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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点下班!过劳死的正确“解法”
科技虽然带来进步,但并没有解放人类,反而让更多的上班族陷入了无止境的加班泥沼之中,各种“卷”,不允许躺平的话术充斥在打工人的耳畔,消费主义、家庭压力不止一种的场外因素干扰着劳动者的自我判断。
“我要准时下班!”吉高由里子扮演的东山结衣在电视剧中喊出了多少人的心声,但是荧屏前的观众除了在下班之后打开冰箱喝上一罐冰啤酒,对着剧中的黑心上司骂上几句,就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文 | 吴昊
2015年12月25日,日本东京,浓厚的圣诞节日气氛将这个特大城市装点得分外美丽,新宿、涩谷、六本木……到处可见结伴出行的甜蜜情侣,举家出门大餐一顿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就在当天,一位年轻女子从公司宿舍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高桥茉莉,这位年仅24岁的广告精英用自己的死,引发了社会舆论的轩然大波,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再次占领了各大门户网站、新闻报纸的头条位置——“过劳死”。
日本媒体对高桥茉莉自杀事件的报道
其实,只要提起“加班”这个词,就不得不提到日本。日企的“加班文化”更是许多行业的共识,只要上司不下班你就不能早走,哪怕干完了活也不成。过劳死的日语音读“Karoshi”被收录进了英文词典,也标志着日本成为该名词的始作俑者,当然这不是什么令人自豪的事。
1969年一家日本报社中,一位29岁的报纸发行员因中风猝死,这是日本战后首例有记录的“过劳死”事件,在当时的经济狂飙中,没有人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新闻。
日本在1972年制定了《劳动基准法》,第四章第三十二条规定:
雇主不得使工人在一日内的工作时间超过8小时(休息时间除外)或一周内工作时间长过48小时。
然而在那个只争朝夕的年代,政府渴望经济在战后早日腾飞,普通老百姓希求迅速提升生活质量。尚未遭到篡改的“加班”意味着额外的金钱收入,那是一个相信多劳多得的时代。
《宽松世代又如何》剧照
这同样也是一个十分荒诞的年代,日本经济的腾飞与过劳死的频发几乎完美重合,日本就好像是一部被焊死了方向盘的特快列车,高速地奔向梦幻泡影般的辉煌高点,期间消耗的个体生命在整体的繁荣景象面前,不值一提。
NHK在当时做了一个调查:一个日本人每年的工作时间要比一个欧洲人多3个月。文章开头提到的高桥茉莉,在她死后调查人员查阅了她的工作记录,惊人地发现她去世前一周加班了130个小时,远超这家盛名在外的4A广告公司的要求。日本政府(劳动厚生省)在此后不断地插手,舆论也强调大众不应过度加班云云,但是对于日本坚固的职场文化而言,她的死也未能掀起波澜。
《我,到点下班》剧照
《过劳死:这份工作比命还重要?》是作者牧内昇平的泣血之言。作为记者的牧内氏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关注全国过劳死问题家族协会”,并且对过劳死遗属群体进行了一系列的采访。
这本小书不仅将11组“过劳死”遗属采访呈现给公众,也在篇章中加入了诸如如何衡量加班强度,怎样应对职场中的职权霸凌等等现实问题的解决办法。
“将过劳死与职权霸凌致死事件作为‘自己的事’进行思考。”牧内氏的置身事内很好地将身边的危机转化成了对读者的提问(关怀),你是不是也在过劳地工作呢?你的身体和心理是否已经感受到极限,需要做出选择?
