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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映上海|风眼里的鼓手——专访爵士音乐人薛晓论
原创 孙依 经典947
- XUE XIAO LUN -
置身事外,遗世独立,旁观风起云涌,乍一听这是一句非常自我的话。履历上来看,薛晓论也确实有资格傲气——他是一个爵士鼓手,是首位且唯一一位,在国际打击乐大赛(意大利国际打击乐大赛ITALY Percussive Arts Society)爵士鼓职业成人组拿第一名的中国籍鼓手。
但是你只要在爵士圈里打听一下,就会发现薛晓论是一个大家都公认的、放心把“后背”托付的人。很多人都会说:“鼓的部分交给他,靠谱。”
他坐看蘑菇云,不是因为狂,而是因为觉得自己只有资格「看」蘑菇云,他不奢望自己未来哪天能搅动爵士风云,为爵士乐做出什么贡献。“我觉得说实在话,玩爵士玩的好,能走到尖儿上的,一定是极度‘自我’的人,可惜我做不到。”
薛晓论打鼓的时候不考虑别的,只专注在鼓点上,喜欢的事情就要做好,做到极致,仅此而已。一双鼓棒,是二十年前那个武术少年用自己支离破碎的梦换来的,在无数个精神奔溃差点垮掉的日子里,是这双鼓棒陪着他熬过那些日夜。他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外面的世界如何,并不重要。
Part01.
怎样才是一个「好」的爵士鼓手
XUE XIAO LUN
与古典音乐会相比,爵士的现场演出总是带有更多的不确定性,艺术家也更注重观众的反馈,气氛的变化、掌声的大小、甚至与观众的几次对视,都可能激发出不同的火花。这种互动带来的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但是薛晓论不在乎,在这一点上他有点像古典音乐演奏家,一到台上就忘我,眼里只有鼓和身边的乐队。
在他的观感里,舞台上的乐手是一个世界,台下的观众是另一个世界,观众的反应并不能影响到他的演奏,当演出开始的瞬间,他就不再思考要用怎样的声音去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他的价值感和满足感只会来自音乐本身。
酒吧观众席的觥筹交错、聊天嬉笑,都与他无关。他更在乎的是“我的鼓点有没有与音乐融在一起”。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艺术圈里有一个很有名的梗,说外行看热闹总喜欢看人弹得多快,唱得多高,画得多像。聊起这个,我问薛晓论:“那在你眼里,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的爵士鼓手?”
他给了我一个很感性的回答:“我不需要他打多么快,或者多么重,无论他做什么,得让我在听的时候,忘记考虑他用了什么技术,而只是让我觉得好听,融在音乐里,那我就觉得这样的演奏是牛的。”
但是听他说说简单,薛晓论在舞台下练习的时候是个很轴的人。“蘑菇云”的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技巧练习和乐感的磨练。从理性到感性之间的跨度,需要用很“科研”的态度去对待,不放过演奏上每一个小的细节。
Part02.
从“想要这样的声音”到
“如何达到这样的声音”
XUE XIAO LUN
对于一个爵士乐手来说,对于“想要什么样的声音”往往是清晰的,但从“想要这样的声音”到“如何达到这样的声音”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摸索着走。除了不断重复去模仿不同大师的演奏以外,他们还可以做什么?
这一点上很多人都难以说清楚,但是薛晓论从鼓手的角度,给我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
从爆裂鼓手
到“pussy drummer”
薛晓论曾经有段时间被老师开玩笑地起了个外号叫“pussy drummer”,其中缘由说起来很有意思。
从小的武术经历和轴脾气,让薛晓论在刚开始打鼓的时候有一股蛮力,打鼓很重,仿佛一身使不完的力气。
但是随着成长,薛晓论发现音乐中真正让人觉得精彩的瞬间,并不是靠音量,而是靠音色或者呼吸。“就比如我们说话说到兴头上,可能我语气急促一点,你就会发现我在这里特别有表达的愿望,而不是因为我嗓门大上去了。”
这个发现是薛晓论练鼓进程中的一个转折点,可是要改变发力习惯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薛晓论做了一个决定,极端归零。
“一点点往轻了走很难,那我干脆就走个极端,索性把自己归零。每次都尝试用最轻、最少的鼓点,把音乐呈现到最好。”这就是“pussy drummer”的由来。
而这样极致的练习方式,让他现在对于音量和音色的控制达到了游刃有余的境地。
他也因此被百年来最著名、最具有文化底蕴的打击乐品牌之一Ludwig看中,成为它在中国最年轻的国际代言人。以纯正、经典、温暖的音色为特点,以声音标准为代名词,薛晓论可能是极好的诠释者。
Listen!
听懂别人的色彩
在我们普遍的认知里,鼓是一个节奏为主的乐器,所以最重要的是把节奏做好,做到极致。但是薛晓论说,重视着节奏,往往会把另一个重要的东西给扔了,那就是和声。
为什么鼓手还要懂和声色彩?
