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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笔记 | 在山崖间失踪的卓玛姑娘

2018-09-28 11:2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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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吗?是否还有一个人藏着呢?大凉山的悬崖、小路与尸骨。

清晨,孩子们走山路上学。

1

从前,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妈妈就去世了,我连她的模样是怎样都不知道,我也从未感受到一个母亲所给予我的一点爱。我觉得那些有妈妈呵护的孩子,是那么幸福。——拉姆作文《我的妈妈》。

当时主题是我的亲人,拉姆选择了写几乎从没谋面的妈妈。没有具体细节描写,或许本来就没有记忆,只有回忆或言纯粹情感上的怀念或渴望。

第一个自费支教点是大凉山地理最为艰险的木里藏族自治县地段,大山大河,起落非常大。学生到学校来或放学,如果下雨,我会提心吊胆,会通过各种方式包括预先告知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就不用上学了。

山路雨天滑,有些学生就七八岁,背上还有较沉重的书与饭菜。那些山路本来就绵长,陡峭而窄险,一失足九死一生。就算天气好,每每家访,自以为运动员身材的自己每每爬一段就气喘吁吁,就得停一下休息。就算是一般的高山,如此起落和长时间跋涉,都很是艰难,何况高原呢?

看着孩子们飞奔的身影,一再提醒走慢点。大多孩子要走上一两个小时以上的山路才到学校,路上多少危险。就算是成年人,也有失足的。拉姆的母亲,背着大米走山路回家,就不小心滑落,从悬崖掉到山谷里奔腾咆哮的雅砻江里,连尸骨都没找到。那年,拉姆不到一岁,可谓连母亲的怀抱都没熟悉,更何况模样呢?这是第一次家访,她平静说的。

拉姆上二年级那年,大雨冲垮了到学校必经的悬索桥,当地政府竟然拖了两三年才想到要将这么一座小桥修好。于是那边山上的好多孩子就拖了三年才重新读书,并且是重新从一年级开始再读。

拉姆上学晚,上学后又因此耽误了三年,14岁,才读到三年级。经与(两个)家长商量,让她跳级,即同时上三四年级课,一年学两年,然后再用一年时间学习五六年级的课。是想着,或许能弥补一下她之前掉失的三年时间。在繁忙的上课之余,我每天都会花半个小时给她专门补课。她学习很努力,进步大。

她被过继给父亲的弟弟及其爱人作女儿,因为他们没孩子。姐姐和弟弟留在原生父亲家。但两家人都在一个村里,离得较近。感觉她的继父和后娘,以及亲父对其并不好,表面是另一套。看到好几次,其继父或亲父空着手在山路走着,她和姐姐背着那么沉重的东西——主要是父亲喝的啤酒——,艰难挪步崎岖山路上。

高原本来空手爬山都很吃力,何况如此负重。有次,我特意过去用手提了一下,实在太沉重,但她死活不让我帮忙。她姐姐四年级就没读书,有些沉默,腰似乎有点弯,干活太多吧。这是很多学生的“姐姐”给我的普遍感受,具体可见往后系列文章之《辍学的姐姐》。

学生的家,屋顶穿了。

冬天要来了,我外出购物,买了毯子,作为综合分第一名的奖品。她成绩好,肯定能拿到。山里冬天冷,风大,她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墙会透风,像我住学校黄泥房子一样。这只是一种描述,她继父后娘住在大房子里,可能会暖和一点,但墙一样会透风。

她话不多,沉重的孩子总是沉默的,见到我,总是微笑着。我额外给她补课,让她跳级,是希望她至少能读到小学六年级,不像姐姐那样。我当然希望她能读到初中,外出打工也好,尽量避免母亲那样的生活:早婚,背着沉重走山路。

我说过几次这孩子成绩好,希望她继续求学,多读点书,但两个父亲只是表面回应着。读书尽管免费,但无用。当地家长往往这心理,尽管口里不说。

我到来之前,很多孩子是辍学在家或不愿意到学校来的,你走那么远山路,代课老师随意应付一两个小时,就放学去淘金挖水晶石或干自己的家务活,还不如让孩子在家多个帮手,再说将来也不得见有什么改变命运的可能。历史至今,学校所铺盖的几个村,能够到县城读初中的孩子,只有三人,没有一人读到高中或中专。