科技虽然带来进步,但并没有解放人类,反而让更多的上班族陷入了无止境的加班泥沼之中,各种“卷”,不允许躺平的话术充斥在打工人的耳畔,消费主义、家庭压力不止一种的场外因素干扰着劳动者的自我判断。
《我,到点下班》剧照
“我要准时下班!”吉高由里子扮演的东山结衣在电视剧中喊出了多少人的心声,但是荧屏前的观众除了在下班之后打开冰箱喝上一罐冰啤酒,对着剧中的黑心上司骂上几句,就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牧内氏在《过劳死》一书中罗列11个各具代表性的故事,这些因为“过劳死”离世的人们普遍年纪不大,职业却是遍及各行各业,公务员、餐厅分店长、记者、教师还有超市营业员,一派众生皆苦的萧瑟感,这里想讲几个令笔者印象深刻的细节。
在政府工作的塚田浩先生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夫妻和睦,老人健在,更有膝下一双子女,他的工作也相当光鲜,在同事眼中是一个既有能力又肯担责任的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在一次工作调动后彻底的失去了工作与生活的平衡,最终走向了悲剧式的结局。
作为政府文书方面的负责人,他总有干不完的活,又要服从上面的指挥,还得操心基层的捅娄子,赶上他较真的性格,工作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浩先生喘不过气来。
在一次胃溃疡的病程中,医生、妻子都力劝其多休息,“你的性命与工作哪个更重要?”,浩先生选择了工作,“我一想到堆积如山的工作,就没法在家里安稳地躺着,反而压力更大了。对不起,拜托了,让我去工作吧。”
不断复发的胃病折磨着他,但他也没有病休坚持工作,每天都只能靠安眠药入睡。
“他在睡梦中也大声说梦话,就像在工作中一样。有时在接电话应答,有时在接说条例文本,说得口齿清楚、声音响亮。”
妻子美智子这样回忆身陷工作泥潭中的亡夫,浩先生因为繁重的工作无法参与正常的家庭生活,这让他十分的自责、内疚,他一个月要加班近200个小时。
日本车站站台上闭着眼睛休息的上班族。
“我现在的心境,就和那些不想去学校、不想上学的孩子一样,我不想去市政府、不想上班啊。尽管很疲惫,还是有一堆工作要完成啊……”
当他缓缓地对家里的小辈们说出这样的话时,小孩们都是十分震惊,这个平日里踏实稳重的舅舅到底怎么了,他们并无法意识到的是,这些话语实质上是塚田浩最后的“呼救”了。
在他自杀之后,他的儿子小马产生了这样的愿望,他渴望成为一位博士(科学家),设计出哆啦A梦中的“时光机”,他想回到父亲去世前的一天,告诉他的爸爸:“不能去上班呀!”
即使有自己深爱的家人,也无法留在人世间,浩先生所感受到的绝望充斥在遗书的字里行间。
在东京地铁站着睡觉的上班族
读者可能会感受到强烈的困惑,如此工作强度那难道不能辞职吗?
这或许是建立一种职场文化差异上的误读(或许差异也在缩小),“泡沫经济”时代为了鼓励劳动者多劳多得,日本的职场上“终身合同”以及“年功序列”等制度纷至沓来,这造成了“正式职员”与“非正式职员”(包括派遣)之间的巨大鸿沟,两者的待遇、福利完全不同(具体可参看《中年危机观察》一书),而且塚田先生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无法逃避这种的现实压力,加之政府中没有能够宣泄自己困扰的渠道(比如健全的心理咨询),他多次申请调职却似泥牛入海,他无法辜负那些信任他的属下的求助……
“他应该是已经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之火。”作者牧内氏如是写道。
不能辞职的理由或许还有——“善良”,一位牛排店分店长决定去死。
凌晨的员工走廊里,古川和孝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这家连锁牛排店里,和孝努力工作,当上了分店长,他的职责包括不限于上菜、做饭、洗碗以及安排员工的工作班次、采购食材等任务……
和孝在涩谷中心街分店的出勤时间通常是从上午10点开始,晚上11点或者凌晨0点结束,每天坐班长达13-14个小时,而休假则少得可怜,2010年4月之后大约7个月的时间里,他只休息了2天。
牧田氏多次提及——“每月超过80小时的加班时间”就已经触及“过劳死红线”——古川和孝的实际工作时间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而这还仅仅是他所面对的残酷生活的一部分。
所有的同事的都看到了他被区域经理A霸凌、殴打的经过,哪怕是难得的休息天,区域经理A也会蛮横地用各种低级借口强迫古川回到工作岗位。在令人发指的工作霸凌之外,还对他经常性的拳脚相加。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如同上文中对家族成员说出“不想上班”的塚田浩一般,和孝多次打电话给父母表示“不想干了”的想法,但父母一辈惯有的保守思想未能及时察觉儿子的异常,为此他的父母每日都曾沉浸在悔恨之中。
法庭上,古川的父母委托律师对施暴者A进行了如下询问:
律师:所以你认为,视情况上司是可以对下属动手的,对吗?
