正式的弹劾调查，整个弹劾进程几乎是仓促上马。对于不少共和党人来说，弹劾就是民主党用来迫害特朗普的工具。如今，特朗普更是遭受来自联邦、纽约州和佐治亚州的四项起诉。因此，掌握众议院多数的共和党人几乎没有理由不去利用自己手中重要的监督权尤其是弹劾权力，为特朗普报“六箭之仇”。具体来看，一方面，据消息人士透露，特朗普在私下多次鼓励国会共和党人弹劾拜登，如今真正开启弹劾调查让特朗普这个“受害者”有所宽慰；另一方面，通过弹劾拜登，拜登的政治形象将会不可避免地遭受损失，可以让拜登这个“加害者”遭受“报应”，是为共和党人弹劾拜登的政治报复动力。

第三，政治平衡动力。自共和党在去年选举中重夺众议院控制权后，麦卡锡与共和党右翼的关系就十分紧张。麦卡锡不但险些与众议院议长木锤失之交臂，更是在与右翼谈判以谋求议长职位的过程中赋予了右翼在未来罢免自己的权力。因此，麦卡锡始终要面临平衡、安抚党内右翼的难题。对于右翼来说，他们有一“人”一“事”两大诉求。“人”即是拉拜登下马；“事”即是削减开支、重点分配边境安全等优先事项。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右翼对于麦卡锡在一“人”一“事”上的的表现都不满意。结果是，右翼一方面在口头上不断放出罢免麦卡锡的威胁信号，另一方面在政府预算等问题上不断采取激进立场。在目前避免政府关门的关键时间节点上，右翼正在不断施压麦卡锡在预算问题上采取民主党人甚至部分共和党人都不会同意的激进立场，同时也不断叫嚣如果麦卡锡不在预算问题上向右翼妥协就要另选他人。为了安抚右翼的压力，麦卡锡能做的“最容易”的事就是开启针对拜登的弹劾调查。麦卡锡希望通过此举来安抚右翼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同时，麦卡锡的着眼点并不局限于自己的政治前途，他期待能够通过对拜登的弹劾调查转移右翼的注意力，让右翼不再成为两院预算协商的绊脚石，从而尽量避免政府关门，由此构成了共和党人弹劾拜登的政治平衡动力。

二、弹劾调查能走多远？

2019年，麦卡锡曾因佩洛西在缺少全院投票的情况下开启弹劾调查而痛陈“议长不能单方面开启弹劾调查”。9月1日，麦卡锡还向媒体表示自己只会在进行全院投票的前提下开启弹劾调查。然而，麦卡锡最终还是选择了单方面开启弹劾调查。根据麦卡锡的安排，他将责成三个委员会——监督委员会、司法委员会和筹款委员会——对拜登家族进行调查。程序上，众议院接下来需要举行一系列弹劾听证，根据相关证据由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确定弹劾条款，并提交至全院表决。只要有一条弹劾条款表决通过，参议院接下来将举行弹劾审判，最后由参议院以60票多数表决是否弹劾拜登。

对于当前的美国政治生态来说，由于民主党控制了参议院，拜登几乎不可能被定罪。然而，就目前来看，即便是在众议院层面，这一弹劾进程也并不一定能够顺利进行。具体而言，麦卡锡能将弹劾推多远取决于两个重要变量。

▲负责弹劾调查的“3J组合”，左起：筹款委员会主席杰森·史密斯（Jason Smith）、监督委员会主席詹姆斯·科莫（James Comer）、司法委员会主席吉姆·乔丹（Jim Jordan）/AP Photo、CQ Roll Call、Getty Images

一是弹劾调查是否能够获得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拜登存在足以弹劾的行为。20世纪以来，总共有3位总统遭到弹劾调查，即尼克松、克林顿和特朗普，尼克松的“水门事件”、克林顿的“拉链门”以及特朗普的“通乌门”和“国会山骚乱事件”都存在相对充足的证据来证明他们有不正当的行为。然而，在本次针对拜登的弹劾中，能够用来指控拜登的证据尚不充足。众议院共和党人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调查拜登家族，并指控拜登的家族成员在利用拜登的影响力获益。然而，共和党人的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来证明“总统在其家庭成员和商业伙伴的国内外商业行为中发挥作用”。换言之，共和党人目前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拜登做错了什么。因此，就目前而言，共和党人所披露出来的拜登的行为并不足以导致弹劾。共和党人只能寄希望于通过弹劾调查传唤更多证人来发现更多证据，才能将弹劾的可能性推向高潮。

