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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潮之州,潮水往复
清晨初亮的潮州古城,牌坊街里的网红店还未开张,路上的行人多是附近的居民,他们走得不紧不慢,有的是为了在小食摊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粿汁,有的则是希望在早集上买到当天最新鲜的食材,因为与牌坊街相邻的上东平路上,热闹喧嚣的集市正贩卖着当地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集市里喊卖的是刚宰杀的猪肉,新鲜的蔬菜和裹着泥土的生花生。每个摊上的货品供应不多,这是买家与卖家的经验,讲究的是新鲜与限量,交易多用纸币,一手交钱,一手提货,是卖家大方找零的客气,也是买家认可商品的尊重。
来到省尾国角的潮州,双脚算是到了自由国。
旧街深巷里保留着许多过去时光的风景,青砖墙砖的岭南老厝,千古遗风的庙宇祠堂,还有许多玲琅满目的商品杂货,恍惚间有一种闪回到旧时代的错觉。当我与这些传统的生活节奏擦肩而过时,不禁会感慨道,这座城遗忘在了城市进步发展的边缘,却在一片青葱盎然的传统风俗之间,成为了文化传承的富饶之地。
比起古城里闹热的牌坊街与西马路,周边的小巷子更讨人喜欢。打银街、小鱼市街、甲第巷,避开了车马喧嚣,独享一份清静;药材铺、理发店、茶水屋,一家家店铺蒙着一团历史烟尘的滤镜,做的是邻里买卖,靠的是互相帮衬。它们缱绻着过去的回忆,并没有被张牙舞爪的光影轮转所摆布,而是在杂乱和进步中维持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秩序。
在潮州,一壶工夫茶能坐一天,一盏油纸灯要编一个星期,一间屋子要住一辈子。老字号靠的不是软磨硬泡,而是生猛顽强的文化习俗。
人间百态如涓涓溪流,没有慷慨陈词地吞吐百年,而是不露声色一如既往地流淌在车水商铺、香火祠堂和布衣巷弄,就像是家家户户门上贴有的楹联一样,意头大多写的是苍茫河川与太平长安,但门户之内大家聊的还是柴米油盐。
点油纸灯笼,拜三山国王
聊人间太平,听声无哀乐。
游历在古城中,我的目光更喜欢聚焦在这种关乎于过去的生活方式,获取到的是一种入乡随俗的生活状态,此刻的风景不再仅是建筑、装饰、物件这些前人留下的文化符号,而是相逢在场景下,交谈于故事中,更多的代表着社会风情与人间风物。
与熙熙攘攘的牌坊街隔壁相望的东平路,没有了热闹的商铺,幽静窄窄的巷子里多是在地生活的人家,其中一户门前挂有两盏油纸灯笼,上面题写着“有熊”二字。这处老厝原是一代国学大师饶宗颐的故宅,如今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修葺成为了与古城共生的潮州古城有熊酒店。
酒店非常尊重潮州的传统,专门邀请了黄合利灯笼第十一代传人黄秋权师傅来制作有熊酒店主入口的花灯。此外还邀请了潮州古建非遗文化传承人肖楚明师傅及他儿子肖淳圭参与了古宅客房以及趣园里的半亭木构的施工;邀请了古建修复名匠丁度建师傅来修复外墙、伙巷入口、趣园的月洞门。
说起饶宗颐故居,最早是饶宗颐的父亲饶锷修建而成的。饶父是一位大学者,早年在上海读书,常游江南园林。学成回潮后在自家房子旁造了一座苏州文人园风致的莼园,给自己别号“莼园居士”,莼园的天啸楼是少年饶宗颐读书的地方,莼园的方亭是饶宗颐读书之余眺望韩江的地方。在这里,年仅18岁的饶宗颐完成了《潮州艺文志》的整书编撰。莼园不仅是饶锷先生的江南梦,也培育了 “万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的饶宗颐。
饶宗颐故居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转让给饶宗颐先生好友旅泰文化侨领黄景云先生, 2011年该建筑被列为潮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现为乔批博物馆。
我下榻于此,和饶宗颐,和莼园,和酒店一同以一个不打扰者的身份寄居在古城里,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在一幕幕故事之中,保持着倾听,保持着询问,保持着思考,去欣赏和记录这里生生不息的人文风景。
酒店名为有熊,是取自上古黄帝时期的中华部落,寓意着一种部落式共享生活——既是当代东方传统文化的文雅空间,也成为了旅人下榻在古城中的旅居场所。让旅人能透过这一方天地,找到最佳视角得以一窥这座宝藏之城的精髓。无论是老城风貌、街巷格局、建筑形制、非遗传承,都因为这处更亲密的旅居关系,得以生动真实地呈现在当下的旅行者面前。
步入大门是酒店的前厅,这处空间里并没有去增添一些酒店的功能性,而是通过空间里一些陈列着的关于在地文化的艺术品,去为旅人传达一种归家的心境。
走出前厅,经过伙巷转折进入桐华书屋,算是酒店的客厅。木框的落地窗外能直接看到饶宗颐故居(松庐),天井院子里的镜面水倒影了故居淡雅绿色门洞和红色铁门。
这里不仅是办理入住的地方,也有着一层客人与客厅的关系,走廊用陈列规整的书籍取代了艺术品,供客人借阅翻读,礼宾也会随时奉上一杯潮州凤凰单从茶。
客厅虽然不大,却容得下客人细细品味,借景观,借人文,借在地生活,将酒店想要传达的旅居氛围非常舒适地呈现了出来。
