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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勇对话尹文汉:“文脉之作”必有其精神方能为山水留名

2023-08-29 12: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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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邦茶座>>

我们的生活中充满各种现象,有些具体,有些抽象。有时会对具体的事物津津乐道,有时不妨静下来,谈谈那些抽象的问题。比如,何为文化,何为地方文化,何为文脉?——这些问题貌似抽象,其实隐藏在很多具体的日常现象背后。如何对这些抽象化的问题进行思考,重要且必要,但并非易事。

尹文汉教授,长期致力于思想与文化研究,博览群书,又身体力行。上次应邀参加政邦茶座,我们聊了聊名山,名士,名城。此次,我们想借着这些话题继续谈,谈谈地方文化,谈谈文脉。

本期政邦茶座嘉宾:

尹文汉 池州学院教授,九华山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著有《九华云影共徘徊:虹庐宗教文化论集》、《儒家伦理的创造性转化:韦政通伦理思想研究》,参与编著《皖江文化十讲》,组织策划点校《九华山志》等。

政邦茶座主持人:

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

高明勇:我最近和著名学者王立新先生交流时,他有个“好奇”,就这本书(《九华云影共徘徊:虹庐宗教文化论集》)的出版,请你谈谈研究地方文化的经历?

尹文汉:我在二十多年的地方文化研究过程中,从没认真想过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东西,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率性而为的。现在回头一想,还真有些“奇怪”。黄夏年先生在为我的新书《九华云影共徘徊:虹庐宗教文化研究论集》的序言里一开头便写道:“尹文汉教授是我认识多年的老友,身为湖南长沙人的他,却一直在为研究皖江文化与九华山文化尽心尽力,从大学毕业后就将整个生命交给了安徽的山水文化,这种奉献精神令我十分敬佩,而且感动。”确实,一个外省人却爱上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和地方文化,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这使我想起了赵州禅师,他到池州南泉禅院拜见普愿禅师,禅宗灯录里称他“一见南泉,便无他往”,就这样安安心心地留下来了。

高明勇:为什么会用心去做这些事情?

尹文汉:现在回头来思考这个问题,还是可以找出几个理由:

一是老师的言传身教。读大学时,王立新教授从东北南下湘潭大学,一头扎进湖湘学派的研究中,带着我们翻山越岭,进行思想考古,将学术研究与地方文化紧密结合起来。我来池州的第二年,便开始着手南泉禅师的研究,也是翻山越岭,公交车、拖拉机、摩托车轮番转乘,最后步行,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披荆斩棘,找到南泉禅师的塔基。如果我没有这个经历,我想我不会去做这样的实地考察,也不会如此钟情地方文化。搞地方文化研究,实地考察调查,不仅要自掏腰包,还很辛苦。但也正是通过实地考察,熟悉了,反而会增加研究的兴趣。

二是本地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有东西研究,也值得研究,而过去研究的人和研究成果相对不多,很有研究的必要。我个人关注的佛教方面,就有丰富的内容。例如皖江的禅宗,禅宗二祖、三祖、四祖都曾在这里弘法,而居士佛教方面,近代以来就有杨仁山和赵朴初这两位影响极大的人物,还有九华山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佛教在这里传播有千多年的历史。

三是机缘问题。例如因为我研究本地的佛教文化,学校批准了我们申报的九华山佛教文化研究中心,这是我校第一个学术研究机构,也是目前我校历史最悠久的研究机构。还如我研究南泉禅师,顺带把南泉禅院的历史梳理出来了,我们成功举办了两届中韩南泉禅学研讨会,南泉禅寺也获批准,恢复重建,现在已初具规模。一个学者做研究,如果能适时地得到相关方面的支持,研究成果能得到相关方面的响应而有所作用,对学者来说,这是莫大的快乐,也更能坚定信心。当然,个人的情怀、志趣、意愿可能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不同的人,面对相同的机缘,选择是不一样的。

高明勇:最大的心得是什么?

尹文汉:研究地方文化,对学者而言,就是占有地利,方便占有一手资料,也能身临其境,获得切身的感受,这对人文研究来说,这个非常重要。我不喜欢那些纯粹从理论到理论的东西。天时不是学者能控制的,地利我们可以选择,人和我们可以追求。如果在占有地利的基础上,还能够得到人和,这样的学术研究便是一种幸福了。

高明勇:就您的研究来看,对皖江文化与整体中国文化关系有什么看法?

