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演员高露：女性要学会和自己交朋友

高露性格不紧不慢的，语气温柔缓和，就像她的演员职业道路一样平稳顺畅。从《家的N次方》中的栗子姐，不少观众就对高露有了深刻印象，在这之后她也演了不少温婉大气的角色。《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可怜又可恨的林小娘让更多观众认可她的演技，当时导演李雪告诉她，选择她演林噙霜，就是因为“想找一个一看就不是个坏人的人”。这次在女性题材电视剧《她的城》里，高露饰演的大英则是一个和她本身性格更相近些的角色。

《她的城》剧照，高露 饰 李英男

从人生阶段讲，高露确实已到“中女”的年纪，并且结婚生子，体验过更多身份，也有更多阅历，因此，当她看到《她的城》的剧本，觉得很惊喜，“跟我看到的其他女性题材的剧本有很多不一样，它把三个女性的点和面全部都串起来，形成了一个立体的故事。”上一次她看到喜欢的女性题材影视剧还是《欲望都市》。

《她的城》讲述了三个中年女性完全不同的人生境遇，有生活在豪门斗争中的阔太太艾英，有依然少女心的女律师英小美，也有最接近普通人生活，挣扎在一地鸡毛里的李英男。相比另外两人，李英男的生活最体现现实中所谓“中女”的人生，年轻时努力奋斗，按部就班有了爱情和家庭，中年得到了小晋升，却要面对工作关系户，还要拆东墙补西墙得平衡生活收支，给不靠谱的老公收拾烂摊子。前期的李英男生活尽管令观众最有共鸣，但也最让人恨铁不成钢地想吐槽，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离婚？

《她的城》剧照

高露看到剧本时，其实有同样的心情，“她太不容易了，而且会觉得她怎么性格这么好被别人拿捏，为她抱不平，她就像软柿子一样，谁都可以捏你一下。”但逐渐了解大英的人生后，她构建起一个更完整的“她”，高露尤其喜欢李英男有大段心理独白这一设计，但最终在成片中被剪了一些，她也觉得可惜。

“大英有她飒爽的那一部分，但更多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唯唯诺诺，讨好型人格，她有比较大段的内心独白，是那种有点黑色幽默，又带有一点点囧的感觉，她代表着一类女性会遇到的境况。我们老说喜剧的内核其实来源于悲剧，当然大英称不上悲剧，但是有一些作为成年女性的无奈，有一些让人值得去寻味的东西。可能十几岁或者是二十几岁的姑娘们去看，有些人能够理解，有些人不能理解，但是没有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加深，多多少少会遇到类似的事发生在身边。”

一点阿Q精神

乍一看，李英男似乎是一个有些软弱，不够个性不够特别的人，尤其是剧集前期，李英男不断遇到中女会遇上的各种人生难题，集中在婚姻和工作上。

有一幕戏，当李英男疲惫地从公司回家，却发现丈夫徐辛和孩子都不在，紧接着接到电话，醉酒的老公带着孩子在路上和别人发生了冲突，她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出去了，现场一片混乱，醉醺醺的徐辛不仅没看好儿子，还对救下孩子的路人撒酒疯。李英男试图处理但谁也拉不住，最后只能跪下，让代驾不要和醉酒的丈夫计较。这一幕让李英男人生的疲惫感和悲剧感达到巅峰，但也确实不可避免显得比较浮夸。

《她的城》剧照

高露坦言，这场戏讨论了很久，要不要跪，有没有必要跪，有很多建议和声音。最后高露认为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她认为李英男不是为徐辛跪下，而是为了孩子和疲惫的自己，这个跪就显得合理了。

“如果说司机不救孩子，孩子可能就会出现危险，作为一个母亲，我的感觉是可以为孩子放下任何尊严。在那个环境当中，出来着急，钱和手机都没带，那一刻她也累了一天了，解释什么呢？她处于很崩溃的状态里，没有人会听太多解释，只有你的举动能够让别人看到你想要什么，跪下道歉，这是最直接最大的冲击力。作为一个母亲，什么脸面尊严，什么理性，都不重要，只要我的孩子是安全的健康的就可以。”