施暴者A:是的。虽然我认为不应该施暴,但如果心怀爱意的话,也是可以的。
面对毫无常识可言的上级,古川和孝的父母即便胜诉拿到了6000万日元的赔偿,仍旧难解心中愤懑,他们至今未等到来自A的哪怕一声道歉。而他们则被剥夺了未来、希望,甚至是生存的支柱。
《步履不停》剧照
写到这里,笔者在唏嘘之余发现了一个空白,照一般情况如此严重的社会问题,NHK这个媒体应该是不会缺席的。然而在看到佐户未明的案例之后,疑问瞬间消散了。NHK并没有缺席,相反它也是“加班”阵营中的一员,也是“过劳死”的始作俑者。
佐户未明死在了自己的床上,生前握着手机,他的未婚夫向警方以及她的双亲通报了她的死亡。一个从九州鹿儿岛“上京”的青年女记者,一个在去世前辗转于各处报道东京都议会选举激战的新闻骨干。
从2013年6月下旬到7月下旬,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仅仅休息了2天。这显然已经是确凿的“过劳死”了,当她的父亲质问NHK相关领导的时候,负责人这样告知这位伤心欲绝的父亲:“记者并没有受到员工时间管理,而是像个体经营户一样由各人自信裁量决定是否工作。”这显然是荒谬绝伦的说辞,事后牧内氏向NHK方面求证言论的真实性,对方不予置评。
《我,到点下班》剧照
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这位女记者在职场内遭遇的诸多不公,一个“上京”的外省人,一位在男性起主导作用的媒体中苦苦支撑的女性。当然这些疑问随着她的故去,都已经无法求证了。
未明的父母在事后希求NHK在台内清查记者超负荷工作的情况,希望大家在知晓女儿的“过劳死”之后,避免这样的悲剧。
然而,NHK的反应却是极力掩盖真相,来参加未明追思会的记者们都不知道这位前同事的具体死因。直到4年之后,NHK才在新闻节目里以一个2分钟的短片“确认”了佐户未明的“过劳死”事实,以捍卫真相价值观自居的头号媒体,对内部的真相三缄其口扭捏作态,显然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牧内昇平的文字大约是一种告解与呼吁,面对强大的资本家,普通的劳动者所能做的也只是关心自己的状态。而要勇于对不合理的加班说不,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多地是要从制度上去规避这种残酷的悲剧重复上演。
这种悲剧或许离一衣带水的我们并不遥远,“女生上班准时下班被批‘踩点走’”这样的热搜在国内的微博也时常可见,或许这个时代,要准时下班还真的是有点难。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过劳死》
[日] 牧内昇平 著,梅新枝 译
ISBN:9787532791927
定价:52 元
出版时间:2023年3月
上海译文出版社
内容简介:
“过劳死”一词发源于日语,最早从1980年代开始就广为流传。虽然已经过去30多年,但今天的日本依然有很多人被繁重的工作夺去性命。
工作太辛苦的话可以休假,也可以辞职。刚开始工作身心状态良好的时候,你是可以看到这些选项的。然而,做出决断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失去收入来源、不想让父母担心、没找到下一份工作,各种各样的理由会让你忍气吞声地干下去,于是过劳,视野越来越狭窄,不知不觉就窄到让人忘记了还有继续工作以外的选项。结果,没办法逃离现在的生活,会被“死了就舒坦了”这样的想法困住,让人失去正常的判断力。在你想着“哎呀,总能挺过去吧”的时候,不幸可能就在明天突然降临。
日本社会不喜欢逃避,嫌弃做事半途而废。我们从小时候起,就会不断听到大人说“坚持下去就有价值”“现在不能坚持,未来人生路上也会受尽挫折”之类的话。然而时至今日,我完全赞同“逃避”。不论在学校还是公司,遇到痛苦的事就放弃吧。虽说忍耐下去可能会有所收获,但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其他领域发光发热。人生只有一次,放弃逃避,忍气吞声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本书是作者在《朝日新闻》刊登的过劳死案例特集的基础上,选取了有代表性的11个案例,深度采访了这11个丧亲家庭,揭露了日本职场过劳死问题的真实情况。倒在工作岗位上的人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情在卖力干活?他们最后是如何苦苦挣扎的呢?被抛下的家人又会在怎样的阴影中度过余生呢?为何现在社会的过劳死、猝死现象越来越多?作者从医疗、法律概念、社会环境等几个方面进行案例讲述和现象分析,为世人贡献了这本还原痛心真相的纪实文学。
作者简介:
牧内昇平,1981年3月13日出生于东京,原朝日新闻记者。2006年毕业于东京大学教育学系,同年入职《朝日新闻》经济部,负责电机、IT行业、财务省的新闻报道,后加入劳动问题采访团队。主要采访领域包括过劳、职场霸凌、劳动者心理健康问题,合著有《现场报道:税金地狱》(文春新书)。特别是针对过劳死问题,曾多次采访遗属和企业,撰写了《走投无路》等一系列以过劳自杀为主题的专题文章,并因揭露过劳死的骇人现状而引发热议。
原标题:《我,到点下班!过劳死的正确“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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