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洛克小镇》：这部澳大利亚的小镇谋杀案很亮眼

小镇谋杀案，永远有魅力。2023年过半，英语剧依旧疲乏，亮眼的新作极少。Amazon Prime出品的澳大利亚剧《戴洛克小镇》（Deadloch）得到类型剧的高分——豆瓣9.0，烂番茄新鲜度100%，不算过誉。

《戴洛克小镇》海报

故事稀松平常：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州的湖边小镇戴洛克，惊现专杀男性的连环杀手。连续杀人案造成的影响令人咋舌：全镇男性纷纷逃离，女人们作为凶手被抓捕。这个小镇，厌男、恐同汇成漩涡，新旧势力正在角力，却被连环杀手暴击。

两位主创凯特·麦卡特尼和凯特·迈克列侬都是女喜剧演员。在这部剧中，她们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使万物皆可吐槽。虽然《戴洛克小镇》悬疑片的外衣下，政治色彩颇为浓厚，却并不使人生厌。两位凯特下笔时不偏不倚，既讨厌滂臭的某些传统男性品质，也对被白左们奉为圭臬的信条嗤之以鼻。水火不容的天秤两边，谁更讨厌，还真不好说。

《戴洛克小镇》剧照

开场时的戴洛克小镇，已经是个十足的彩虹小镇。吸引游客的冬季狂欢节正在迎来第三届。狂欢节的赞助人是女人，高级警长是女人，新任镇长是个女医生，刚从悉尼荣归故里的明星大厨，也是个女人。

戴洛克曾是以锯木厂为支柱产业的传统男性社会，推崇“男子汉气概”。锯木厂老板、老镇长死后，遗孀关掉工厂，拿钱资助狂欢节，帮助女性就业。戴洛克迅速改头换面，如今男人们的地盘缩小到仅限足球俱乐部和酒吧。尽管心里忿忿不平，他们也只好适应现状，直到被凶手围猎。

另一厢，崭新的小镇引来候鸟游客和新移民。他们在这里落脚，追求“工作与生活的平衡”。法医周末绝不加班，即使刚死了人。新移民在林间建造通透的房屋，目标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健康。平等、包容、环保、艺术现在是戴洛克的主要光谱，它正努力成为新时代的嬉皮天堂。从悉尼来的前律师、兽医对这里的生活热情百倍。她有名言：“我要在这里终老，没法想象生活在一个没有五十年堆肥系统的环境中。”

《戴洛克小镇》剧照

两位凯特把最过瘾的讽刺，送给这些新时代嬉皮们。因为他们被理想的信念所绑架，常识和常情被湮没而浑然不知。还霸道，简直唯我独尊。他们（只）关注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对小镇上接连不断的死亡麻木不仁，派对不断，狂欢不停。

心理医生好像巫医，只会在“坦诚和交流”的字眼里打转，听不懂警察有保密守则，也察觉不到别人的悲伤，失去洞察人心的职业素养。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一个正常人开口闭口“我的情绪”，好像情绪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需要时刻捧在掌心，不分场合地强行示人，与露阴癖无异。

凶手接连不断地杀人，和镇上的狂欢节共襄盛举。无论情况如何凶险，镇长都不愿叫停节日。对这些人来说，狂欢节仿佛自身存在的合理性证明。但节目的内容是什么呢？林间冥想，狗狗游行，沉浸式艺术展，女声合唱，水上电影院……节目册上的内容闪着光，向游客许诺一个昂贵而充实，旨在令人身心放松的假期。

破案途经的节日场景，却显得滑稽可笑。一个荒原上的行为艺术，白发女人枯坐不动，站着的参与者们也不能动。据说，这是一场关于耐心的实验。参与者们一个个放弃退出，只剩下兽医独自撑到黄昏。疲惫终于让她永远自信的脸不再亢奋。在那一刻，她的内心是否有动摇，自己“创造”的美丽新生活，是否只是金玉其外？精彩纷呈的节目，包裹着一颗异常无聊的内核。

最精彩的节目，说来遗憾，反而是连环杀手的“杰作”。杀手付出时间和精力，为小镇带来一场接一场的视觉奇观。湖水中蜡化的尸体；和耶稣一起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强盗同款尸体；水上影院的沙发旁，死人们悄悄浮出水面。

《戴洛克小镇》剧照

编剧一定很烦今天这股政治正确的潮流。她们为胖嘟嘟很可爱的同志警察，配上这样的台词：“性别本不存在，只是后天塑造的结果。”口号式的语录张嘴就来，把这颗海洋学硕士的聪明头脑也变糊涂了。

小镇新嬉皮们的问题在于，他们不假思索地用一套简化的教条，来对待这个复杂的世界。一旦事情不能如愿（比如狂欢节时出现连环杀手），他们便无计可施，索性充耳不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幸好，不是所有人都是鸵鸟。破案的三位女警察有不同的身份标签，且身份交错：女同志，异性恋；具有传统女性特质的异性恋，和邋遢、自大的异性恋。身份标签不妨碍她们认清现实，她们始终目标明确：抓住凶手。换掉破案三人组的女性身份也没有关系，是男是女不影响她们作为一个人的魅力。

在她们的身上，标签无足轻重。常识、智力和勇气是远比标签与分类更重要的品质。她们不打不相识，一边破案一边互助成长。她们的存在，更衬托出戴洛克荒诞的现状。新生的小镇被迫脱下鲜亮外衣，露出矛盾重重的内在。

凶案怎样，不便剧透，反正质量在水准以上。无论是小镇的阴郁风光，还是案件的结构，都可以类比《小镇疑云》（Broadchurch）、《谜湖之巅》（Top of the Lake）、《桥》（The Bridge）等英国罪案剧。《戴洛克》的特别处，是它用脱口秀般钩子密集的八集，拍出一块土地上意识形态的变迁。

表面上，小镇在进步，转型成功。同志和少数族裔的境遇大大改善，有毒的男子气被压抑，文化与艺术女神翩然而至。凶手出手，男人逃跑，女人被抓之后，才发现表面的和谐是一地鸡毛。

《戴洛克小镇》剧照

旧的从未甘心失败，却早已失去勇气。一群老少男人抄起园艺工具号称要成立自卫队，互相守护生命，转眼就登上逃亡的大巴。新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整天浸泡在清新友好的空气里，永远对他人笑脸相迎，伸出助人为乐的双手。初衷是好的，只是这种关心蔬菜、罂粟和堆肥的日子，不知为何竟然把人变得无比自私。他们关心自己的福祉时全心全意，对他人则用漂亮话堆砌的虚情假意搪塞。

可以预想到，风平浪静之后，他们会在聚餐时笑着重提这段冒险岁月，拥抱彼此。但这不能改变什么。在真正有创造力的人眼里，嬉皮的刻板行为依旧很无聊。戴洛克小镇恐怕也会继续这样下去。“保守派”经此一役彻底熄火，他们的领袖被割舌，只能点一杯啤酒，默默坐在球场边缘。

凶手被绳之以法，Ta的谢幕台词非常精彩，总结了剧中很多角色的毛病——喜欢站在道德的高点义正言辞，宛若白痴。

发生在戴洛克小镇的，不是一场政治正确的革命，只是风俗的易变。谋杀操刀，帮助新的平庸取代旧的平庸。而生活，本来就是平庸的。秉持中立立场的这部剧，好就好在不盲目乐观，不确信无疑，更加不会像《芭比》填鸭式说教。它只是老老实实地塑造角色，描述他们身份标签之下细致可信的境遇，顺便嘲讽和破案。观感，才会如此令人神清气爽。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