在外有如此崩溃的瞬间，但在回家的一刻，李英男仿佛换了个人，恢复了精英女性的体面，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安静理性地把丈夫孩子都安抚睡着，高露对这种反差理解为习惯性。

“回家之后的一切，是她生活中的一种常态，两个人在一起也许十多年了，她老公一直都是这样的，喝醉这个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了，要不然大英怎么可能从第一集开始就想离婚。”

《她的城》剧照

同样引起讨论的，还有李英男面对年轻的女下属蹬鼻子上脸对自己的羞辱时的忍耐力，李英男常常打落牙齿和血吞，甚至职位被对调也愿意忍耐。在高露看来，有这样的忍耐力，其一是因为李英男的善良和阿Q精神，尤其是前者，和高露自己的性格也有接近之处。

“大英是一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她遇到生活的困惑时，可能不知道应该去往哪个方向，有一些话说出来就会伤害到别人。我理解她，大英确实是一类人。我生活当中也有困难，我会想一个方法去让大家都舒服，只让自己或者对方舒服，那都不叫舒服。我也希望做什么事情都要首先要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观众可能更想看到的是我扇你一个巴掌你扇我一个巴掌，那种很解气的对抗模式，但其实大英不是没有对抗，她只是有太多压力责任扛在身上。”

“李英男有一点阿Q精神，遇到什么困难，骨子里面还是一乐，想着明天可能会更好。”而这也是她喜欢李英男这个人物的原因，“希望能给大家传达一些向上的东西，生活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但即便如此，也要积极也要向上，不要轻易说我不行。”

“李英男没赶上好的原生家庭，她父母有些重男轻女，所以前期就是讨好型人格，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但是，也说明她是目标感非常明确的人，她需要拿20万股。只要能拿到，受什么委屈都可以。”

《她的城》剧照

女性的飒很重要

提到离婚，则是这个人物贯穿始终的主题，也招来最多的“吐槽”，从观众的角度说，丈夫徐辛开篇就找李英男借钱发工资，发酒疯，搞砸认识投资人的机会，拿着给儿子存的钱去投资亏完，后面带着孩子时还喝醉导致孩子遇险……这样的婚不离令人气愤。说到此处，高露说道，其实看到观众的吐槽时有些出乎意料，或许因为她演过李英男，在李英男的眼中，徐辛固然令人生气，但并不算是太过糟糕的另一半，只是在经历和李英男一样的不顺利的人生阶段。

“他有时候不靠谱，他不着调，他想成功，但他也非常善良。”

在高露看来，李英男不选择立刻离婚的原因也是徐辛并非一个恶人，“其实他只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也是很着急在赚钱，本质上是一个出发点好的人。幼稚不一定是贬义词，他很天真，没有那么得志，但也许下个十年运气就来了。”

而在李英男的性格和价值观中，最重要的是徐辛是否有担当和勇气，“徐辛对家里掏心掏肺，谁敢欺负李英男，他就去欺负谁，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大英又这么善良，肯定不会看不上他。”

另外，在走进李英男的人生后，更加能共情她的挣扎和迷茫，除了柴米油盐的生活，爱情也是婚姻里重要的根基，“进入到角色以后，我觉得老公对我挺好，分开了我可能过得更好，但我还能再找到一个像他这么爱我的男人吗？她其实不希望自己离婚，因为她不觉得徐辛不爱自己了。”

《她的城》剧照

高露和徐辛扮演者王龙正一起分析这一对的关系，努力做一些体现爱情的设计，“如果说没有爱撑着的话，他们两个人不可能还过这么多年，生活其实就是一地鸡毛和柴米油盐，和恋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但是在一地鸡毛里，我们可以去抓一些小的温情的东西。”比如徐辛接送儿子，尽力不给工作忙碌的李英男添麻烦，眼神和心思都透露出对李英男的耐心和爱，哪怕吵架的时候也没有显出厌恶感。

作为和剧中李英男差不多年纪的女性，也有一个家庭，高露能理解李英男在考虑离婚问题时慎重到要写下来，如何分钱，如何各自生活，尤其是孩子怎么办，“作为30+的女性，她面临的年龄问题，工作问题，孩子的问题，还是要考虑全面一些，不能说想分开就分开，想在一起就在一起。”

