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未卜的尼日尔与博弈中的美、法、俄

原创 张盛

8月22日，非洲联盟发表声明，谴责尼日尔近期发生的军事政变并决定暂停尼日尔非盟成员国的资格。发生在近一个月前的尼日尔政变是非洲萨赫勒地带近年来的第三场军事政变。7月26日，尼日尔总统卫队部分军人扣押总统巴祖姆。当天深夜，政变军人代表在尼日尔国家电视台宣布成立保卫祖国国家委员会，解除巴祖姆总统职权，由军人政权接管国家事务。8月19日，尼日尔政变方提出了一项为期三年的权力过渡计划，但遭到西非经济共同体（以下简称“西共体”）的反对。由于在如何善后政变事件的沟通中，政变方领导人、尼日尔总统卫队时任指挥官奥马尔·齐亚尼（Omar Tchiani）在与西共体接洽过程中并未达成一致，致使“西共体”进行军事干预的可能性进一步上升。美国、法国、俄罗斯等大国均对尼日尔的局势表达了看法并采取了相应的行动。虽然尼日尔在国际事务中并不扮演关键性角色，但该国多种现实政治价值却引发了大国的关注，展示了大国逐鹿非洲的“剪影”。

政变发生后的主要大国反应

2011年的利比亚战争使大量武装人员分散在整个萨赫勒地带，不论是叛乱组织还是宗教极端主义，都渗透到了该地区的每一个毛孔，《纽约时报》将萨赫勒地带称为“圣战暴力的全球中心”。尼日尔作为萨赫勒地带国家的一员，其广袤的领土分散着各类暴力活动，这使得世界大国开始将其视为反恐、反宗教极端主义的前线，大量的援助以及军事干预进入了该国。因此在尼日尔政变发生后，马里前外交部长卡米萨·卡梅拉（Kamissa Camara）表示希望联合国、美国、法国等相关方能透过多边渠道够帮助尼日尔恢复秩序。

谨慎权衡的美国

尼日尔不是今年第一个陷入国内冲突困境的非洲国家，但美国在该国政变发生后的反应与四个月前在苏丹军事对峙后迅速撤离了所有该国外交人员与安全部队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虽然美国将在尼日尔的一些非必要的工作人员和家属进行了撤离，但是根据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Matthew Miller）的说法，“美国在尼日尔的大使馆将持续开放”。值得关注的是，在非洲国家如塞拉利昂、加蓬、乌干达等有丰富履职经验的资深外交官员凯瑟琳·菲茨吉本(Kathleen FitzGibbon)在美国驻尼日尔大使一职长期缺位的背景下获得了这项任命。在国际外交传统中，当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派出大使后则表明了对该政权的认可。美国国务院证实了菲茨吉本将尽快前往尼日尔履职，这透露出美国政府并没有“关死”承认尼日尔政变方在未来作为合法执政者组建政府的“大门”。尽管拜登目前表示被扣押的巴祖姆总统象征着美国与尼日尔伙伴关系的民主价值基础，但是从政变发生至今的所有美国官方文件以及官员讲话均没有将尼日尔发生的状况称为“政变”（Coup）。

图为政变后美国驻尼日尔军营照常升旗

此外，在面对记者询问美国是否会支持“西共体”使用武力结束政变时，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John Kirby)表示，“美国仍然将坚持外交优先的原则，除此之外尚无其他考虑”。在外交协调层面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美国代理常务副国务卿卢岚（Victoria Nuland）在8月7日突访尼日尔，期间她与曾在美国受训且有着“美国的朋友”别称的穆萨·巴尔穆(Moussa Barmou)进行了交谈。巴尔穆是军方新任命的参谋长同时也是该国与美国进行安全合作的负责人。虽然会谈中巴尔穆并没有保证巴祖姆总统的安全，更不用说将其释放，并且卢岚会见巴祖姆总统的请求也遭到驳回，但是并不妨碍卢岚对会谈给出积极评价。如果拜登政府试图恢复巴祖姆的总统职务或强烈反对政变方的行为，必然会祭出更强硬的行动，但目前可以看出美国对于如何处理尼日尔当前的乱局表现的十分谨慎。