尹文汉:2019年,我参与编著出版了一部概述皖江文化的书《皖江文化十讲》,作为《安徽优秀传统文化丛书》的一部,由安徽大学出版社出版。这部书分为十讲,涉及冶铸、商贸、圩田、移民、宗教、戏曲、诗词、书画、山水人文等众多领域。八百里皖江,横贯安徽,流经安庆、池州、铜陵、芜湖、合肥、马鞍山、宣城、滁州8市。皖江文化,我们是从区域文化的角度来理解的,指的是皖江8市的区域文化,是一种多质性的文化复合体。

谈皖江文化与整体中华文化的关系,从文化社会学来看,是区域亚文化与整体中华主流文化的关系,也就是局部与整体的关系,皖江文化是整体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则是文化支流与文化主流的关系,中华文化的大流是由众多地方文化支流汇合而成的。地方文化支流有时只是中华文化大流中弱小而次要的一部分,有时会成为中华文化大流中强大而核心的部分。

深入到具体内容而言,皖江文化可圈可点的亮点很多,对中华文化贡献也很大。例如我所熟悉的宗教方面,如果没有禅宗二祖、三祖和四祖在皖江地区的传法,就不会产生中国佛教的主流禅宗;如果没有近代佛教复兴之父杨仁山和当代的赵朴初,今天中国的佛教将会是另一个面貌,这里还有九华山,被认为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戏剧方面,这里产生了黄梅戏、青阳腔,徽班进京,产生了中华国粹京剧。文学方面,这里产生了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清代又有桐城派,皖江作为重要的航道,古代诗人经过皖江地区,留下的精美诗篇灿若星晨,仅李白一人在这里写下的诗作不下百首。学术思想方面,明代以来如方以智、梅文鼎、陈独秀、朱光潜、宗白华、余英时,都是我国学术思想史上杰出的代表。作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皖江文化不仅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内涵,也曾引领中华文化,进入中华文化的主流。

高明勇:近些年地方文化研究确实越来越热,比如“浙学”、“徽学”等,以地方命名文化或学术,如何看待?

尹文汉:地方文化研究热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反映了地方文化研究的自觉,并且形成了一种相互竞争,有利于文化的繁荣与发展。地方文化,以地方命名文化或学术,总体来说有三种情况:一是偏重“地方”,这种地方文化其实就是地域文化,是一种多质性的文化复合体,如我们讲的皖江文化;一种偏重“文化”,这种地方文化是历史形成的,确实有文化渊源和学术的内在相关性,例如陕西搞“关学”、湖南搞“湘学”;还有一种也是偏重“地方”,是一种地域性文化,但确实具有独特的文化特征和文化内涵,它自成一个文化体系,最突出的是“藏学”。

高明勇:地方文化热有时也带来地方文化之争。

尹文汉:是的,地方文化研究热也出现了一些值得警惕的问题。文化与经济挂上钩之后,文化之争变成了利益之争,诸如名人故里或坟墓之争、名地之争等等,有时闹得有点过激。例如池州和山西汾阳就“杏花村”商标,打官司十多年,都在抢“杏花村”的商标,都在说杜牧《清明》诗中的杏花村。最后根据史实和现实,达成和解,酒在山西,村在池州。这算是一个相对理想的结果。我们希望地方文化的研究成为地方文脉传承的助力,弘扬优秀地方文化,不要被资本裹胁,成为资本逐利的工具而丧失学术性和基本正义。

高明勇:您认为山水和人文之间有何关系?

尹文汉:《周易·贲卦》说:“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是自然规律,人文是社会规律和人间教化。按《周易》的说法,从山水这种自然环境中只能得到“天文”,而不是“人文”。但在历史长河中,山水与人文却紧密结合在一起,相互成全。在漫长的农业社会,人们主要居住在农村,生活在山水之间,山水也成为他们创造文化、创造历史的依存空间。圣人教化,随处指点,也离不开山水,如“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即以山之厚重不变、生长万物以喻仁,以水之清澈明亮、流动变化而喻智。古人以天、地、人为三才,天太遥远,不可捉摸,地就是人们生活其中的山山水水,不可须臾离,也须臾不曾离。人与山水的关系,天然亲密。文人士大夫大多酷爱山水,悠游其间,咏吟其间,借山水咏志抒怀,留下佳作无数。山水激发了文人们的人文情怀,也成就了无数文人。

我们今天讲文脉,讲人文精神,常常要去文人墨客们在名山胜水间留下的作品中去寻找。一个文人在某处留下一首佳作,便会引来无数后继者呼应。我们能从这些隔代相继者的作品中感受到文脉的搏动,感受以人文情怀的历史共振。当然,山水成就了文人,文人也成就了山水。没有文人吟咏过的山水,历史上大多默默无闻。山水哪怕并无特色,“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但经过名士吟咏,寄托情怀,便能闻名。山水与文人之间之所以能相互成就,离不开文人的作品及其中蕴含的人文精神。名作必有其精神,有名作方能成就名山胜水,方能成就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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