当然，在看到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的气愤和吐槽后，高露也很开心，“我作为观众我也希望她可以早点和老公分开，有一个新的开始。现在女性比较独立，没有依附于谁，造成了损失就应该离婚。我很高兴于现在女性的这种觉醒。”

但她不觉得李英男是否离婚是评价一部女性题材剧的关键，“女性题材，首先这个女主三观得正，她必须得善良，是积极向上的，我觉得就够了。另外，飒也是很重要的，这个字解开也很巧妙，是风中独立的感觉，有的时候可能会像男人似的独当一面，但可能在男人面前的时候又会是一个女人。”

《她的城》剧照

你最好的朋友是自己

高露给李英男做了不少细节上的设计，比如脸上的一些微表情变化，前期更多的微表情是囧，一直在表达我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当她自己创业了，她的语言和表情都更坦然，包括在离婚的问题上，都更有底气。

高露认为，尽管生活没有给李英男太多“糖果”但也造就了她的成长，“女性的成长在婚后尤其很快，更加知道什么叫独立，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会想父母，只有生过宝宝才知道母亲的伟大，现在我过生日我都会给我妈买礼物，我小的时候根本就想不到，我觉得应该说一句谢谢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有了宝宝之后，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都进入你的生活。你不可能跟谁说我特别不容易，请问谁容易？谁能够理解你的这份不容易？我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去解释或者去诉苦的，肯定有比你更苦的。”

《她的城》剧照

当下热门女性议题中有一个“girls help girls”，也就是讲述女性之间的友谊和互助。《她的城》以30岁以上的女性作主角，在讲述这个议题时很有意思，剧中三个女性是朋友，却又阶层分明，性格不同，尤其是到了30多岁，她们之间的聚会不再像小女孩一样只顾着吐槽遇到的糟心事，更多的交集有帮忙，有建议，也有隐瞒。

高露不觉得这是在表明中年女性的友情不单纯，相反，是体现了最真实的人性和友情。

“大英来只是不希望有太多的利益掺杂在友情里，她又是一个那么爱面子的人，她是有骨气的，只是可能是被很多现实问题磨得没有棱角了。我身边有过这样的朋友，年轻的时候是很有棱角的一个人，可能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再见的时候，觉得她圆润了很多，随和了很多，也不愿意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其实她们的友情就是相互给予，像抬轿子一样，艾英知道大英过得不好，但她在帮助的同时也给足了你面子。小美也是点到为止，也没有八卦来八卦去。”

这种相互给予的友谊，也是高露认可的，到了一定年纪后，女性之间友情和互助的模样。

“这就是我喜欢的地方，故事反映了女性的困境和成长，但女性角色间绝对不是刨根问底的方式，给观众的留白还挺多的。人就是这样的，再好的朋友，愿意主动去说的时候，我听，不愿意主动去说的时候，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中国有句俗语大概意思是，说话要说一半留一半，一个人真的想让你去帮忙的时候，一定会跟你说的。当然了你能有能力去帮助的时候，肯定也会帮，没有能力帮的时候就不会帮了，这反而是我觉得有友情的微妙有魅力之处，成年人之间的帮忙已经不是我帮着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如果吐槽完了不解决问题还是没有用，对方也就不会开口。现在想的是解决方法，以前可能是一起吐槽。闺蜜们的成长就是从一起吐槽变成了找解决的方法。”

但高露也感慨，朋友再好，女性依然应该首先和自己相处，“当肩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女性要学会和自己交朋友。你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就永远不会孤单，除了父母，没有人会一辈子支持你。”

《她的城》剧照

如何面对中年危机

显然这个故事中人物的年纪，是要讨论女性中年危机的问题。高露觉得，是人就要面对中年危机，这是逃不掉的，“在30到50岁这十几二十年里，焦虑感会非常大，因为你承上也启下了，夫妻双方的磨合，怎么样面对衰老，接受衰老，怎么样把心态捋得很顺，引发了焦虑。”