忧心忡忡的法国

尼日尔政变发生当天，参与政变的军人团体就宣布暂时关闭了领空与边境，但是法国人并没有给予理睬，一架法国军用运输机在未经过允许的情况下强行降落在当地的法国军用机场，引起了政变方的强烈不满。政变当局指责法国违反了戒严令并且单方面释放恐怖分子囚犯。这种不满很快就转化成了民间的愤怒情绪，尼日尔群众围攻了法国大使馆，并且聚集在法国军营附近示威。这使得作为尼日尔曾经的殖民宗主国的法国在舆论上被推上了风口，非洲国家普遍的反法情绪让法国如何在非洲继续维持影响力的存在被打上了问号。政变当局也以此为契机要求法国当局撤出从去年开始驻扎在尼日尔的一支1500人的部队，这支军队是法国在马里与布基纳法索政变后在西非地区最后的军事力量，因此法国将尽最大可能保存自身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法国总统马克龙宣称自己不会容忍任何针对法国及其利益的攻击。目前法国政府以军事政变者缺乏合法性为由拒绝回应撤军要求，这使得法国政府试图尽一切可能援助巴祖姆总统，包括军事手段。根据“France 24电台”消息，在政变发生后的第二天，一支法国的特遣小队试图突袭进入尼日尔总统府救走被军方软禁的总统，但这一行动被尼日尔军方发现，双方发生小规模交火后法军撤离。

图为尼日尔示威群众展示反法标语

然而自身失败的军事行动没有阻碍法国政府通过支持“西共体”可能的军事干预来实现自身的诉求，即尽最大力量恢复巴祖姆的总统职务以便继续维持法国与尼日尔的安全合作。法国外交部长凯瑟琳·科隆纳(Catherine Colonna)表示，“法国坚定而果断地支持“西共体”的努力”。对于可能出现的军事干预，法国表示愿意提供一切帮助，包括直接参与军事行动。不过“阿尔及利亚国家电台”已经表示该国政府拒绝了法国空军请求允许其战机飞跃该国领空打击尼日尔相关目标。这无疑给法国未来参与更多的介入行动泼了盆冷水。

静待时机的俄罗斯

在尼日尔政变发生后，俄罗斯对潜在的针对该国进行军事干预的构想进行了明确反对，克里姆林宫认为这种行为将导致地区陷入更大的混乱，就如同当年针对利比亚的军事行动那样。虽然俄罗斯距离非洲遥远且国家全部力量仍然被用于俄乌冲突，但是瓦格纳集团的行动表明俄罗斯并不想置身事外。“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指出，之前消失在波兰与白俄罗斯边境的瓦格纳雇佣军主力目前被发现出现在马里与尼日尔的边境附近。国际反恐研究机构苏凡中心（Soufan Center）高级研究员瓦西姆·纳斯尔（Wassim Nasr）则透露瓦格纳集团的高层在马里与前来访问的尼日尔军事领导人萨利夫·莫迪（Salifou Mody）进行了联系。种种迹象都体现了俄罗斯的力量或主动或被动地潜伏在尼日尔周围。在尼日尔的游行队伍里，一些群众手持俄罗斯国旗，喊着“反殖民”、“反西方”的口号。如果尼日尔政变方能够稳住局势，如同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一样，俄罗斯的力量将会替代掉西方势力。正如法国外交部发言人安妮-克莱尔·勒让德(Anne-Claire Legendre)所言，“尽管俄罗斯没有直接参与政变，但俄罗斯有一种机会主义的态度去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在“西共体”发出军事干预尼日尔局势且得到法国明确支持后，8月18日，政变当局任命的总理阿里·扎因（Ali Zeine）表示“虽然目前没有与俄罗斯合作的意向，但西方的胁迫将把尼日尔推到对手的怀抱”。显然，在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成功案例基础上，如果俄罗斯能够将尼日尔也纳入自身在非洲的势力范围，整个西非大国影响力天秤将发生变化。

