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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协名誉主席沈鹏辞世,曾叹“书法果真为难”
澎湃新闻获悉,2023年8月21日14时55分,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沈鹏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书法界多位知名人士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沈鹏先生是当代书法界的领军人物,他的去世,是中国书法界的重大损失。
沈鹏生前曾叹说,“书法果真为难”,并且“这门艺术也潜移默化地塑造我的性灵,我越是深入追求,就越是在艺术中体会到真、善、美及艺术与人性的一致性”。
澎湃艺术在本文文末同时选摘沈鹏先生2021年接受相关访谈的内容。
沈鹏
“听到沈鹏先生辞世的消息很突然,非常悲痛,他是书法家,也是诗人,在书法理论、诗词理论方面也有极高的造诣。他对中青年书法人才的培养,也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他的去世,是中国书法界的重大损失。”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潘善助说。
“他最大的成就是草书,他在我眼里是德艺双馨的代表,他是我们后辈学习的榜样,可以说,我们失去了一位书法大家。”上海市书协主席丁申阳对澎湃新闻说。
据中国书法家协会今天发布的讣告:沈鹏,1931年9月生,江苏江阴人。别署介居主,著名书法家、诗人、美术评论家、编辑出版家,首批国务院有突出贡献专家。历任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编审委员会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四届主席、第五至八届名誉主席,第八至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国文联第六届副主席、中国文联荣誉委员、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院院长、中国美术出版总社顾问。荣获“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造型艺术成就奖”、“全国第三届华夏诗词奖”荣誉奖、“中华艺文奖”终身成就奖、“中华诗词”荣誉奖、联合国Academy“世界和平艺术大奖”等。
沈鹏书自作诗《奥运会滑冰》
尺寸:68cm×34cm
释文:手足双双并蒂莲,无穷引力众心牵。协和大我容天地,《欢乐颂》歌人性妍。
沈鹏先生是当代书法繁荣发展的见证者、推动者,在书法创作、学术研究、编辑出版、教学育人、美术评论以及诗词创作等多个领域卓有成就。他对艺术有个性化独到的领会,同时对各种艺术流派给予充分理解与尊重。他的书法既遵循传统,又不囿于传统;敢于创新,又在符合审美规律的基础上进行开拓。沈鹏先生书法精行草,善隶楷,提出中国书法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制定并贯彻“弘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艺道并进”的十六字方针。专注美术、书法理论和实践研究,撰写评论文章百余篇,评论文集《书画论评》《沈鹏书画谈》《沈鹏书画续谈》《书法本体与多元》及各类书法作品集凡五十余种。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发表古典诗词创作逾千首,先后出版《三余吟草》《三余续吟》《三余再吟》《三余诗词选》等诗词集。重视青少年书法教育,呼吁普及书法知识,致力于书法人才培养。热心公益事业,长期大量捐款,设立四个基金会以及“沈鹏艺术公益基金”,推动当代书法发展。
据悉,赵朴初先生曾赞扬沈鹏书法“大作不让明贤,至所欣佩”。启功先生说,“仆私交沈鹏先生逾30载,观其美术评论之作,每有独到之处”。沈鹏自己则说,“书法果真为难”,并且“这门艺术也潜移默化地塑造我的性灵,我越是深入追求,就越是在艺术中体会到真、善、美及艺术与人性的一致性”。
