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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而难忘:古根海姆呈现动荡时期的韩国实验艺术

文/Andrew Russeth;编译/澎湃新闻记者 陆林汉
2023-09-05 08:07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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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韩国是动荡不安的:那是军事独裁、政权推动经济飞速发展,也是公民权利被压制的时代。在这种动荡中,年轻的韩国艺术家们开始追求激进的艺术项目。9月1日,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举办了展览“Only the Young:韩国1960-70年代的实验艺术”,展示了韩国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艺术,那是在动荡时期里蓬勃发展,短暂而难忘的实验艺术。

这批韩国艺术家出生于日本占领时期,经历过朝鲜战争。他们摒弃了50年代时流行的抽象表现主义的绘画,转而接受行为、影像和摄影,并青睐用不同寻常的材料(霓虹灯、铁丝网、香烟)创作。其中,还有一些人从过去的韩国民间艺术形式中汲取灵感。他们组成了一个集体,举办展览,翻译海外的艺术文本,并在河边和剧院进行展示。艺术家金丘林(Kim Kulim)在其狂热的影片《1/24 秒的意义(he Meaning of 1/24 Second)》(1969年)中记录了瞬息万变的首尔的日常生活片段。他们这些突破传统的努力被归类为 "silheom misul",即实验艺术。

金丘林(Kim Kulim)的短片《1/24 秒的意义》(1969 年),捕捉到了急剧变化中的首尔(汉城)

9月1日,展览“Only the Young:韩国1960-70 年代的实验艺术”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对外展出,展示了40多位韩国艺术家在那个充满矛盾的时代做出的有力回应。策展人Kyung An在接受采访时说:“可以说,这是一个真正转型的时期。艺术家们正试图协商他们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

Kyung An表示,“当时他们确实没有市场。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作品没能流传下来。有些作品后来被重新制作,还有一些作品只能在照片或回忆中留存。一张黑白照片显示,1968 年,开创先河的艺术家郑江子(Jung Kangja)在音乐厅里,身着内衣,人们将透明气球绑在她的身上,然后将气球戳破。2017年去世的郑江子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杰出女性之一。我认为,仍然保守的价值观和对女性社会角色的期望一定让很多人感到为难。”

艺术家郑江子(Jung Kangja)

随着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到来,韩国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戒严令开始实施,裙子的长度受到了限制。艺术家们开始遭到监视、拘留和殴打,但他们还是坚持了下来。此前,展览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时,艺术家们也来到了现场。其中,四位艺术家讲述了他们的作品与生活。

李健镛(Lee Kun-Yong)

1970年代中期,随着韩国政府对前卫艺术的严厉打击,李健镛收到了一份通知,称国立现代艺术博物馆(现为现代艺术博物馆)不能再展出他的行为艺术。一怒之下,他当着其他艺术家的面点燃了那封信。李说:“烧掉那封信是个错误。如今,这封信已成为一件重要的艺术品。”

李健镛(Lee Kun-Yong)的作品描绘了身体的可能性,以及限制身体的力量。在《位置的逻辑》(1975/2018)中,他展示了仅用手边的东西就能完成多少事情。

现在,李健镛又在美术馆里表演了他的标志性作品之一,即他于1979年首次表演的名为“蜗牛疾走”的作品。他蹲坐着,用白色粉笔在橡胶上来回滑动,一边向前走,一边用赤脚擦去部分痕迹。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次令人惊叹的灵巧表演,更何况是对于一位81岁的老人来说。

李健镛出生于朝鲜,于1945年随家人来到首尔。朝鲜战争结束后,十几岁的他参加了外国文化中心的讲座。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让他着迷,他为这位哲学家画了一幅肖像,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记得母亲曾说,“这个耶稣看起来有点不一样。”1971年,李健镛在博物馆里展示了一整棵树,这棵树是在一次高速公路施工中被连根拔起的。这是一件令人难忘的作品。1979年,他在大邱市的一个艺术节中做表演,将个人物品和衣服放在地上,脸朝下躺着。正如艺术史学家奇廷泫(Joan Kee)所说,这是“自残式的脱衣搜身”。

李健镛在首尔郊外的高阳市工作室。他说他的艺术是 "与我们身边的事物交流"。

李健镛一生都在探索身体的可能性和局限性,他经常通过简单的动作来创作素描和油画。他背对或侧身站在画布或木板上,用画笔尽情挥洒,留下痕迹。在他的工作室里,画布上到处都是他的动作痕迹。这些作品充满活力与生机,但他对自己的实践却很谦虚。他说,“我的艺术并不特别,也不独特。它与我们身边的事物是有交流的。因此,如果观众深入了解它,就能找到与我们都有关的东西。”

成能庆(Sung Neung Kyung)

成能庆(Sung Neung Kyung)在首尔的一家画廊中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为自己提出的口号“面对历史要真实和诚实”,可以说这也是他的座右铭。1973年,服完义务兵役后的成能庆加入了 “时空”艺术团体,并于次年创作了标志性作品之一。

成能庆的作品《苹果》(局部),1976 年。艺术家拍摄了自己吃水果的照片,并用记号笔描绘了水果的形状变化。

在一周的时间里,成能庆将每天的《东亚日报》挂在画廊的墙上,并用刀片将报纸上的文章刮掉,只留下空白的边页和广告,同时他又将剪下来的文字块倒在了边上的亚克力盒子中。他说,“我想提出的问题是,在这些剪报中,在这些受到如此大的编辑压力和编辑审查的报纸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深意?”