图为尼日尔示威群众展示俄罗斯国旗

尼日尔政变为何吸引域外大国

冷战结束后，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非洲也被纳入了国际产业分工的链路。非洲的矿产资源被不断的发现，其战略地位也随之上升。由于非洲大多数国家长期处于“弱主权”状态，就如此次政变发生国尼日尔，其长期处于贫穷与国内势力割据状态，因此难以避免的成为大国博弈的竞技场。

美国：崭露头角的新伙伴

尼日尔对美国最大的价值在于其在反恐行动中的地缘政治意义。由于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前些年的政变且倒向俄罗斯的政治选择，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在萨赫勒地带最后的反恐支点就在尼日尔。“国际反恐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Counter-Terrorism）指出，尼日尔全境分散着诸多恐怖主义势力，东南部有 “西非省”；西南部有“萨赫勒省”，这两大势力均属于伊斯兰国。打击恐怖主义势力一直是美国维持其海外军事存在的一大理由。美国在非洲部署的约6000名士兵中有1300名集结在尼日尔。根据“美联社”（AP）消息，美国在训练尼日尔的安全事务中从2017年开始已经投入了数亿美元。尼日尔不仅有美国在非洲的第二大军事基地，还有美国建造的世界上最大的军用无人机基地，该基地为美国在整个非洲的情报、侦察、监视和打击能力提供了支持。目前随着几个欧洲国家撤离尼日尔，美国政府表现出了留下来的意图，他们积极与政变方沟通，希望能够维持自身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

图为美军在尼日尔军事基地

法国：不甘心的旧殖民者

作为非洲曾经最大的殖民宗主国，非洲事务对法国不仅有现实意义更有国家地位认知的意义。法国的非洲政策成功与否关系到法国能否继续作为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许多使用法语的非洲国家在殖民时期不但政治、经济上受到法国控制，在文化上也被烙上了深深的法兰西烙印，以至于科特迪瓦国父菲利克斯·乌弗埃-博瓦尼（Félix Houphouët-Boigny）创造了“La Françafrique”一词，意为“法兰西非洲”。前法国总统戴高乐曾表示，“法国的世界力量和法国在非洲的力量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并相互印证的”，因此在承认自决运动的同时，戴高乐和后来的法国领导人希望保住他们的战略军事基地、能源资源和有利的贸易协议，以及金融控制权。这也是为何法国在21世纪参加的军事行动主要都发生在非洲，在面对非洲出现的不利于自身国家影响力的政治变化时，法国倾向于积极干预。尼日尔作为法语国家，两国之间有着悠久的文化联系。“路透社”（Reuters）指出，在尼日尔反法情绪没有像在布基纳法索和马里那样高。因此如果法国在尼日尔都无法立足，那么其未来在非洲的影响力只会进一步降低，造成的结果就是法国的国际影响力的降低。法国议会与尼日尔友好小组负责人米歇尔·佩龙(Michèle Peyron)证实了这一点，她表示“如果尼日尔巴祖姆政权垮台，那么法国的非洲政策将被推翻，进而造成法国国际地位的崩塌”。《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认为，随着法国“最后盟友”巴祖姆政府倒台，法国注定会迎来一场“溃败”。此外，尼日尔的矿产资源对法国十分重要。由于法国能源大量来自核能发电，每年消耗的铀中45%来自尼日尔。截至目前，法国依旧是尼日尔铀矿开发最大的投资国。法国通过垄断和不平等协商故意压低出口价格占据高额利润。如果尼日尔局势生变，法国的能源业将面对“无料可用”的困境，这是为何法国表现出积极协助“西共体”军事干预尼日尔的另一原因。

