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唐伯虎点秋香》：无厘头的巅峰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30年前的周星驰，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唐伯虎点秋香》海报

他的无厘头喜剧风格从1990年初逐渐成熟，通过《赌圣》等影片的确立，越来越被观众喜爱，走到了表演的巅峰。在最夸张的1992年，香港本土卖座电影的前5位，全部都是由他主演。包括《审死官》、《家有喜事》、两部《鹿鼎记》和《武状元苏乞儿》，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历史成就。到了1993年，星爷可能有些累了，稍微歇了歇脚，虽作品产量不及前年，却也凭借《唐伯虎点秋香》拿下了4000万港币的票房，获得了本土片票房第一的成绩。

这部影片，大约也是内地引进周星驰电影在全国影院公映的开始。因为片中还有内地观众颇为熟悉的女星巩俐出演。当年巩俐一边继续与张艺谋导演合作《秋菊打官司》获了奖，也出演了《霸王别姬》等艺术片，另一边也在合拍的港产电影中尝试出演主角，参与另一种娱乐片的戏路创作。甚至1990年初她在和张艺谋感情甚好时，双双作为男女主角，还合作出演过一部港味十足的穿越片《古今大战秦俑情》，都是内地和香港影人有趣的合拍尝试，是当时电影开放浪潮中的弄潮儿。

虽然周星驰30年前在粤语地区早已声名远播，但对于大部分内地观众来说，巩俐的出演才是宣传卖点。然而走出影院，不少影评人都有些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评价这部喜剧片，以及周星驰在其中如太阳一般夺目的表现。反而历来以表演朴实、细腻见长的巩俐老师，在本片中的表现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在一众港台演员之中，成了有些另类的存在。好在她出演的秋香，本来就是影片故事中不流俗的角色，在表演上也不算失分太多。

巩俐的表演，严格来说和其他演员不在一个频道上。虽然之前她也与周星驰合作过，但毕竟表演风格上差别挺大，并不能算是特别成功。

今天再看本片，可以认为即使作为商业娱乐片，《唐伯虎点秋香》也是第一流的作品。

长久以来，相比功夫演员搏命出演的动作片，喜剧片的评价会稍低些，似乎喜剧表演是件不太费力的事情，挤眉弄眼也是不入流的小儿科。然而喜剧和喜剧不一样，顶尖的喜剧演员遇上优秀的通俗题材，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就好像沈腾老师的表演不错，但是反复能被提及的代表作，除了《夏洛特烦恼》，恐怕也就是《西虹市首富》了。即便对喜剧演员来说，能产生最受观众喜爱的作品，也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和运气的事情。

从1992-1993年的轨迹来看，周星驰最为卖座的几部影片，大都是含有功夫元素的古装喜剧。一来当年香港影市武行队伍声势强大，加多些打打杀杀的情节作为商业元素会让影片看起来更热闹，二来古装题材，意味着故事脱胎于戏曲、武侠等蓝本，对于观众来说有更为熟悉的民俗桥段，情节设定多有可参考的地方。这两点叠加，就意味着成功有了基础保证。包括星爷后来的代表作《大话西游》或是《九品芝麻官》，基本也是这种商业思路的延续。

功夫加喜剧，有搞头。

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是个流传甚广的民间传说，在1964年和1969年至少有两个香港电影《三笑》的版本，描写唐伯虎在庙中祭拜偶遇华府丫鬟秋香，一见倾心，认为她对自己“三笑”留情，于是混进华府当伴读书童，最终抱得美人归。基本的人物关系在之前的故事中都搭建好了，甚至很多桥段都是极为相似的。两部前作电影中有不少戏曲唱词的唱段，所以到了《唐伯虎点秋香》，不仅延续了这些情节，也常常有星爷突然开始唱白的表演，令人捧腹之余，其实是一种对戏曲电影的吸收和传承。

本片的一大创新之处，是加入不少武打设计。同时为了使打斗变得合理，故事中唐伯虎不仅是个武林高手，更是暗含一条上一代江湖恩怨的争斗暗线，还有什么“兵器谱”的排名。乍看之下是胡闹，本质上还是那几年商业卖座的考虑。观众对这些改变还是颇为受用。相比《审死官》或是《九品芝麻官》那类纯动嘴的文人主角来说，唐伯虎的形象虽然也是才子，却更有摩登的意味。无论是动不动来一段rap的鼓点敲击，还是摇身一变成为霸王枪的继承人，这些搞怪的奇思妙想都成就了一个更为生动丰富的人物形象。

星爷多变的扮相，也是本片中非常热闹的元素。

所谓喜剧演员的表演，就是说不明白到底棒在哪里，但仔细一看就是节奏又好，又充满了有趣的想象力，同时对人物形象还有十分鲜明的刻画。就好像杂技演员高空杂耍一样，说不清楚什么是技巧，但和武打演员一样其实都是技巧。