沈鹏生前认为,书法是中国独特的传统文化,汉字是书法发展的原始推动力,汉字本体是书法赖以存在和发展的本质力量。书法具有展示性强、受众面广的特点,具有富含意蕴美和哲理性的文化特质。
沈鹏强调通感,认为音乐中高低起伏的音符和体现出来的节奏,反映到书法中,就是运笔的快慢、线条的变化、用墨的枯润浓淡、字体的大小疏密等。他曾说:“中国书法有很强的民族性、地区性,不懂汉字的人难以理解辨识,但它的形式美所内含的运动感、节律感、和谐状态同各门艺术有通感,同观赏者的内在机制相适应,因此有被普遍接受的基因。” 沈鹏认为,除了书内的努力,还要在书写之外寻找支点,这也是中国书法重视“修养”的原因之一。
据相关文献介绍,沈鹏先生以书法名世,诗亦不凡,“沈鹏的诗词,完全基于自己的生命体验,不管是写情状物、吟咏山水,还是慎思言志、折柳奉和,严格遵循诗词的创作规律,谨慎用典,细心推敲。”
日本翰墨书道会会长、《墨》杂志专栏作家郭同庆说:“记得数年前、为日本《墨》杂誌的‘当代中国20位书家’专栏专程去北京采访了沈鹏先生。沈老回顾的许多人生经历与学书之道使我感慨万千,特与主编商定将沈老介绍特辑扩大至十二彩页。其中至今记忆犹新的有两点。即沈老的自强自律精神。沈老幼时因误服中药,几乎丧命。故其人生一直体弱多病。但正因为他拥有常人少有的顽强毅力而自律自强、方得高寿。第二点是,我觉得沈老带有几分喜悦地论述在任书协主席期间履行的16字方针,促使书坛呈现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尤其是‘尊重个性’鼓励创新。我想今天祖国书法艺术的大繁荣,高水准是与沈老的辛勤播种分不开的。”
沈鹏手迹
龙象漠赢联
尺寸:205cm×34cm×2
沈鹏书法 杜甫《春夜喜雨》
毛泽东《沁园春·雪》
尺寸:68cm×136cm
沈鹏书法。方逢时《古战场感怀》
尺寸:136cm×68cm
延伸阅读|沈鹏先生2021年访谈选摘
沈鹏 | 作者
王明舟 | 北京大学出版社社长
萧丽 | 民生中国书法公益基金会秘书长
城南小学离我幼时生活的外婆家很近。南菁中学138年的悠久历史在全国罕有,人才辈出,遍及海内外,是江阴文化教育的一个亮点。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才知道,城南小学是由我的外祖父王逸旦卖掉家产首创的全县第一所小学。王逸旦的胞兄王心农抗战期间担任过南菁中学校长(时为上海私立漱兰中学)。于是乎,我对母校的感情又浓浓地深深注入了一份亲情。
——沈鹏《想她,我的故乡》
沈鹏(后立者)与中学同窗顾明远(右)、薛钧陶(左)
王明舟:我入出版这个行业也快四十年了,从入出版这个行开始,就久仰沈先生的大名,您也是出版界的泰山人物。今天作为一个出版人,能有幸出版您的作品,真的非常荣幸。虽然对于书法,我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您见证了中国书法界这四十年不平凡的发展历程,您既是最高领导者,更是亲身参与者,所以我是特别想听听您人生成长的经历和在书法界的经历。
沈鹏:文革以后,起码书画不是“四旧”了。在新的空气下,大家都很活跃。本来文革期间是拿毛笔写大字报的,后来又逐渐回归到它的本体。有个领导同志在十几年前问过我,他说书法家不像画家,好像年纪没有太大的,是不是跟文革以前不倡导书法有关系。他的意见是正确的,绘画在文革以前也是比较高的。现在来看,如果用大家常说的繁荣来说,书法界应该说还是比较可以的。
我比较强调要回归书法本体,从学校教育来讲,这是美育;从本体来讲,它是一种艺术,一种赋予形式感、形式美的艺术。它也立足美学,它也立足文化。我们现在应该都强调人文,不能仅仅把它看作这个技术,或者我能掌握这个功底。刚才我还跟社长说,在一定的情况下,笔是我们的工具,我们也在做工具,我们做什么工具?社会、经济、政治、文化、意识形态,有形无形的从这儿写,从那儿写,而不是像古人说的“书者心也”,这个心本身就成为工具。
大家有时候会写“福”“寿”,比如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会把“福禄寿禧财”拼成一幅画,这也是社会风尚,代表着一种思维方式。“福”“寿”两个字被写的比较多,大家能够接受。您刚才说的人的思想没有更高的追求了,不是说不要“福”,不要“寿”,而是把“升官发财”“福禄寿禧财”逐渐简化了。从我个人,包括其他书法家写字来说,当然还可以体会到一些其他方面。
王明舟:沈先生,老一辈出版界的书法家算是比较多了,您觉得写书法和做出版有相互促进吗?