成能庆, 《报纸:在1974年6月1日之后》

现年79岁的成能庆身上散发着顽皮和平和的气质,但他承认在制作这套作品时曾感到害怕。他回忆说,“当时我会环顾四周,看看附近有没有戴墨镜的陌生男子”。有一天,一名记者希望采访他,他婉言谢绝了。他希望避免声名狼藉。

这是成功的。成能庆经常在暗处活动,总是在做实验,并向权力和传统挑战。他曾写道:“艺术容易,生活难。”他的尝试多种多样,包括在新闻照片上做记号,以突出这些照片是如何塑造真相的。此外,他曾穿着泳衣和浴帽等奇装异服进行表演,他说,“我过去一直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不过,现在不是了。

成能庆在首尔的家中,周围摆满了各种形象的照片。他是一位不屈不挠的实验者,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新闻审查和社会习俗无所不包。

李升泽(Seung-taek Lee)

李升泽(Seung-taek Lee)的家位于韩国首尔弘益大学附近,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曾在那里学习。迷人的艺术品和物品充斥着他家的每一寸空间。他家中有用绳子绑成沙漏状的石头,有树枝,有憨态可掬的自画像和一撮撮头发。李升泽说,在家附近有一家假发工厂,有一天,工厂里的人把这些“头发”都扔了。

在李升泽的创作实践中,传统手工艺转变为前卫艺术。他的作品 《Untitled (Sprout)》(1963/2018)由六个形状奇特的用于发酵的陶器组成。

现年91岁的李升泽一生都在利用意想不到的废弃材料进行艺术创作。一开始,他说,“我必须做一些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也许我能在我们自己的文化遗产中找到一种形式。”他将用于发酵的陶器堆叠成雕塑,并从戈德雷特石(用于编织的砝码)中汲取灵感,在石头上凿出缝隙,用绳子缠绕,制造出石头被挤压的假象。他在户外创作,让风穿过长长的织物流。在其著名的一个项目中,他在汉江上点燃了他的画布。他说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当然,这些都不是赚钱的生意。李升泽在共产主义的北方长大,学会了制作大型雕塑。朝鲜战争后,他在南方完成了包括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在内的不同主题的委托。1967年,他在非军事区附近的一个军事基地发现了一大堆从新兵身上剃下的头发。在获得当局许可后,他将这些头发重新整理成一个令人惊叹的装置作品。他将这些装置装在袋子里,或是排列成一排,这是一个抽象的、匿名的群像。

李升泽在工作室里摆放着的一件雕塑作品。铁丝缠绕在凿出的岩石上,其灵感来自韩国传统编织工艺中使用的石头。

李升泽曾是南方的一名士兵,在战斗开始后逃离到了北方。他曾在采访中展示了中弹的膝盖。他说,那年他才20岁,“我希望我为后代,不仅仅是我这一代人,打开新窗口。”他的目标是展示“艺术可以是非常不同的东西。”

李康昭(Lee Kang-So)

现年80岁的李康昭(Lee Kang-So)住在首尔以南约90分钟车程的安城市。他住在一个宽阔的院落里,那里有多个工作室,专门用于创作雕塑、装置和极简绘画。他也正是凭借这些作品成为了韩国的巨匠。

但在50年前,当他坐在家乡大邱的一家小酒馆里与朋友喝着“马格利”米酒时,他仍在寻找自己的方向。那是一个下午,房间里空无一人,但当他看着桌子上烟头和锅子留下的烫伤和擦痕时,他觉得自己能听到曾经在那里的人们的声音。他开始思考着生命的短暂性,以及他和他的朋友是如何以不同的方式体验同一个房间的。“这真是一个特别的时刻。”

1973 年的六天里,李康昭在首尔Myongdong 画廊向所有来访者提供韩国米酒和点心。他将这件稍纵即逝的作品命名为《消失——画廊里的酒吧》。

1973 年,当李康昭在首尔的Myongdong 画廊举办展览时,他把这些家具拖进了会场,连续六天为人们提供“马格利”米酒。他的想法是,与其表达什么,不如给人们提供一个共同体验的场所。朋友和当地居民都来参加这个转瞬即逝的参与式项目。在戒严期间,这个项目还具有政治意义,因为当时人们怀疑会有大型集会。他说:“一周后,白立方体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酒吧的味道,所以他们不得不做了一次大扫除”。他将作品命名为《消失——画廊里的酒吧》。令人遗憾的是,一位管理员后来把这些家具误认为是垃圾而烧掉了。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恰如其分的。

日常生活中的其他元素也渗入了李康昭的艺术创作中。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他在市场上看到一位老太太在卖鹿,而在她身后,则有人在宰杀母鸡。鹿骨是用于传统医药的材料,他说,“我在思考,这能成为艺术吗?”他将鹿骨融入到一个装置中,并将一只鸡放在铺满白粉笔的地板附近,鸡走动时会留下脚印。这就成为了一种“随意”的绘画。

李康昭在位于韩国安城的一间工作室里,身边有一只鸡的标本。

那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时代。但在尝试了各种离奇的媒介之后,李康昭(Lee Kang-So)转向了古老的材料,如颜料和画布。而他的这些作品,是大气的、松散的、奇异的,通常只有一些黑色的书法符号漂浮在白色的田野上。它们暗示着处于过渡状态的想法或图像。在这里,又不在这里,就在它们消逝的时候出现了。

展览将展至2024年6月7日。

(本文编译自《纽约时报》)

    责任编辑:顾维华
    图片编辑:张颖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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