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一段“卖身葬父”情节，唐伯虎在华府门口卖惨准备混入，却来了一个比他还要惨的“十级肺痨”吐血书生，唐伯虎立刻上演一段捏着小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卖惨戏码，然而还是比不过书生直接给自己头上一记闷棍鲜血淋漓，正打算先撤退，却意外终于被买进了华府。这段戏初看，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周星驰拿着蟑螂也能表演出的悲痛欲绝，但日后再看，就越能体会到人物各种得意、疑惑、假悲痛、斗狠、认栽、意外之喜的情绪转换，是如此顺滑而收放自如，是一串相当洒脱而连贯的表演。

相比《喜剧之王》中炫技式“中彩票又死了孩子”的连续变换表演，这段演绎不是刻意炫技，都符合人物和故事情境，其实每一小段要表演出的情绪和内容却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十项全能运动员在不同项目之间来回切换，利用的是不同类型的身体素质和肌肉群，但都让人注意不到切换的痕迹。可以说除了星爷，恐怕后来者即便想去刻意模仿这些变化，也是十分困难的，更不用说继承所谓无厘头的喜剧风格了。

无厘头的喜剧，说起来简单，但其中充满了这些自成一脉的表演技巧。无厘头，就是属于周星驰自身的一种喜剧风格的集合。而当他日后发展成导演，他也会要求演员进入这种表演风格之中。哪怕演技不佳的素人，只要周星驰能发现他们身上的特点，也能把他们改造成无厘头段落中一个重要配角。这是一种对周氏喜剧技术的开创和发扬光大。

这段比惨的情节，周星驰比对面的老兄变化更多更复杂。显然在演技的比拼上，他赢了。

在喜剧片中，如果只有主角出彩，看久了会觉得单薄。本片中配角演员其实数量众多，环肥燕瘦各有其美，都是热热闹闹的重要部分。

主要搭档的陈百祥，前一年刚刚和周星驰合作了两部《鹿鼎记》，效果颇佳，于是本片中继续出演耍贱的祝枝山一角；石榴姐苑琼丹，以极度夸张的造型让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成就了她知名度最高的一个配角；郑佩佩，在本片中出演华夫人，颇多冷面幽默的表现，会让人忘记她早些年一直是扮演“侠女”的武打明星，息影多年才刚复出；本片编剧之一谷德昭客串“对穿肠”师爷，虽然只是一场戏的龙套，却让人能注意到他颇有记忆点的形象，后来在《食神》中也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而最后和唐伯虎一场功夫大战的刘家辉，更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邵氏最正牌的武打明星，以至于在《杀死比尔》中被昆丁导演请去扮演老师傅，说明了他的武打片辈分。

本片配角众多，都是响当当的角色，各有各的特点。

其他演员，包括吴镇宇、黄霑、蓝洁瑛等等，虽然都只是客串出演，但也是颇有资历的老演员。甚至一直站在“秋香”巩俐旁边，不起眼的“夏香”，仔细一看，原来也是后面TVB的当家花旦宣萱。这些黄金阵容的搭配，让人不禁感叹1990年代初香港电影市场的人才济济，同时演员片酬也没有那么离谱，一部作品可以集合到那么多的优秀演员。

蓝洁瑛，TVB日后的台柱宣萱，都只是本片中的龙套。奢侈的配角阵营。

导演李力持，作为星爷最好的合作搭档，包括《喜剧之王》《食神》《国产凌凌漆》《破坏之王》等几部在豆瓣上颇受欢迎的作品，都是出自他的指导。甚至其中几部影片他和周星驰是联名指导。可说是为星爷日后的导演之路做了预演。相对王晶导演的剧情多处理得通俗而直白，李力持导演虽然并不显山露水，但对于影片整体立意的把握和设计，主角个性和隐忍的形象打造，都更符合主角复杂的小人物形象。甚至他在星爷的巅峰期能合作那么多影片，相互之间的信任关系，想来也有他人情交往中的优势之处。

这对于产生优秀的作品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基础。

坊间各种传闻中，周星驰并不是那么容易合作的演员。但导演李力持与他合作多部影片，虽有分歧，仍产生不少佳作，说明了两人还是相当合拍的。

如《唐伯虎点秋香》这样的喜剧片，最后做得好，就是“技术”的全面胜利。核心是喜剧表演的成功，如同动作片中的功夫设计一样，都是难以复制的。本片的剧本，因为大量延续了过去原作，也谈不上有多么了不起的超越，但其中的“喜剧技术”，却是原创，甚至秘而不传的。其过程无非是最好的喜剧顶流，带着几个配角在现场对对词，大家和导演研究一阵能怎么演，快速就选择了一种有趣的呈现方式，直接表演完了，摄影机就记录了下来。好像过程是如此轻巧，却正是演员们在创造力最旺盛的年纪，“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创作体现。

再看本片，了解到这些“喜剧技术”和优秀的演员和导演，凑在一起本就是最不容易的一件事，也就能明白为什么日后哪怕再拍续集，也无非狗尾续貂而已。这些创作本身就是一刹那的灵感涌现，再换一批人，自然效果就千差万别了。

《唐伯虎点秋香》，就是无厘头喜剧的巅峰。而日后随着星爷想得越来越深刻，不少影片加入了更多悲情和动画风格的因子，反而喜剧的因素淡了，反而变得不那么好玩了。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