萧丽:您既是一个出版家,又是书法家。既替人作嫁衣,同时自己又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实践者。在您身上集中了他们两个的影响和相得益彰的关系,书法和出版对您来说有相互促进吗?它们之间在您的生命里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沈鹏:文革以前出版书法的书比较少,我有一本王羲之的《兰亭序》是1970年代出版的,那时候出版书法的书很少。现在有了书法出版社,那就重视一点了。光重视还不行,还要有一种回到书法本体的思想。我因为常在家里,现在和外面接触比较少,但是有一点小事就能够感觉到:很多人不是真正要做事的,要弘扬我们的传统文化。
王明舟:我特别赞成您的观点,书法要回归本体,其实出版也要回归本体。出版不是一种简单的的企业,不是经营得好就行了,那反而可能会很糟糕。
萧丽:我想请问沈先生,您认为书法的本体是什么?
沈鹏:现在我说的不是这本书,是说书法艺术。它本身是独立的艺术,没有文字的、工具的作用。它是审美的作用,没有功利的目的,不会为某一派、某一种政治目的服务,它就是宣传艺术。当然你写一个政治标语,也没什么不可以,政治标语更多发挥的是文字的“义”,“形音义”中“义”的作用。如果说单独地从书法本身来分析标语写得好坏,那是另外一个概念。
萧丽:我理解沈先生说的书法的本体,沈先生有一个观点,书法是文化,但它首先是以独立的艺术的身份进入文化的。沈先生认为“内容即是形式,形式即是内容”,《周易》里讲的“立象以尽意”,这件作品本身就是它的本体,也就是说,一体的两个方面,形式和内容无合无离,近似于《心经》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同时。
沈鹏:中国文字有“形音义”,书法属于“形”,“音”是发音,诗词就是“音”的美,“义”就是它最重要的一种功能。书法好像是离现实稍微远一点,但是我想从学术上讲,应该要有这样一种认识。
王明舟:我特别赞成沈先生说的书法,它不是简单地写字,其中蕴含着艺术,蕴含着美,它更蕴含着文化。对人来讲,我觉得写书法其实还是一种思维的训练。我们看国内外在自然科学方面做出重大成就的大家,他们艺术和美学的修养都非常高,所以我觉得艺术包括书法,跟科学是有某种密切的勾连。
这么多年来,我们有一个错误的概念,科学不包括人文。这是不对的,科学包括人文科学。自然科学、人文科学这都是科学,工程技术是技术而不是科学,我们给搞混了。大家叫“科学技术”,“科学”和“技术”不能搞在一起。
沈鹏:就像爱因斯坦说的,艺术和科学最初是在一棵大树的根上,后来分两个枝发展,最后在天空当中又遇到了,这是一种最后的境界。大的科学家对艺术都很重视,他们也懂得艺术,反过来讲,艺术家也应该都懂得科学。我个人现在的兴趣非常广泛,你看我摆着霍金的书。
萧丽:沈先生在看《时间简史》。
沈鹏:很多是从数学公式推理出来的,具体的推理我看不懂,但是它的一种科学思维我可以理解。它是探索宇宙的无限和有限,那是发挥人的想象力和好奇心。我写过两首关于霍金的诗,写到最后有这么一个意思,就是说小孩在自娱的时候,也是大科学家打开科学之门的时候,科学家有童心,童心里面有科学家的苗子。当然有的书法家比较简单化,他把科学理解为科技。教学生练书法时,有毫厘之差也不行,必须用尺子来量,他理解的科学和艺术就那么一点。
王明舟:科学和艺术从来都不是分家的,包括音乐,我觉得发明了音乐和声的人简直太伟大了,他就是伟大的数学家,里面有高等数学理论。所以我觉得把科学强行划分成自然科学、人文科学,这是不对的。
萧丽:沈先生,刚才您说到教小孩子们书法,现在书法已经进入课堂,美育也进入考试的范畴,书法也进入了考试范畴。您刚才谈到了书法的教育,也就是说,书法的临摹也好,创作也好,都不能脱离整体性,不能仅仅把它写像。请您谈谈一个教孩子的老师应该具备哪些素养和哪些思维方式?