二是建制派和温和派共和党人的态度。目前共和党只在众议院占微弱多数，考虑到右翼对弹劾一向热心，建制派和温和派就成为了弹劾拜登的重要变量。对于建制派共和党人来说，他们并不抵触弹劾拜登。然而，他们需要看到更多的证据才能更加情愿支持弹劾拜登。对于温和派共和党人来说，他们中很多都来自摇摆选区甚至不乏在2020年被拜登赢下的选区。对于他们来说，弹劾拜登可能会赌上自己的政治生命。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共和党中的建制派和温和派是最不情愿弹劾拜登，但他们却也是最讲究政党纪律、最服从麦卡锡管理、最愿意服从大局的一批人。至少到目前，大量温和派共和党议员团结在麦卡锡身后，表示认同对拜登进行弹劾调查的必要性。然而，这种态度是充满了变数的，他们现在虽然没有反对弹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会在最后投票支持弹劾条款或最终弹劾拜登，他们的政治前途依旧会是他们重要的考量因素。更何况，现在也有至少5名温和派议员对弹劾持怀疑态度。随着调查迟迟无法发现足以弹劾拜登的证据，温和派和建制派恐怕也将不得不“叛变”，而几票之差就足以让弹劾条款泡汤。

麦卡锡能够在短短十几天内从需要通过投票开启弹劾调查的支持者变成议长单方面开启调查的支持者无非是由于弹劾以进行政治平衡、安抚右翼的必要性越来越强，而他又因为以上两个变量的存在而无法获得足够的票数来开启调查。与之相对应的，麦卡锡也可能无法获得足够的票数批准弹劾程序并弹劾拜。换言之，拜登并不一定被弹劾。

三、弹劾调查影响几何？

就目前而言，民主党人普遍将弹劾视为一场政治闹剧，甚至有些不屑一顾。然而，无论这次弹劾是政治闹剧还是有效的政治监督，都将对美国政治产生一定影响。

首先，弹劾将影响2024年大选。从历史上看，自20世纪以来，遭到弹劾的总统所在政党往往在紧接弹劾程序之后的总统大选中失利。究其原因则在于，无论是否被成功弹劾，总统及所属政党的形象都将受到损害。由此观之，拜登的个人形象也很有可能随着弹劾程序的开展而受损。可以想像，共和党将不厌其烦地举行听证会指控拜登，向观众呈现出一个腐败总统的形象。同时，共和党人还力图通过宣传弹劾拜登来冲淡特朗普接受刑事审判的不良影响，从而阻止拜登在2024年赢得连任。

但也有可能出现相反的情况。共和党此次启动弹劾调查总体而言还是过于草率。共和党并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拜登“值得”被弹劾，温和派和建制派议员也并不必然支持弹劾拜登。从公众宣传角度来说，共和党也没有向观众呈现一个完整、有充分证据佐证的故事来说明拜登存在严重不当的行为。换言之，共和党目前还难以向选民证明自己进行弹劾调查是出于公心而非政治攻击。

其次，摇摆选区的共和党人将面临艰难抉择，民主党重夺众议院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强。由于麦卡锡力推弹劾，摇摆选区尤其是拜登选区的共和党人将会面临艰难的抉择。从目前来看，位于拜登选区的共和党议员，如纽约州的马库斯·莫利纳罗（Marcus Molinaro）对弹劾调查持开放态度。现在的他们所面临的压力还相对较小，确实可以用监督政府这一幌子来为自己打掩护。然而，当真正需要对弹劾条款进行投票表态时，他们的每一次投票都将被记录，也将面临更大的选民压力。一旦他们投票支持对拜登的弹劾条款，他们极有可能在2024年付出代价。

▲代表拜登在2020年获胜选区的弱势共和党人在弹劾问题上面临困境，左起：迈克·劳勒 (Mike Lawler)、布莱恩·菲茨帕特里克 (Brian Fitzpatrick)和乔治·桑托斯 (George Santos)/CQ Roll Call、Getty Images

最后，美国政治公器私用现象进一步增强。在过去，弹劾往往有着充分的证据加以支撑，并非掌握众议院的政党就可以随意开启弹劾调查。具体而言，在特朗普的第一次弹劾案中，民主党人掌握了特朗普与泽连斯基的谈话和关键证人不利于特朗普的证词，可谓是有备而来。然而，共和党本次对拜登的弹劾并不具备充分的证据，甚至引发了部分参议院共和党人的不满。更为重要的是，如此贸然开启弹劾调查可谓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草率的弹劾调查让“弹劾”本身越来越成为党争的工具而非权力监督手段。如此下去，美国两党利用手中权力攻击、抹黑政治对手的情况将会更加屡见不鲜，美国政治生态存在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本文作者：

李东辰，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研究助理，现就读于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

陈佳骏，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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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众议院启动弹劾调查，拜登会被弹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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