学校下午四点半放学,就是希望学生早点到家。因为考虑到有些孩子要走一两小时山路,他们回到家,还要做晚饭,让干活回来的家人吃。事实上,一日三餐,都是学生(就算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做的,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做了早餐以及午饭,吃了早餐后,带着午饭上学去。

我是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一家家说服家长,才让他们放自己的孩子到学校来试试看,并承诺不影响孩子在家帮最基本的活,除做一日三餐,还有打扫卫生、洗衣服、周末放猪羊、农忙假种地收割等事。即使有这些承诺和放学时间较早的制度,还是有几个家长不愿意,那几个孩子就注定永远辍学了。

学生的脚,没穿袜子,后来我给全体学生及家长买了袜子,慢慢他们才习惯。

有些努力注定徒劳,我只是希望尽量能让她有一点日后可回溯的也曾在劳作,或死亡边缘之外自由飞翔的碎片,而不是过早坠入现实的悬崖里。在去她家家访时,我差点在山路掉下悬崖,已经滑落两三米,要不是所幸抓住一根尽管很快断裂的树枝。

悬崖总在那里,伺机而动。三年多了,如果如愿,她早小学毕业了。继续求学吗?嫁人吗?起早贪黑吗?驼背吗?她在高原山路上艰难爬坡的背影,我无力久视,尽管隔着似乎遥远之空间。不敢回去,不敢了解,即使只是通过各种渠道探问。

原是明了命运的无常,或生的无意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置身命外之人,爱莫能助。她只是很多个我不敢追问现状的孩子之一。生命来自母亲,因而,孩子最像母亲。命运的复制,每每念起,心生寒意。

学生回家的路,旁边是悬崖。

2

卓玛很可能在山路失足掉落悬崖,生死不明。她是学校的一个学生,尽管她的可能失足是在假期,但作为老师依然有着难以言喻的悲痛。她有好几次将家里种的水果(也有山上摘的果子比如梨、核桃)和菜轻轻放在宿舍门口,轻轻敲门叫声老师就迅速跑开。 

待我出来,往往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背影。她才八岁啊,曾经老和其他孩子一起与我捉迷藏。她那不知去向的瘦小身体,很长时间,都是我无力直视的悲伤。

孩子你只是平常一样的出门,回家路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高原就这样,气候变化无常。一群孩子走在泥泞而滑的山路上,往家方向走,你走在后面。当有人回头,已经看不见你了。

黄昏到深夜,雨下得像泪滴一样,我们都在那回家的路上来来回回地呼喊你仙女一样的名字:卓玛(藏族人重名的很多。藏族对女子的称呼中,卓玛是非常常见的一个。卓玛即藏文gro ma的对音,gro表示“行走”之意,ma是一般泛称女性的字尾,整体即“女性行者”。意思是仙女或“度母”,是度脱和拯救苦难众生的一族美丽女神,同时也是藏传佛教诸宗派崇奉的女性本尊群。——注)!但似乎再没听到你清脆而稚嫩的回应之声。

另两个卓玛
我的一个学生,家访。

她是个孤儿,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类似这样的孩子,在藏区并非极个别。不少村庄,都有好几个只有单身妈妈,但没有“父亲”,或没人出来承认,或没人真正知道。藏传佛教宣扬对生命的尊重,但个别年轻人,并非如此——。或许她母亲知道,但母亲从来没与人说过。

在她刚出生不久,母亲离家出门后,就不知去向。她是母亲的父母带大的,或许并非完全的孤儿。她有些沉默,不多与人接触。记得第一次见到我,还匆忙躲到墙角那边,偷偷看我,看我对她笑,又一溜烟走开。

有一次家访,在山路上遇到她,正和几个大人一起背着玉米回家,低着头气喘吁吁地走着。过去抬了一下,挺沉重。我是强行将她的玉米放在自己的肩上,她原是死活不大愿意的。 

还有一次,她将早上起来做的饭菜带到学校当午饭,却不小心在路上摔倒,全倒掉了。我发现后,就将自己做的饭菜盛了一些给她,强迫她吃了。然后,她才对我愿意亲近。

孩子们给我拿来的桔子,一般大家一起吃。

记得第一次她拿核桃和桔子给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一再试着敲我的门,却一再放下手。她以为我在宿舍里,其实我刚外出回来,就站在不远处悄悄观察她。最后,她回头看到我,脸红了,拼命放下水果在门口,就匆忙跑啦。我说谢谢卓玛啦,她跑出好远,才转过头来,对我微笑一下,又一溜烟跑了。