沈鹏:首先要把书法教育当成美育,不是说像有的老师,写一笔好字,就可以首先给你加分。科举时代也是这样,如果书法好的话,可以提分,还可以当官。学校里具体怎么教我不了解,但这个要认真,而且必须认识到书法是美育的一个部分,这里面还包括音乐、美术,以及其他一些艺术。不要太计较某人写得好坏,或者来打分,不要成为应试教育的组成部分。最根本的是要培养兴趣,不能否认有的人是有天赋,有的人在书法方面确实不怎么行,但扩大来看,他可能在音乐、歌唱或者器乐上可以。现在社会发展的节奏太快,这个当然是一种风尚和社会最新的目标。但从美育这个角度,也未尝不可做一些思考,要培养人的根本素质。
王明舟:沈老,《书内书外》这个书名我觉得特别好,我对“书外”特别感兴趣,您能来谈谈吗?
沈鹏:本来按照传统的话,书法、诗词都是文人做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文以载道”,不把你这个当作重要的东西。我觉得我们也不要把它当作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始终要把它当作美育,要提高人的一种潜在的思想境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种潜意识可以上升到意识的层面并发挥作用。说到如何具体地来发挥作用,古人的书论里也谈到了。说到书法的技术,东汉时期的蔡邕把天地、日月、山水,自然界、社会的各种现象都和书法联系起来。比如提到动感,蔡邕讲笔势的“势”,天地之间无所不在,就是说书法家从任何地方都可以有启发的。一个公主和一个挑担的担夫两个人在争路,路很窄,怎么走啊,它也可以成为一个书法的运动感的启发。就像韩愈说的张旭草书,所有东西都可以纳入到他的书法中。相反,也可以从书法本身联想到社会,就是共性与个性的关系。思路要开阔。
萧丽:小学生学习的过程中,是不是也要强调共性和个性?比如我们在国家画院学习的时候,您提出“宏扬原创,尊重个性”,在孩子的基础教育上您怎么看个性?
沈鹏:我有我的个性,我的书法可以体现出来。每个人都有个性,我也尊重,我是自由主义的这种思想。我尊重你的个性,但是我可以不太喜欢,不过你的书法不可能我都不喜欢,你有优点的地方我还会吸收。我看到人家好的书法,哪怕一个字比较好,我脑子里都会记住的。
王明舟:沈老,您怎么看“丑书”?
沈鹏:叫“丑书”是不科学的,什么叫“丑书”?美丑?戏剧里的丑角丑吗?《苏三起解》里的崇公道很丑,但是他的内心很美。这个“丑”字不科学,不过“丑书”这个“丑”字可以有多种解释的。清代著名的大书法家傅山,他就说过“宁丑勿媚”。现在的“丑书”这个概念很不好,有点类似骂人。有一个原因是他看不懂,比如有人觉得你写错字,当然有可能会写错字,但是你不能通过查《新华字典》去判断书法里的字是否写错。一个字有多种写法,有的人不懂,尤其是草书他不理解。不理解可以,不理解我们还是要提高人的审美意识。有很多人是不怀好意的,书法界很混乱,有的人写得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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