薛晓论作了一个非常易懂的比喻,“我们现在是在靠中文交流,语言就是我们互相理解对方思想的根本。但是当你说西班牙语的时候,我听不懂你说话,那我们如何沟通?鼓往往是爵士乐队里唯一一个节奏乐器,它没有和声,但是其他乐器都有,我至少要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才能做出反应,不然我就会像个傻子一样,我敲出来的鼓点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事实上,一直都挺‘傻’的我想能变得‘聪明’点。”
为此,薛晓论不会只局限于研究大师的鼓谱,他会去扒爵士乐中管乐的谱,也尝试着扒钢琴的谱,让演奏的织体更加丰富。
别人的面前是谱
他对着一幅画练鼓
当演奏技术不再是最大的难题,感性的表达就成为了新的目标。一次偶然的机会,薛晓论接触到了康定斯基的画作。
这位具有联觉(知觉混合)能力的画家,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色彩,因此他的绘画作品,总是与音乐有着微妙而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两幅命名为“即兴”和“结构”的画,这两个关键词几乎与爵士脱不开关系。
在一次练鼓的时候,薛晓论突然灵光乍现,“我为何不想象自己在作画?”既然康定斯基可以将音乐变为画作,他为什么不可以让画作带来的视觉冲击,重新还原到音乐中。
薛晓论把画下载到Ipad上带进琴房,开始做一件听着很浪漫的事情——用鼓点去描绘他眼中的色彩和线条。
关起门来自己嗨的时候,他呈现出来的鼓乐就会很放飞,但是大脑里感性的画面,和手底下鼓棒的落点还是有区别,“如果自己想要的这个声音做不到,那对不起,还是得回归理性地去练基本功。”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开始的那个问题,从“想要这样的声音”到“达到这样的声音”,从感性到理性之间的转换,是演奏家一辈子的课题。薛晓论说:“没办法,这个永远就是来回转的。”
Part03.
他鼓手生涯的起点
是一个武术少年破碎的梦
XUE XIAO LUN
说到这儿,其实你很难想象照片上这个坐在鼓前,气定神闲脚蹬大鼓和踩镲的帅气鼓手,曾经无数个日夜都在股骨坏死的疼痛中煎熬,差点残疾。
薛晓论小时候曾经学过武术,学武术很苦,但是薛晓论不怕苦,他从小性格里就有一种跟自己死磕到底的执拗,苦到不行了就大哭一场,妈妈说:“那我们干别的吧。”他咬咬牙:“我不。”他一度以为这会是他一辈子的事儿,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伤病把他的梦摔碎了一地。
对于一个已经懂事的10岁孩子而言,医生口中那句“可能会终身残疾”就像一个晴天霹雳,把薛晓论打懵了。躺在病床上,和被爸妈带着四处求医,成为了他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两件事。他的精神几乎被打垮了。
你们小时候一定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吧?在路过街边的橱窗时想要买什么东西,却被大人制止。但是20年前,薛晓论的爸爸却因为儿子路过乐器店时的一句“好酷”,直接调转助动车头回到了店门口。
当时10岁的薛晓论被爸爸背着走进乐器店,被不知情的路人指指点点着说:“这么大的孩子还要人抱啊。”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小小的身体里承载着一份成年人都难承受的痛苦。
从此以后,薛晓论每天往琴行跑,在老师的鼓上练习,学鼓的初衷其实为了转移注意力。一年后,他爸爸给他买了第一只属于他的鼓。
武术少年咬牙放下那个沉重、破碎的梦,选择拿起轻巧的鼓棒。而这个转折,成为了他生命新的起点。
曾经无数次深夜里的奔溃,是那些鼓点撑着他的精神往前走,一开始转移注意力的一门技术,变成了生命里的不可或缺,“我才发现,原来我是真的喜欢。”
Part04.
渴望·破茧而出
XUE XIAO LUN
这些伤痛薛晓论不愿多提,这是过往留在他身体里的刻痕,不能代言他的现在。但是这些经历也实实在在地塑造了他的性格,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也体现在了他的演奏风格中。
现在的薛晓论永远是那个大家都公认的、放心把“后背”托付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矛盾的特质:责任感强、原则性强,可他内心深处也渴望在舞台上享受一次完全感性的放飞,“只要乐队里大家在一块儿的这个状态合适,我就可以飞了。”
但是这种状态可遇不可求。爵士鼓这个乐器在爵士乐队里的位置很特殊,它属于节奏乐器组,保证着音乐可以顺利地往下行进,如同隐形的指挥一般,所以是爵士乐队里最不能随便放飞自我的乐器。
就像之前问薛晓论怎样是好鼓手时他的回答那样,他追求的是“融在音乐里而不显得突兀”的演奏。
凡是站上舞台的人,每个人都渴望自己被看见,被聚光灯照亮。但是薛晓论从来不会为了被看见而凸显自我,这是他的底线,也是属于他的傲气。
只是做好自己,坚定一份热爱的事业,就已经实属不易。悠悠天地,渺渺众生,他很清醒自己的位置。望着蘑菇云的人,风眼里的鼓手,任外面风起云涌,他独守自己的宁静。
爵士映上海,即兴即人生
原标题:《爵士映上海|风眼里的鼓手——专访爵士音乐人薛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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