她笑称，自己总是在过生日那一天最焦虑，“除了感谢我妈妈之外，每次都想着我又大了一岁。”但她调整得很好，一般到第二天就好了，并不是没有焦虑了，只是接受了和焦虑相处，“开心也是一天，焦虑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心呢？这个焦虑本身不是一天两天的，因为年龄问题，没有好角色找我，我也会焦虑，但是心里要知道这是个现实问题，要学会接受现实，成长的过程就是不停地学会接受现实。其次要让你自己变得更好。”她的解决方法是到了中年，多增加兴趣爱好，注意力不要放在那些会引发焦虑的问题上。

高露很会调整心态，女演员的中年危机或许包含有生孩子这一点，有资料显示，在《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开机时，高露刚刚生了孩子才几个月，她就必须离开孩子离开家人去工作，她回忆，当时在剧组半夜做梦都会哭，“刚开始我非常想我的孩子，现在的交通很方便，没戏的时候，可以回家去看孩子，慢慢就习惯了，孩子再稍微大点的时候，我基本上一直带着他在身边，直到他三岁上幼儿园。”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剧照，高露 饰 林小娘

但谈及此事，她并不觉得自己似乎受了很大委屈，“我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要去工作，正好在哺乳期的时候，我得去厕所解决这个事，情感上最难的时候，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觉得这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一个经历。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希望我的演艺之路可以长一些，所以工作是放不下的，演员这个职业我放不下，因为我很爱演戏。所以我都安排好了，并不是说撒手不管了，我24小时电话一直开机，想他的时候也可以视频，难过是正常的一个心理，难过一阵就好了。但不去做演员我也会哭。”

高露对此想得很明白，“作为一个职业女性，你不得不去面对，就是要自己去承担，你要想清楚你自己现在在干嘛，千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纠结。要在这种事上纠结，就暂时不要生，我觉得这些所有的事情都要想清楚了再做。”

天使宝宝

高露温婉善良的性格从小到大从未改变，她形容自己是个“天使宝宝”，在外人看来是令人羡慕的乖乖女。妈妈是演员，小时候高露成长在充满艺术氛围的大院里，在四五岁时就第一次登台表演话剧，还参演过一些电视剧，“小时候确实有人夸，就说夸这孩子不紧张，挺有灵气的，但我没有太拿这个话当回事儿。”

因为小时候很爱看马戏团表演，她一度想过要做驯兽师，“我喜欢小动物，虽然可能语言不通，但是看到它们萌萌的状态就会很喜欢。以前还有很多杂技团表演，当然我长大以后知道动物表演不好，动物还是需要去大自然，但是小时候觉得那些小狗很可爱，它们可以听我的话真好。”再长大一点，她也很喜欢画画，想做一个画家。

但高露坦言，自己是个很晚熟的小孩，相比一些演员从小就笃定自己的事业，她一直都不太明确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是那样的想法”，但她没有过叛逆期，因此当母亲建议她考中戏时，她也顺理成章去考上了，没有太大的波澜，“到真正上了大学接触到了表演艺术，我才真正了解这份职业的责任。”

当时她对从事表演行业不是太自信，因为有些社恐，不爱和人打交道，“如果按照当时老师来讲就不适合做演员，因为表演要外放，要看各种各样的事情，交各种各样的朋友，要观察体验生活。”最终她找到了一个自洽的程度，“我并没有改变自己很多，我本来不爱说话，只是在某种时刻我会去改变，那就去观察，毕竟它能给我带来帮助。我不想放弃，我可以从中得到快乐，体验不同的人生。”

体验了多种人生后，演员也有自己的职业苦恼，比如高露常常演妻子，演同一类性格的角色，因此在多年的演戏生涯里，最大的变化是对剧本的要求，“观众也看了你很多的角色，肯定是希望接到更好，更有挑战性的角色。我希望我自己在表演上有变化，但是我知道真的很难，演员就是这样，在这贴脸的基础上，还要让这个角色有变化，有成长，并且又让大家知道高露虽然演了这个角色，但是跟以前演的不一样，很难。演员个人的成长也是角色的成长，我希望是这样，我现在也觉得细腻很重要，跟原来比，我更细腻了，内心也好，表情也好，不理解一个人物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会呈现出什么样的东西，也许都是机械的表演了。”

虽然做上演员时懵懵懂懂，但晚熟的熟总会到来，高露现在非常笃定自己的人生目标，“我没有那么宏伟的目标，只是我要演戏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