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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语悦读：蒲扇缘

2023-08-22 15:2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胡展奋海上梦叠

作者：胡展奋

来源：夜光杯

沪语改写：郭莉

诵读：王克

文字、语音审核：丁迪蒙

编辑：王乙其

勒美国旧金山海关，我拿我个蒲扇从行李箱里揪出来辰光，我立时三刻懊悔煞，“僵脱了”！因为我是热性，一向怕热，所以勒收行李个辰光，搿把蒲扇拨我塞进去了。现在听伊拉口气，好像迭个还是啥“境外不明植物入侵”。

过脱仔一歇，来了一个亚裔签证官。先检查证件，没问题。再看看我迭个肇事者，应该也呒没啥好拨伊引起警惕个面相吧。等伊一转眼看到了蒲扇，眼神马上变得柔和了，拿起蒲扇，掂了掂，转了转，还有眼寻开心样个扇了几记，手势邪气熟练。乃末对伊边头个同事解释，只不过是扇风凉个物事，木质干制品，完全勿存在“异类植物入侵”之类。

伊笑咪咪个拿蒲扇还拨我，只讲了半句：“……阿拉小辰光……”

“阿拉小辰光”？伊只不过想讲伊小辰光个事体？

没几天，就是旧金山大伯伯95岁生日个盛大个宴请活动。参加聚会个侪是伊“南模校友会”个同学，交关年数生活勒美国，一看见我手里向个蒲扇，侪呆脱了，看伊拉个意思是：咦？迭个地方，哪能会得有迭个宝贝？

有位老先生，头型像只雄狮，比大伯伯小十五岁，是个钢琴家。开头还搭足一副贝多芬架子，突然放下腔调，客客气气个问我讨过蒲扇，仔仔细细个看，反反复复个摆弄。

“小辰光，蒲扇是热天介弄堂里个大王”。贝多芬老人像伊刚刚演奏钢琴一样，闲话里向沉稳又深情：上海个热天，是戗人个湿热。伊歇辰光，电风扇只是少数邻居屋里个奢侈品，所以一到出梅之后，满弄堂侪是蒲扇声，家家户户“咵哧，咵哧”一直要摇到天亮。

伊歇辰光，热天介，通过蒲扇就可以看出迭家女人会勿会把家。好人家个蒲扇，要用布条滚边，摇起来呒没声音个，马虎个人家蒲扇，直接就像凤爪，摇起来，前楼、客堂一弄堂侪好听得见。老清老早个弄堂风景，就是拿蒲扇生煤炉，满弄堂侪是个烟。

上海还没流行煤饼炉子个辰光，煤球炉是日日要生个。我是弄堂里生煤炉大王，诀窍是煤炉摆勒下风口，人立勒上风头，否则要拨烟熏煞个，还要懂得燃料要分层级，先是报纸、细个柴梗，再是柴爿、煤球，煤球架勒柴爿浪向要空一眼，勿好捂得忒实。开始辰光，要轻轻叫个扇，让报纸搭仔细柴充分着火，点着粗柴爿，柴爿红了，就要穷扇八扇，大火让柴爿更加旺，烧着煤球了，乃末再扇小风，等火头发蓝了，幅度就要小了，扇面从下朝上斜扇，假使有铁皮小烟囱，勒勒煤球跟柴爿接触点发红个辰光，拿烟囱戴上去，让伊慢慢叫拔风，煤球就会自家发火了。

生煤炉，最大个误区，就是习惯用破扇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破扇子漏风，呒没用场个。我煤炉生得好，就是舍得用好扇子，镶了漂亮滚边个蒲扇照样生煤炉，效果当然就超过别人了。

贝多芬结束了回忆，慢悠悠个摇了几摇扇子，拿蒲扇又传拨了旁边个校友。迭个老人又细又瘦，衣着华贵，大企业家，一接过蒲扇，原来骄傲个态度好像也谦卑了交关。

“从前弄堂里，赶苍蝇，拍蚊子，教小囡做功课，甚至吵相骂——侪是‘啪啪啪’用蒲扇个。”企业家开始回忆乘风凉个往事。

当年弄堂里最大个聊天平台就是乘风凉。阿拉屋里亲眷多，我又是从小欢喜串门。淮海坊、步高里，讲个侪是旧社会大亨故事，后来勿作兴了，话题就慢慢叫变成功了《绿色的尸体》或者《参考消息》趣闻；虹镇老街、蓬莱路个亲眷，乘风凉讲个侪是鬼故事了，讲到紧张个场化，扇子也忘记脱摇了，最后还吓得勿敢转去，有人存心大叫，鬼来喽！大家侪鬼叫起来，逃回去，有趟，我个蒲扇也落到井里向去了……

坐勒客厅左面个，是对南模校友夫妇，先生是直升机专家，太太姓柳，伊拿过蒲扇哭起来了，弄得大家侪蛮尴尬个。柳太太讲，“我小辰光顶会得生痱子，一个热天，浑身侪是，还有脓头，又痒又热睏勿着。我爸爸每天夜里侪邪气耐心个摇仔蒲扇搭我扇风，直到我睏着。有辰光伊吃力煞了，睏着了还勿忘记摇扇子。1982年夏天，爸爸肺癌晚期，人已经到弥留辰光了，屋里呒没电风扇，我也只有勒边头拼命为伊摇蒲扇，一直到爸爸咽气……

盛大个生日酒会，记勿清有多少南模老人，搭我讨去迭把蒲扇，嘴巴里向侪是“阿拉小辰光……”，伊拉上下翻转欣赏蒲扇个举止，看上去侪是一式一样个。唉！简简单单一把蒲扇，“拼多多”只要两块五一把，想勿到成为了旧金山社交个公约数，哪怕素昧平生，只要摇摇扇子点点头，一记头就侪是老朋友了，此次来交换名片，互刷微信。我也记勿清爽搭多少人合影了，只记得每趟合影，蒲扇板是照片个中心。

临回国了，大伯伯要我拿蒲扇留下来，伊打算去献拨旧金山个“南模校友会”，做只永久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