图为法国驻尼日尔军队在政变发生后警戒

俄罗斯：跃跃欲试的搅局者

在美国知名电视剧《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混乱是阶梯”（Chaos is a ladder），被引喻为现实政治中实力相对不强大的行为者通过时局的剧变而捕捉机会最终战胜强大的对手并获得一定的收益。不论是与美国或是法国相比，俄罗斯既不具有雄厚的国家援助财力，也没有殖民时期的历史影响，但想要在非洲区域投射影响力，只能靠个别国家政局生变。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认为，由于俄乌冲突造成的西方世界对俄罗斯的孤立使俄罗斯更迫切地需要来自非洲国家的支持。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表示，“俄罗斯正跃跃欲试填补尼日尔的权力空洞以进一步发展其在非洲的影响力”。在此前的的马里、布基纳法索和中非共和国的政变后，法国力量的撤除都让这些国家的政变方选择与俄罗斯加强关系，它们通过与瓦格纳集团合作以补充正规军并对抗西方国家可能的干预。

图为瓦格纳集团在非洲

美国的选择难题：本国利益 V.S. 集团利益

尼日尔局势的前路并不明朗，一方面是有法国声援的“西共体”可能进行的军事介入，另一方面则是俄罗斯瓦格纳集团可能携同马里、布基纳法索对尼日尔政变军人的支持。8月18日，“尼日尔国家电视台”称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参谋人员也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与尼日尔军方会面并制定了相应计划以应对“西共体”可能进行的军事干预。美国作为利益相关方，如何进行选择或将决定尼日尔未来的局势发展。

如果美国选择本国利益最大化，那么毫无疑问，不论是法国还是俄罗斯，其影响力都应被排除在尼日尔之外。目前法国在该国的根基正显得摇摇欲坠，政变方正在通过反法情绪确保其执政合法性，因此支持有法国协助的“西共体”通过军事干预帮助巴祖姆总统重回权力中心对美国来说并非一个好的选项，因为这意味着虽然尼日尔不会倒向俄罗斯，但法国的影响力同样得到了保证。近年来，法国总统马克龙的“欧洲主权论”对美国在欧洲的影响力存续造成了挑战，因此美国与法国虽然是“北约”盟友，但在具体的国际事务中却常常展现出利益分歧。这也是为何当美国与政变方进行接触后，法国表现了强烈的不满。一名匿名的法国外交部官员在接受《费加罗报》（Le Figaro）采访时表示，“美国在尼日尔问题上背叛了法国，美国选择了自身利益而非盟友利益”。然而如果选择任由尼日尔政变方控制该国，美国也未必能保障自己不会被赶走。拜登所坚持的“与尼日尔的民主价值观伙伴关系”是否会得到政变方的承认需要被打上问号，届时有可能美国在尼日尔的存在会陷入一种既无盟友配合也不受当地政府喜爱的处境。

如果美国选择集团利益最大化，那么接下来坚持恢复巴祖姆的总统职务并保持对政变方的强硬立场将是美国的唯一选择。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The 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高级研究员本·菲什曼（Ben Fishman）认为，维持集团利益是最符合美国利益的情况，因为俄乌冲突的进行需要来自法国的配合，并且与政变方进行接触乃至承认其执政合法性将是充满风险的。但如果政变一事变得不可逆，而拜登政府断绝与新政权的往来，那么将造成美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受到打击。哈德逊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的一份报告表示，政变方目前拥有民众支持，如果“西共体”强行介入可能会面对除了尼日尔正规军以外的民间武装攻击，而这无疑会使尼日尔的局势进一步混乱，这会给瓦格纳集团见缝插针的机会。美国如果配合法国支持“西共体”无疑会加强该组织军事介入尼日尔的积极程度与实力，然而如果军事干预发生，政变方选择与瓦格纳集团合作并且取得成功，美国和法国将彻底失去该地区，届时俄罗斯在西非的影响力将变得更加牢固。

本文作者：张盛，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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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前路未卜的尼日尔与博弈中的美、法、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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