酒店有两座院落式客房,一个叫不骄,一个叫无闷。独门独院,自成一片天地。我下榻在无闷,有道是“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生活在都市里的旅人总想寻得一处避世的环境,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随俗浮沉,做到内心无烦闷,有熊恰恰提供了如此一个城市隐居场所。
屋内有一方小院,于外面的走廊和房间形成一处过渡的闲逸地带。院子不大,却能装得下光阴,园中有一坛荷花,寄宿着桃花源的美梦。
每逢下雨的时候,屋檐上的雨水滴答作响,坐在院中的茶桌前,喝茶听雨,这种心境是“天街小雨润如酥”,也是“小楼一夜听春雨”。堂前有好风,窗下落新雨。一场雨,将时空勾连起来,在院子里,听雨,成眠。
“时间和文字在一个个老庭院里所磨,这是文化存在的极温暖方式。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其实我们很难在城市生活中体验到榫卯结构的古宅生活了,虽然现在有很多地方打着古宅复兴旗号,但都是新瓶装旧酒,丧失了岁月沉淀出的气质,也脱离了古人的居住文化,令人唏嘘。客房的设计做到了对潮式古宅原始格局的极大保留。房间的场景叙事在围绕着建筑肌理 、艺术陈列、自然对话展开,呈现一间“旅居即回家” 的样貌和内涵。
素面木雕、木质家具,古色古香的居室里给人一种素净雅致的观感,没有丝毫刻意的元素。那些旧物的木质纹理依旧清晰可见,似乎前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并嘱咐我要照顾好家里的这些物件。
居住在古宅中其实是需要一些富有生气的物件去沉淀心境的,比如一张点有香薰蜡烛的书桌,比如房间里陈列的书,都是旅人文化还乡的寄托。如同植物,带来了一丝生气,让小空间变得开阔,让情绪变得谦逊。任凭城市里潮水往复,但是还有书籍抚人身心。
老厝里的南国庭院,是国学大师饶宗颐的文人乡。在这里,年仅18岁的饶师完成了《潮州艺文志》的整书编撰。园中芭蕉萍婆,清幽静寂,游园相伴的不仅有得意的兴致,还有闲庭信步的野猫,游人居然城市间,只道是小构园林寂不哗,只把岭南作江南。
经过一整条伙巷来到月洞门,这里是趣园的入口,在趣园里有一口保留的水井和一座新修的半亭(原址存在过一亭子,后因腐朽坍塌),还有一棵存在两百多年的高大萍婆树,需两三个人才能环抱,每年四五月份开花。若身处半亭处,客人可以再次仰望方亭。
空间里保留了伙巷、月洞门、两百多年的萍婆树,在这些仅有的元素里打造了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的园林。隔壁的饶宗颐故居及莼园是历史文化保护建筑,方亭是莼园标志性建筑物,酒店借方亭为景,让下榻有熊酒店的旅人在“行”和“游”中行可多处“望”到方亭,欣赏方亭时似乎想到了当年在方亭下勤奋读书的少年饶宗颐。
潮汕明清时期的建筑,多受苏杭园林的影响,但又赋予了岭南独有的特色,工匠巧夺天工,将自然、文化、艺术、意境与建筑完美交融。
建筑、山水、草木被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在有限的天地内,创造出了无限的延伸,行走在园林中,一步一景,都是追求返璞归真的情趣。明代王世贞在《弃山园记》中说“第居足以适吾体‚而不能适吾耳目‚计必先园”,讲的是日常的居所只能容纳下我的身体,却不能满足感官对山水的渴望,所以,要建造园林。
正如老舍在济南,沈从文在凤凰,除了安身立命的书桌,文人也总有一处心之向往的左岸,余秋雨著文化苦旅,苦的并不是脚步走过了万水千山,而是那一串串触景生情后文字流泻出的文化情感。他们行走在路上,大多为的是追求一种文化还乡的追根溯源,在陌生的目的地中获取到一种入乡随俗的生活状态,这远比看风景更有亲历的故事。
莼园不仅是饶锷和饶宗颐的江南梦,也算得上是他们的文人乡。饶父游历江南后选择了落叶归根,将对于园林山水的情怀纳入自己的居所,与自己生活的故乡发生了一系列情感上的联系,正如余秋雨所说,“诸多人生况味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异乡体验与故乡意识的深刻交糅,漂泊意念与回归意识的相辅相成”。异乡打开了感知,故乡则安抚了漂泊的心境。
如我一样的城市过客,来到一处目的地,多是为了欣赏风景的看客,好似站在店铺橱窗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但风景虽好,却无法真正安抚漂泊的心境。所以,我也会希望能多遇见有熊这样的酒店,借风物人情与在地文化默默对话,借一方旅居的空间与在地生活发生关系。我想这也是酒店为何取名有熊的原因,酒店不仅仅是旅人在外的家,也是一处旅人心境、在地生活与文化交流的社区,以景观见人文,以文化见生活。
韩江水泱泱,城墙花木深,属于潮州的生活方式还会有条不紊地演绎着。
“在陌生的城市出售让人心安的时间和空间,这毫无疑问是一处居所最能打动客人的特征之一。”从目的地中不断扩张与延伸自己的想象力,从而建构起属于自己最钟意的空间,让叙述多于或者超越视线所及,达到自己内心的长度。
人间游戏好,鲸背风高
原标题:《在 潮 之 洲 ,潮 水 往 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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