然后呢,咱们就越来越不那么拘谨了,有时还一起玩捉迷藏。卓玛是绝对玩到最后的人,无论捉还是藏。有好几次,天都黑了,家人叫她回去吃饭,她听到,但不回应。如果我回应,那不就是暴露自己了吗?毕竟外婆家人不是一起捉迷藏的人啊,她是在外面啊。面对我的询问,她如此回应。

她的意思转译一下就是,一起捉迷藏的人是在同一个现场或言世界里,世界之外的人比如叫回家吃饭的外婆是不算的。你如果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就不能——不可以?不愿意?——同时在另一个世界。

有几次,天黑了——是我觉得天黑了?还是天真的黑了?——,我觉得孩子们应该都回家吃饭了,也就不再捉或藏了,径直往学校方向走。往往走了不远,在即将离开之前游戏划定的现场——任何游戏都有范围,无论空间,还是时间。不然,你是找到死也捉不到我的,比如我坐车到了城里或就呆在北京,甚至只是藏在山上某处——,就听到突然有人从后面跑来,紧紧抱着我,说:老师,我捉到你啦!完全惊喜。

如果我已经越过了那条界线到了现场之外,那声音就是:老师,游戏还没结束呢,你怎么跑了!如果我是捉者,则是:老师,我还藏在这里呢!后两者都似乎有些责备之意。

必是卓玛。其他孩子,有些也经常坚持到最后,但只有卓玛,自始至终如此。我曾经近乎责备地批评过她,让她差不多就行了,这只是游戏。说天黑了,大家肯定回去吃饭,你不回去,让家人等着多心急啊。

但她不愿意,还说,什么才是天黑呢?我还是看到人啊,不然,怎么把你捉住了!这真是一个问题,高原山上天黑得相对晚,并且余光时间较长,有时到了晚上九点,天还是有一点亮。如果你说规定一个时间,孩子们都没表,也没办法明确游戏是否到了结束的时间。

后来,我只有到了一个时间,就出来站在一个游戏现场相对中间的地方大声叫喊:今天游戏到此结束,大家回家吃饭!然后大家就从各处钻出,向家里跑去。这个时候是最容易看到大家藏身之处或言内心想象的可能世界图景。

卓玛的藏总是令人不可思议。有次,她竟然是从大树上下来的,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之前似乎从来没人上去过。她只是笑着说,你们没见到我是长翅膀的仙女吗?还有一次,她竟然是从大石头缝隙里钻出来的,那个地方似乎太窄了,似乎也没见谁可以躲在里面。她的回应是,你想象身体不存在,就可以啦。

后来,当捉迷藏总少了那么一个人时,在叫喊之后,在大家按要求过来报到后,我才允许孩子们回家。她的存在,是对我生命的一种成全,教我一再坚守一些东西,除非生命不再。在这场我与童年捉迷藏的过程中,她唤醒了我潜藏的童年记忆抑或命运,让它不再藏着,而得以被我明确地捉到。

唯一的老师。

3

捉迷藏是个永恒的游戏。一个人藏起来,如果他不让你找到,你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遇上。很多人一起走,走着走着,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了。不知他们是回家了,还是去别处了,而天色已黑。

我们在捉迷藏,有时我躲藏起来,直到天黑。找不到我,他们都回家了,或许以为我回家了吗?而我还以为他们在找我,依然躲藏着。有时我去找他们,直到天黑,他们都回家了,或许以为我回家了吗?而我还以为他们在躲藏着,因而依然找下去。长大了,终于明白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命运。

已然记不得这描述的是一个梦,还只是曾经的童年往事。或许,后来往事潜藏至梦境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毕竟,这是它的自由。小时候,伙伴少,偶尔和大家一起玩,我总是显得那么认真,在还没有大家一致的新意见出来前,绝对遵守原来本来就应该心照不宣的规则。

比如捉迷藏,如果之前没有约定捉到什么时候(哪个点或吃饭时间),或说明的某些例外或特殊的情况(比如地震或家里出事了),那就应该一直玩下去,无论捉者还是藏者,都不应该中途擅自不辞而别。

捉迷藏这个游戏的特殊在于,你即使想离开游戏现场,也不能向大家大声宣告,我要走了或不玩了。这样,你就等于自我暴露,一下就可能被人逮着。要么就是不遵守之前的游戏约定,孩子们就会觉得你太没意思了,说不定就不跟你玩了。

丢手帕,还是猫捉老鼠?

