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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5日 | 那时我是老人了,然而我会永远认得你
学院之树
杨牧
在一道长廊的尽头,冬阳倾斜
温暖,宁静,许多半开的窗
拥进一片曲绻凶猛的绿
我探身端详那树,形状
介乎暴力和同情之间
一组持续生长的隐喻
剧痛的叶荫以英雄起霸的姿势
稳重地覆盖在牧歌和小令的草地上
屏息安定,乃有千万只金凤之眼
仰望天上慢慢飘流的鱼状云,又
如大航行时代错落兀立甲板上的水手
在长久节制的寻觅过程里
凝视平静燠热的海面,北回归线之南
南回归线之北,不期然
发现一群季候性的水族
正沉默地向西泅游
“彩色蝴蝶,”一个小女孩轻声
惊呼道。我回头看见她
恋慕地(肯定是教授的女儿)
瞪着身边一扇半开的窗说:
“我想要这只彩色的蝴蝶——”
我们趋近那憩息的三色
两翅叠合在梦里:“我想
把它捉到,我想然后我想
轻轻将它夹在书里。不疼的”
不疼,可是它会死
留下失去灵魂的一袭干燥的彩衣
在书页的拥抱里,紧靠着文字
不见得就活在我们追求的
同情和智慧里。我低头看那小女孩
淡淡的黑发浅浅的眉,有一天
她将成长在书里,并且倚窗
注意到一棵奋起拔高的树,惊奇
以无数垂落的手势诉说同情和
智慧,凤眼仍然仰望天上的云——
因岁月而带着慈蔼的神色
——像旗帜一样招展着,又像
成群的彩蝶在春天的风里飞
“那时我是老人了,”我说:
“然而我会永远认得你”
她开心地笑:“你喜欢看
一串一串的肥皂泡么?”
对着半开的窗子
在一道长廊的尽头,冬阳倾斜
温暖,宁静。那小女孩
勾起一串斑斓的泡沫
吹向虚无。薄薄的幻影逸入
罩满猛绿的庭院,如刹那的美目
瞬息眨过交错的日光
消逝在风里
我两手扶着栏杆外望
一串又一串的泡影从眼前闪过
那棵树正悲壮地脱落高举的叶子
这时我们都是老人了——
失去了干燥的彩衣,只有苏醒的灵魂
在书页里拥抱,紧靠着文字并且
活在我们所追求的同情和智慧里
1916年8月25日,芥川龙之介致妻子塚本文:“我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到了家恐怕就没有机会给你写信了,所以就趁这回写了。我想早点回去,走走那条又亮又热闹的街道。但是,我想念东京,却非想念东京这个城市,而是身在东京的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你。”
原标题:《8月25日 | 那时我是老人了,然而我会永远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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