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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向后半生奔去了
回到北京,这个夏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过完,推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时候惊觉与身边人大不同。
毛躁飞舞的头发,油黑发亮的皮肤,八厘米的厚重的拖鞋,我像是一个异类来到完全不协调的生存环境,路过的人不时投来一双看不懂的眼睛。
这也是生活,混入人群不自觉,或者太张扬引人注目,我都有经验,哪种情况都能撇去外界凝视自如生活。
今年夏天事情繁杂,状况颇多,生了很长时间的病,还有考试和总是来的急促的一些工作,全仰赖与父母和姐姐照顾,这是成年至今很难得的一段不那么独立的时光。
告别总是不忍。
告别父母,告别姐姐,告别儿子和女儿,告别狗和猫,每一次都心情沉重。许多和我一样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经历大风大浪和死亡苦痛之人,得到的爱总是比困难和挫折多,在很多年里以为世界都是美好的,欢乐的,所以面对离别总是不忍,面对苦难往往惆怅。
我还告别了我的好朋友符合君和蒙蒙。
符合君是我20岁认识的朋友,因彼时的工作,她从北京回来,入职鹅厂。
她那个人,走哪都是鹤立鸡群,当时也是夏天,公司团建,放眼一看,整个团队的人气质品味风度都不如她。
我那时并不认识她,是一种不与人交往的状态。每周只在周五去公司开会,整个公司只认识一同工作的摄影摄像和实习生,当然,领导另算。
团建的重点项目是漂流。三伏天,三十七八的温度,吃完饭所有人急着下去抢漂流艇。我走在她身后,见她一个人站在那儿捣弄头上的东西,头盔卡住她的头发了,不算大问题,但身边很多人过去,没有人停下帮她。
跟她一起的相熟的姑娘早早在皮划艇上呆着,她一个人站在山坡上,正午的太阳把一米七的个头晒成很小一个点。
我看着这个点从她身边慢慢走过去,一段路后又慢慢回头。
很多年后,她还是会讲起这个故事,这是我们相识的起点,因为我决定回头帮助她,这个举动在她心里种了个种子。
其实那次我并没有帮她解决问题,最终还是靠她自己。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年清华的特招生,季羡林是她偶像。我不如她,智商不如她,解决问题的能力不如她,行事果决也不如她。
自觉处处不如她,与她一起,我却没有嫉妒和仰慕,这是女性之间很难得的情谊。所以我更喜欢她,更喜欢与她呆在一起,有一种难得的自在。
这个夏天见面订了束玫瑰花,她在朋友圈见我送别人花,她也要。那晚上插好玫瑰,打开酒,放音乐,一起吃晚餐,她很不习惯。
我们过去从来没这样过,总是很热闹在一起,做任何事情。但我在北京几年总是这样,把朋友叫来家里,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开一瓶酒,慢悠悠吃一顿饭。
和她这样,她整个脸都垮下来。她说,我此刻感受到了一种两个人的孤独。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这句话叫我印象深刻。
她后来有一天又讲,她喜欢和我在一起的孤独感,为了烘托氛围,专门去买了个音效好的音响。
我告别她那天很早,目送她清早去上班,她拿了一盒盒马买的奶酪面包当早餐,给我留了一半。
我看着她出门,个头一米七,戴个帽子,披一件防晒的风衣,背影较一般女生高大。那个背影和20岁那年刚认识她时候没什么分别。
时间在一部分人身上奔流,在一部分人那儿停滞不动。
我告别蒙蒙那天更早。
赶早班机不过凌晨四点,闹钟响,挣扎起床收拾东西。蒙蒙在我身边睡着,不忍心打扰。临走前一晚上在酒店餐厅多喝了酒,她脸上泛红,说话迷迷糊糊。
我叫她千万不要起床帮我收拾东西,言下之意不要送我。送别会叫我难过。
这个意思在旅行第一天就跟她讲过,我说,这次我的机票比你早,早了整整一个上午,我终于有一次走在你前面,不用忍受醒来一个人在酒店孤零零的房间。
2019年我们去腾格里沙漠徒步,碰上国庆,我没订到回北京的票,她回湖南是预定好的,清早出发。那天早上我扭头背着她装睡,装了很久,一直到她推着箱子关上房间门。
那一整天我非常失落,像看了一场狂欢的焰火,寂静之后世界空无一人。
很多次这样的时候,都是我看着她先走,或看着他们先走。一个最不能忍受离别之人总要被迫看人的背影,那种感受很难形容。
也不晓得她是否跟我一样,可能不一样,我的情绪和感慨好像较常人来的多。快乐的时候多,悲伤时候也多,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神经病,工作里去挑战了一些极其消耗情绪又要求情绪不喜形于色的职业,比如记者,比如公关,以此压抑和修炼自己。
蒙蒙相较于我是不必修炼的,她自己讲的,天生就比我冷漠一点。我说你哪里冷漠呢?她于是以她的职业经验分享。
她讲,为什么大部分甚至所有老师都喜欢“三好学生”,你想过没有。我摇头。她说三好学生意味着好管理,或者说教师职责上的一种偷懒。
一个学生学习努力,成绩优异,意味着教师在最基本的教学考核上达标,学生如果同时遵纪守法,听老师话,按学校规则行事,那老师就省去了管理和引导的工作,轻轻松松完成教育kpi。
一个老师的班级里如果全是三好学生,那么他将不会有歌词里唱的早白头,整个教学生涯会过的很轻松。
但事情另一面是,班级上的优秀学生在少数,一个好的教师是需要去主动发掘学生身上的潜力的,需要对那些不完美孩子进行一些引导和辅助。
很多天才的人,或长大后在某一行业内大有作为的孩子,往往在学生时代不那么“三好”,不那么优秀,不符合教育体系里评价一个优秀学生的标准。但突破和希望往往出现在这一帮人身上。这才是体现教师职业意义的地方,但如今大多的老师只管偷懒把学生往三好学生的笼子鞭策,其余都不管。
三好是真的好吗?老师们真的都认可三好吗?
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蒙蒙说她不是一个好老师,她也“偷懒”,喜欢三好学生。
我想这不一定是老师的问题。教育体系的框架在那里,我们的教育,目的从来不在于培养爱因斯坦乔布斯之类具有突破性的天才,而是热衷培养缺乏思考力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
中华民族是文化源远流长的民族,但文化骄傲只在于追溯过往,在于细数秦皇汉武如何骁勇,四大发明如何厉害。关于当下和未来如何走,各行各业创新的方向在哪里,十三亿人口,一片荒芜。
这段讨论是这段路程上她的分享中最令我深刻之事。非常好,她说话的样子充满智慧,要不我为什么喜欢她呢?
一个集美丽与清醒于一身的人。一个难能可贵的人。
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每年要一起亲密无间走一段路的朋友。两个月前,姐姐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问我与蒙蒙的友谊,为什么能持续这么多年,这么坚定和长久?
我当时想了又想,想她身上种种好处,想她自上学起与我十多年一同经历的种种,罗列出来,都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直到分别这天早上醒来,收拾东西去机场。
一段不长的路,却是好折腾的一段路,从酒店到机场,再到接泊车。
我看着飞机起飞,看太阳一点点从云层里升起,看空姐推着餐车来来去去,看旅客疲惫的闭上眼睛。
地球在转动,四季在轮回,一日一日,时间在流逝。
我好像知道如何回答那个问题了。
飞机起飞,生命最旺盛的路程已经过半,已经不会再有人完整的参与“我的前半生”。
时间只会向前走,我们已经向后半生奔去了。
原标题:《我们已经向后半生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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