这样的想法与行为或许只是小时候的某种固执,其他孩子似乎并非这样,他们玩着玩着,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悄悄离开了游戏现场,或是因为突然感觉无趣或心情不佳,或是想起家里还有什么好吃的或就是妈妈叫了一声吃饭了。

妈妈很少叫我吃饭,她太忙,偶尔叫我,我也假装听不到。我还在捉迷藏呢!哪能擅自离开现场回家吃饭呢?或许总少不了一些嘲笑或训斥,你这孩子,不就是玩吗?何必那么较真,难道不结束,你就不回家吃饭不成。 

对于孩子而言,游戏就是现实,或言,更是现实。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其实就奠基于童年的游戏之中。如果一个游戏你不投入,不遵守基本规则,这样的种子即使有幸发芽,也注定是杂乱无章,尽纠缠攀附之能事的生命。 

长大后,我才懂得这些。而对照那些捉迷藏擅自离开现场的孩子,长大后,有成为黑社会进监狱的,有腐败投机的,有出轨无情的。三岁看大,童年为什么重要,这是我当初转到儿童相关专业,从事儿童工作,一个人去自费支教的重要原因。若置身雾霾盛世,流氓当道,潜规则横行,坚守底线与原则注定越发艰难,这样的人肯定边缘,不为世俗所容。

黄泥危房教室

你像小时候的我,你是童年,提醒我曾经如此,并催促我依然如此,或许这是咱们最终那么投缘的原因。每个人都在与记忆捉迷藏,只有极少数能够与记忆真正见面,并达成和解。只有如此,真正自由的人生才是可能的。这其中的机缘,或许就是遇上某个很像记忆中某个点或某个段落的人。现实中,很多人直到当了父母,才迅速成熟,同样道理。因为他们在孩子身上,与曾经的自己或记忆相遇。

细想起来,最初,其实对她谈不上喜欢,甚至还有过一点偏见——就像曾经对自己的童年或过去的自己有偏见,不喜欢一样——,觉得这孩子,内向又敏感,又不懂礼貌。

当天到学校,一群孩子围着叫着老师,就她没叫,似乎就只是观察,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开学初有几次,远远见到我,她就匆忙躲起来。想过了解一下这个孩子,但事情太多了。后来知道她的身世,才真正尝试着走近她。

由于自小没有父母在身旁,家庭的僻静,她语言发育并不好,较晚才说话,并且话很少,从来不主动回答问题。就算被点名,也是声音很小,有时就站着,不敢开口。有些同学会嘲笑她,她就更紧张,如此恶性循环。之前的老师在课堂上虽然制止了同学的嘲笑,但也批评她,或许让她更有压力。

在班会上,已经和学生说过,任何同学回答问题时,不能打断和嘲笑,这是相互的基本尊重,因为每个人都会有回答不出的问题,要设身处地。在一片安静中,我始终保持着微笑,一步步引导她,让她慢慢说出她本来已经知道的答案。并在每一个点回应后,给予认可与鼓励。 

这样,她慢慢地活跃起来,成绩也好起来。在音乐课上,我让她领唱过那首《友谊地久天长》(并和大家说过这首是多年后再相聚时必唱的歌),玩一些游戏如猫捉老鼠时,我让她宣告开始。

我的宿舍,白天。

4

听到我宣告游戏结束的呼喊,孩子们都跑过来了,我一再点过——这是后来增加的重要环节。其实没什么好点的,就那么几个人,一眼便知——,还会似乎多余的问一句:是否还有一个人藏着呢?或怎么似乎少了一个人呢?孩子们相互看了看,说老师,没错,就这么多人啊。

有好几次,学生都回家了,我还沉默地站在原地,面对日夜奔腾咆哮的雅砻江,声嘶力竭地叫喊几声:捉迷藏结束啦,谁还没有出来赶快给老师出来,回家吃饭去!声音显得如此寂静,只听得见江水的哗哗声,是我在呼喊吗?我沉默地往回走,一再回头,我是多么希望,突然有那么一个熟悉亲切又有些责备的稚嫩的声音出现:老师,还有我呢!

之前,她是极少和其他孩子玩的,也因为我的鼓励,她加入了进来,其他孩子才慢慢愿意与她一起捉迷藏。有时,轮到她捉时,看她跑来跑去也一无所获,我就故意暴露一点,让她将我捉到,然后我就成为找大家的人。

当然,就算知道卓玛在哪里,我也故意装作看不见,或离得足够近时,叫一声:卓玛,老师知道你在这里啦,赶快跑呀!她便匆忙跑开,然后我就在后面装模作样追上几步,故意让她跑掉。 

这当然是最初之时,卓玛是个很有灵性的女孩,越往后,越是藏得深。有时我就在她藏身之处转,就是发现不了,最后还是她故意让我知道她的所在,就像刚开始的自己那样。 

或许很少有人在捉与藏上都是高手,但基本是平衡的。卓玛却有些特别,她是藏的高手,却是捉的低手。藏似乎是相对保守的,捉显得主动。两者真有点像所谓的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

卓玛的确很少主动,多是在鼓励下激发活力。但如果有日她内心的力量完全被调动起来,很可能不必再需要他人的激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呈现其生命力。

三年级教室,看孩子们写在周记本上,给我的信。

所谓游戏,有时乐趣并不在于总是藏得天衣无缝。如果你愿意或希望让一个人捉到,你注定不会自始至终地藏到某人丧失寻找的动力。一如你明明看到一个可以捉到或自愿被你捉到的事物,你也未必欣喜若狂地捕捉到手,假如你并不心仪又或许此物只是潘多拉的盒子。捉与藏,已经消失了彼此的界线,最深的藏者,或许就是最好的捉者,比如卓玛,比如生与死。 

我们在所谓出生那天起,就与命运和死亡捉迷藏,到了最后,你根本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尽管游戏已经规定了我们只能如此玩下去,无法拒绝,不能停歇,一如所谓的成长就是走向死亡——或切实,或象征——。但是,每个生命在每个瞬间,或许依然是自由的。

烛光,一种寄托。附近的康坞大寺,藏传佛教寺庙,在此过夜,没电,点蜡烛。

写到这里,内心的哀痛才减少了一些,并有着坚定的相信:咱们卓玛只是和大家玩一场高水平的捉迷藏罢了。我只是藏了起来,就是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找不到。除非有一天,我愿意出来,让你们找到。说不定,某天,在某个转角。 

有好几次,你静悄悄地跟在我后面——有时是捉迷藏,有时不是,有区别吗?——,待我无意或不自觉或心有感应地回头,你又会非常迅速而几乎不为人所见那样藏起来。而待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继续往前走时,你又突然出现在老师前面,冷不防给老师一个温暖的鬼脸,又迅疾地跑开。

有几次,我问你,卓玛,告知老师,你是从哪跑到老师前面的。因为路一侧是往上突起的陡峭的山崖,这边过来的话,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毕竟路太窄了。另一侧是往下深渊般的悬崖,曾经察看过,根本没有路,也太危险。

奔腾不息的雅砻江,你可看到我亲爱的孩子。雅砻江畔,山路。

这太不可思议,因为从没有其他孩子能够在后面如此神秘地突然出现在我的前面。你一直笑而不语,或神秘地说:老师你猜,或直接说,我从天上飞过来的呀。 

我想飞,我希望是天上有翅膀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飞翔。有一次路上,问及孩子们的心愿或理想,卓玛异常认真的回答,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死亡从来是个幻觉,它只是生的一部分。只有天使或神才能将之捉到,放进生的笼子里,让它归属于生。是的,我亲爱的孩子,你是一个得到命运眷顾的仙女或女神,如同天上的云彩,无处不在,永无止境,生生不息。

微光。住处,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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